19、周庄（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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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之景熟悉又陌生。
林木耸立，鲜少才会出现一颗歪脖子枯木，不远处便坐落着一处村庄。
梅祀刚起身，脚边便有一只黄鸭摇摆着身子走过，完全意识不到身边有人。它扁嘴里的“呱呱”声跟着身体的摆动断断续续。
“一颗舍利子，还能掀起风浪。”姬山鹤语气很不屑。
因为场景再变换，也始终在他的虚无地中。
这一点，正中他下怀。
在他虚无地放肆，场地费没得结算就罢了，连份申请书都没递交。赶他这里撒欢，他要是能忍就不是姬山鹤。
道分正邪，而他的道，只论自己的五感。惹他不爽快，便是天王老子来了，那也是邪魔外道。
梅祀眉眼一跳，“你待如何？”
“趁风浪还没汹涌，先一步掀了他。”姬山鹤月牙般的笑容非常无害，“让他再没这个胆……子。”
他见梅祀正在思忖，双眼不禁出了神。
梅祀的睫毛微卷，凤眼上挑的不是特别明显，所以给人的疏离感不强，但也不会让人觉得好亲近。
无瑕的皮肤下，仔细看会有绒毛。
半仙和他也没有什么区别。
梅祀寻着视线看去，刚对上，姬山鹤便迅速避开。
姬山鹤道：“嗯，怎么？先生有高见？”
梅祀先与姬山鹤拉开距离，不得不承认，这厮确实有点高。他退了不到一步，才勉强让自己不用仰头。
他其实也不矮，自家两个师兄也和他差不多身高呢。
再者，单论高矮，还不足以让他退避。他只是觉得，姬山鹤这人，人面兽心，难以捉摸。倒不是说的坏话，但他确实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
“有人过岗。”梅祀身旁又经过几只鸭子。
这次，几只鸭子直接穿过他的身体。
姬山鹤扫了一眼，又回归正题，“过岗者，都是人，有七情六欲的正常人。虚假之景，也能信？你要是被骗，我可憋不住笑。”
梅祀负手而立，向前走去，距离一丈，悠悠道：“虚无地，修行高者，可有高山流水，又可有平原蓝海，不曾想，还有寸草不生之貌。”
他意思明显，说得隐晦。
姬山鹤：“……”
这可谓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插在他的心脏，还用臭袜子封住了嘴。
别人装傻就算了，他过不去这个坎。
他自开启虚无地，便晓其该是什么样貌。如今十多年，他的虚无地比出家和尚的头还干净，何止是寸草不生？用他现代人的看法，就是一颗存活的细菌怕是都要找上半天。
不仅如此，这里刚刚还去了一位青驴。
这就是雪上加霜吧。
姬山鹤大步追上去，让自己有伤的那只手置在外侧，而且始终都比梅祀慢一步。
这里都是土墙茅草房，家家户户都有竹编的围栏，是真真切切的小院小户。
小屋的院内院外都种了蔬菜，整整齐齐，长得郁郁葱葱。
此时正值春种，家家户户几乎没有没有人，有的也不过是几个儿童在嬉戏，堆堆泥巴，踢踢毽子。
梅祀和姬山鹤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还不如空气来的存在感强。
“这里是周庄？”姬山鹤拂过身旁的树，五指毫无障碍，这些都是虚影。
他们在舍利子生前的回忆之中？
梅祀“嗯”了一声，片刻后又补充，“你的自我认知有待改善，不过……你不要企图捷径，幻影终究不会成真。”
他是想提醒姬山鹤，你的寸草不生到离离原上草还有不少距离，这才在虚幻之中待了半盏茶功夫，竟然迷失自己，有点不可取。
既然是老头儿钦点的后人，他没理由放任他们不管。更何况世上无捷径可走，他打心底明白。
走了歪道再找回来是可以，但更浪费时间，也更浪费命。
姬山鹤听出话外之意，突然俯首偏看着梅祀，“那也没见你夸我一句啊。”
“你三岁？”
姬山鹤颇为自豪道：“对你来说，我应该是三个月。”
“……”
对话以无言相对告终，徒步不过十余步，他们的身后便传来一阵呼喊，喘息声极其重。
“谦儿他爹，你慢点啊！我一大把年纪，骨头都散架了！可不能再跑下去！”
说话的女人是村上出了名的产婆——陈三妮。她体态稍微有些臃肿，头上戴着发巾，将头发挽在后脑下方，遮住了不少白发。
女人口中的“谦儿爹”是周谦的亲老子，他自己叫周海。
周海手上还带泥土，此时也顾不得，直接抹了额头上的汗，“三姐，我，我，哎，他们说小薇难产，我急啊！我儿媳妇是顶好的，儿子干了混账事，儿媳妇可不能有闪失！”
周海有些哽咽，若是继续说下去，难保不会流下不轻弹的泪水。
陈三妮苦叹一声，小喘道：“我尽力跑快点，老娘这辈子没这么赶过，都什么事儿啊！他们周府不会提前请好人？瞎折腾呢不是！”
周海眼里苦涩，但也不好反驳。他是半途听得消息，事情过于紧急，容不得他来回验证。假如没有这回事，他宁愿自己给陈三妮，给周府赔个不是。
他虽穷，但也知道，人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梅祀和姬山鹤跟着两步并成一步的两人来到一座府邸——周府。
此府虽然偏僻，占地面积却有现代一个足球场大，门口还有两个壮丁守着。他们神情严肃，分别站在大门的两侧。
看到来人，两人并没有说话的意愿。
周海犯难似的往前挪了两步，“小兄弟，贵府是否有一位产妇？”
陈三妮扶在一旁的石狮上，弯着腰大喘气，现下连话也说不出来。她这时才想起来，周府里的周世初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周海的儿媳妇在这一年多的时间杳无音讯。
中途竟然忘了问，她也是急昏了头。
“没有，没有，快走开，别挡道！”其中一位呵斥道：“我们夫人还在京城，别乱造谣。”
陈三妮上前，又顿住脚步，“谦儿他爹，这次小薇是不是能回来了？”
周海根本没有心思听，两手摊在一边，失神道：“三姐，他们不给进啊！我没骗你，是照顾小薇的丫头让人捎口信给我的，他们怎么能说没有呢？怎么能这样？肚子都借给他了，难道命也要拿走？”
陈三妮有些于心不忍，周海老实可靠，可偏偏有个嗜赌成瘾的儿子——周谦。老天有时候就是这样，有时候看似十全的家庭，后面总会出来一个“畜生”。
不然，是个人能将自己妻子借出去给别人怀孩子？
说畜生都是便宜周谦，枉他有个慈爱的父亲和心善的媳妇。
“周谦呢？他去哪儿了？”陈三妮只能想到让周谦过来讨说法，毕竟，契约是他签的，关乎到人命，那也是让周谦来违反契约。
这下，她也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
周谦这人，自从签了“借妻生子”的契约，他便忍受不住全村庄的谴责，不知道躲到哪个深山老林去了。道德和舆论像两把刀子，生生地扎穿了他。
但是，一切都晚了。
周海立马涨红了脸，“别提那猪狗不如的东西，我周家没这个人！咳咳……”
陈三妮没辙，时间拖得越久，小薇就越危险。
“这周府应该有狗洞，要不钻一下吧？”她小声道：“人命关天，也不能在乎面子不面子了。”
话音刚落，周府的大门就打开了。
一个拎着药箱的老头走了出来，一额头的汗水将碎发都浸湿了。他的面色跟生完的孕妇一般惨白，眼神也不对劲。
“留步留步。”老头屈着身子紧张道。
门内有个嬷嬷的声音，但陈三妮也只看到了衣角。
“望大夫金口守言，不要徒惹麻烦。”
实实在在的警告让老头点头称“是”，等大门紧紧闭上才吁了口气。他看地上一男一女紧紧盯着自己，刚松下的弦，此刻拉得更紧。
他潜意识下就想逃，于是，眼神不过对上一瞬就挪开。
“大夫，大夫，你看得可是一位孕妇，接产的如何？”陈三妮一把拉住老头，力气还不小。
老头跟雷击了一般，立马挣脱开，“不是不是，你们认错人了。老夫回去还要坐诊，路途遥远，耽误不得，告辞告辞！”
一个仓皇的背影渐行渐远。
这下，周海彻底没了希望。
还是晚了一步。
“造孽啊！”他自责道。
倘若知道今天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在自己媳妇生产的那一年选择保小？这么多年来的折腾，都是命。就算他拼命弥补，也改变不了家破人亡的结果。
想到这里，他给了自己两个巴掌。
“你就算在这儿死了也没用，赶快要人啊！不行就去衙门伸冤，你们是借，又不是卖！他们弄死了人，怎么着都理亏。契约咋写的啊！”陈三妮气愤道。
周海瘫坐在地，“这里山高皇帝远，他们来这里就图个逍遥。没指望了……”
这个道理，陈三妮不是不懂，不然不会请一个外地的大夫，孕妇难产也没声张，这周世初家就想图安稳，拿他们老百姓当牛马，不喂吃食，只拿棍鞭抽压。
“你也别……”
陈三妮话说一半，就被溅了一身血。她愣在原地，就是活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血腥，她这辈子是第一次见。
周海一头猛地撞向了石狮，鲜血横流。他是为赎罪，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
瘫倒在地后，一具鲜活的身体现在只剩外渗的鲜血在涌动。
两个壮丁推搡着窃窃私语，然后开了门进去，估计是闹出人命不想担责。
陈三妮回过神来便去探周海的鼻息，已经没了。
她一个妇道人家，做不了什么。遗憾下，她脱下围裙，给周海遮住了脸，算是给他最后的体面。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周庄（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