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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凌乱 ...

  •   日过过得飞快,眼看麦穗都渐渐发黄了。知道世子领了疏浚漕运的御史之职,每天都有数十人来拜见。闹哄哄的没个清净。世子也不管这些人来了一次还是两次,一概都不见。只自顾的乔装出来勘探航道,考察民情。我随了他奔波,看见了不少悲苦的事。只是,如何悲苦,如何难熬,一个个都还笑着。说今年雨水足,定有个好收成。我站在田陌前看着劳作的人们,心里点点的苦。不知道今年的粮可能卖出好价钱。
      远处,河东道的运粮督运刘仛带了人来,见了世子急急说着话。我不便过去,找了个树凉站定,才想起秦嬷嬷是从南边来的。便问道:
      “秦嬷嬷,你们那边多种稻米,可有卖个好价钱?”
      “好价钱虽也算不上,但不至于像这里如此挨饿的。”
      “想来那边有个爱民的父母官。不至于官商勾结,粮贱伤民。”我正说着,世子领着人走了过来。接过话道:“南边多是茶商。还有不少盐户。不用种田也能赚到大笔钱财。官员富商们多不屑于做倒卖粮食的生意。农民们有田种,还能高价卖粮。自然过得容易些。”
      世子身后的俩人默默点头赞同。其中一人一身绫罗袍子,头上戴着一个黑绢纱的幞头。眼神凌厉,美髯与颔。不太高的身量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世子生来皇嗣,身边又围着重重侍卫,此人立于中间仍可气定神闲。我便知此人定是重臣。先行礼道:“云御史台家女儿。云树见礼。”
      “外面多风雨,小娘子不辞劳苦可为何求?”
      “云树与世子殿下一起归京,以为京城繁华,却不想京城百姓多为一天一餐食。南北粮草汇于京师,却过得不如边城!思之不明,苦求其解。”
      此人略点头,笑笑道:“正如方才世子殿下所言。如今运进京城的粮食大多为南方各道而来。北边的粮实则少之又少。按理,没人跟朝廷抢粮,京师是不会缺粮的。只是,也不能苛责北方各道。毕竟强敌在侧,要供养数倍于南面的军队。若是丰年便还罢了,若是灾年,苦的又可只百姓人家?”
      我听了,心道好一个士大夫。却是不服,开口道:“谁不知边塞苦寒?我只是恨地方官员层层盘削,官商勾结。本来利国利民的事,到头来却成了漕运敛财的工具。”
      看我说得声响,世子笑着开口道:“云树,这位是京兆尹,如今是通州刺史。可会不知漕运上事?”世子转身又道:“刘刺史远道而来。不如先吃口酒缓缓精神。别的污糟事,慢慢讲来也不迟。”
      “谨遵吩咐。”刘通州稍稍颔首。脸上略带喜色。
      酒席摆开,座上来了一位抱着琵琶的美人。一曲新歌一曲流水。琴声叠叠,可至星河。酒酣兴尽,抱着琵琶的美人被请入席,坐于我侧。我本不饮酒,听那美人的琵琶,一时鸣蝉柳叶倚风游,一时雨落荷花轻点头。一时艳阳高照花繁盛,一时浓云闪电破苍穹。听得入神,不觉多饮了几杯。看美人坐定,举起手中酒杯道:“不知瑶池仙子下降,失迎失迎。”
      “云小姐金枝玉叶,月华如水。失敬失敬。倒要自罚一杯。”美人端起手中酒杯仰头饮尽。
      我笑道:“娘子知我姓氏,我却不知娘子如何称呼。可敢赐教?”
      “说什么赐教,可要折煞我。妾姓薛,小名一个淇字。漂泊多年,多亏刘刺史怜悯收留。无以为报,唯琵琶还略长过他人。得愉嘉宾,其乐只且。”
      “薛娘子性高雅至。该再请一杯。”我举酒相邀。碰杯而酌。正欢笑间,就听见那边刘通州道:“我在任通州。乃为漕运中转要地。虽贸易繁盛,却不见百姓欢颜。”说着举樽相嘱,口中唱道:“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
      世子接盏以饮,和唱道:“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
      两人相视嗟叹,世子道:“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以此观之,治洪水猛兽,疏高于堵。
      “善哉!”刘通州喜道:“堵是堵不住的。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而今,北面几个节度使,兵重势强。就算朝廷大员亲来督办义仓粮食买卖,也免不了屈就。不如换个法子。同意节度使可以用供品换取粮食。一则可以解决虚报粮食的恶习,还能给当地义仓官员们留下回旋余地。供品都为稀奇品,换成钱财还能购买粮食。倒可以充实粮仓。”
      “甚好!”世子大加称赞。两人碰杯而饮。薛娘子笑着开口道:“自从刘刺史贬谪到通州,还没有这样快活吃回酒呢。”
      刘通州听言,自嘲般的笑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世子放下手中酒杯,正色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刘通州可有心反这人道?”
      “左公有记,郑败宋师获华元。后宋人以车马百乘赎华元归。归来有役人言语辱之。华元只道‘却之,夫其口众我寡。’盖乎,有拥立之功的豪雄,遇见众口,方要规避。我刘殷一届小吏,可有背道之能?”
      世子笑道:“刘刺史既知春秋,必懂战国。石门之战,秦大胜,奠定一统之基。无非趁魏国于齐国争雄,无暇环顾之时用兵者也。”
      刘通州起身拜道:“可叹我刘殷不查殿下深猷远虑。从今后,但凭殿下驱使。”
      世子扶起道:“国有能臣,是天降之福。乃为天道驱使。”
      “良禽择木而栖。妾拜贺刘刺史终可得栖。”薛娘子捧起托盘,奉上两杯美酒。世子与刘通州一起含笑饮之。
      酒又三巡。待到归家,世子斜靠在我肩头。已是大醉。我替他宽了衣带,拿着扇子给他扇凉。玩笑道:“秦伯,傀俄若玉山之将崩耳。”
      世子眯着眼睛哈哈的笑。醉道:“何以称秦伯?”我也半分醉着,嘻笑道:“以古方今,魏国为阁老,齐国为萧党。殿下自然便是秦伯喽。你不是给刘刺史说,要趁魏齐相争,要做点替天行道的大事吗?”
      世子大笑,捧住我的脸左右亲了一番。忽又叹气道:“急不得。今上要我疏通漕运。只能先从疏浚工事做起。”
      “那便赶紧回京奏旨。早点开工才好。”
      “明天刘刺史会来辞行。等送走刘刺史我们便启程归京。”世子仍是靠在我肩上,悠悠说道:“多亏有你相伴。不然,我也没勇气去碰那逆鳞。”
      “你是怕牵涉到萧贵妃?”
      “萧氏为小族,无有根基。能涉足者,只有漕运一处。若我上书阐明漕运上贪墨成风。萧贵妃定不会放过我。”
      “不是说慢慢来吗?”我摩挲着他微烫的脸,突然的心焦。
      “这些天,行走多处,运河凝滞处不过渭南至太原一带。因为水势弱,常有淤泥相阻。虽然每年都做了疏浚工事。效果却微。却也只能先治表了。”
      “可想过引水入渠?”
      “这便又是件大事。如今可有能人堪用?”
      我听见他微微叹气。年纪轻轻活似个小老头。笑笑道:“万事都不能一蹴而就。况且时局瞬息万变。总能找到办法的。”
      他抱住我,吻在我鬓边,呢喃着:“得君为伴。其幸甚哉。”
      天放亮,世子便起来舞剑了。我做不到闻鸡起舞,只好在梦里相随了。等秦嬷嬷来催我起来洗簌,世子那边已经去见刘刺史了。还没穿戴好,有人来报说,薛娘子来请辞。我匆匆换好衣服,出来相见。薛娘子今日穿了骑装,一副俊俏后生模样。我笑道:“昨天还以为是七仙女下凡,如今观来原是万松书院的英台兄。”
      薛娘子低头微微笑。行礼道:“云小姐万安。本来昨晚不该入席的,多赖云小姐不嫌弃。今日特来赔罪。”
      “何苦说这等话?昨日的风采倒要减去一些了。”
      “妾此一别,怕是久不得见了。但愿康健且安然。”
      “薛娘子也多将息。有缘再见。见时再续欢。”我拉起薛娘子的手。突然的几分舍不得。
      “云小姐。”薛娘子突的神色大变,吞吞吐吐的似有话说。我笑道:“可有什么属托我的?”
      薛娘子带我往旁边走了几步,躲开了秦嬷嬷。眼里带着几分急切,小声道:“往前京城有一巫女。祷之能成事。京中贵门女子多与求者。只是这巫女要的祭物却是恶毒。要刚满一岁的婴儿血。多年间 ,京中丢失婴儿者甚多。朝廷派了专员查案,查出不少求祷者。只是刚有个眉目便无了下文。巫女也自此不知所踪。只是,传闻,那巫女跟着恒王后去了玄圣宫。”
      我听言,突然想起家宰见我算账,也曾问过我可是在玄圣宫学了巫术。我的脑见一闪,又想起家宰曾自告家门说,因为查案得罪了贵人。难道家宰查的案子是这巫女的案子。得罪的贵人可是恒王后?我身上不觉窜出一股寒气,眼里猛的泛起泪来。
      “薛娘子可是因为我从玄圣宫来,所以相问?只是,我曾大病一场,病好,往事都不记得了。”
      “云小姐到底有福之人。”薛娘子眼里也含泪,紧紧握住我的手道:“妾所说之事,恳请云小姐切勿告知世子殿下。后会有期。”薛娘子叉手拜了拜自去了。我晕晕胀胀的,跌坐下来。薛娘子跟着刘刺史在官场沉浮,言行都甚有讲究。今日肯开口,定是有依据的。
      “娘子,怎的了?身上不好?”秦嬷嬷捧了茶来,看见我瘫倒在地上,惊得赶来扶。我顾不上别的,只抓住秦嬷嬷的衣角急急的问:“玄圣宫可有巫女?”
      “贵人们有养巫女的习气。恒王后肯定也是有的。这有什么奇怪?”
      “我问你,你家小姐可也一起祝过巫术?”
      “不曾!”秦嬷嬷说得太过坚定,倒让我起疑。
      “你要如实说。关键节点上,万不可哄我!”
      “恒王后对我家小姐多有不满,常常寻错关在角房里罚跪。怎会一起祝祷?”
      “恒王后可曾用你家小姐献祭?”
      “她怎敢!”秦嬷嬷眼睛睁得老大,吓到了的模样。又说道:“小姐每每受罚,婢都陪在一起。每每相拥而泣。实在没有别的事。”
      秦嬷嬷本不是精明人。我心里恨了恨,暗暗发誓定要把这件事查个清楚。只是,确实先不能跟世子提起。我抓住秦嬷嬷一起跪下来,悄声嘱咐道:“玄圣宫里定藏着阴谋。关于巫女事万万不能让世子知道。毕竟恒王后是世子生母。儿子偏护母亲也是常情。”
      “娘子是有心人。婢都听娘子的。”
      还不等我说话,世子换好了出门的衣服走了进来。看我们二人相互搀扶着跪在地上,吃了一惊。转而笑道:“桃源结义可还少了一人呢。怕不是在等我吧?”
      “娘子多日在外无法将养,方才送走薛娘子忽的便晕倒了。”
      世子走来扶我站起。拉住我仔仔细细的看,帮我理着耳边的碎发。“这些日子太过辛苦你了。等回京,我送上一份大礼给你。”
      “我并不觉得辛苦。也不要你的大礼。”
      他只笑笑,陪着我一起吃过早饭。如常安排着一切启程的事宜。我在一旁偷偷看他,心里只企盼着他是局外人。一切吩咐妥当,他送我在马车里坐好,道:“晚上能到太原港,坐上船便舒服些。”
      我点点头,看他翻身上马,与上关,上河说着话边行去前面了。我放下车窗,开口问道:“秦嬷嬷,在圣玄宫时,世子可有来关照过?”
      秦嬷嬷拿着扇子摇着,想着往前的事,想了一会儿才道:“世子本来也艰难。恒王后动辄恼怒,有时就连世子也逃不过打骂受罚。只是,世子毕竟出得去门,实在待不得便出门些日子。回来时会送些小物件来。好玩的,好吃的。每每卓毓送来,言语上挑衅。我们小姐去了不过半年就恹恹生了病。世子偷偷领来大夫给瞧过几回。也吃了药,都不见好。后来,世子不知为何突然去了边疆。恒王后跟发了疯一样,在寝宫里乱叫乱打,据说还打死了个宫人呢。恒王带了医官去问病也被打了出来。恒王后身边的女吏都不敢进寝殿。无法,恒王派人叫回了世子。世子回来后,恒王后便就好了。”
      我心里叹息,原来恒王后的疯癫不光使在云树身上啊。想想又问道:“恒王后身边的女吏可是从闺阁便一直跟着恒王后的?”
      “并不是。婢有次听宫里老人说,恒王后身边的女吏是皇宫里宫人。是恒王后嫁过来时钦赐的女官。”
      “那女吏却跟恒王后不同道了。”
      “婢看来,女吏比恒王后还狠毒呢。把那边宫人们管得一个个哑巴木头桩子似的。其中有一个跟我们小姐一样大的婢子,就因为越级给世子行了个礼,便被打了个半死。后来也不知如何了。总的没再见过。”
      天啊!我双手捂脸,玄圣宫到底是怎样的一个魔窟啊?可笑我当初还把那里当成了避难的福地。如今想想,我早不是十几岁年纪,也没担负着家族的期盼。不会因为恒王后泼茶,掌掴,恐吓而懊丧。但,这世的云树呢?这世那个可怜的我呢?我深深叹口气,打开窗户去看天上骄阳。想让当日的阳光驱逐开心底的黑。便看见卓毓骑马从远处追赶而来。我赶紧放下窗户,就想起了卓毓很是反常的那几句话。好像她早就知道什么似的。
      “这个卓毓不管怎样,却一直被世子重用。也是稀罕。”
      “据说,卓毓是恒王后身边女吏的亲戚。一两岁上就跟在女吏身边教养。等到我家小姐入玄圣宫,卓毓便跟去世子身边了。这女吏的心思不猜都知道。婢不过一个奴仆,小姐又年幼,活活被人欺负。”秦嬷嬷只要说起卓毓就没有一句好话。只是,我心里清楚,卓毓做事俐落,又能揣测主人意思。把内里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怕是到那里有受人待见的女官吧。
      “卓毓也是幸运,在玄圣宫有人相护。出来,又有世子这样的主人重用。”
      “幸运不幸运的,婢只觉得那卓毓古怪得很。婢留意问过宫里的老人,都说从没见过卓毓的父母。”
      “可是孤儿?”
      “娘子是个有心的,找人查查卓毓的户籍不就知道了?”
      “你怀疑卓毓是那女吏的。。。”我话至口边赶紧打住了。若真如此,世子定是知情的。若是知道,却又为何把卓毓留在身边?世子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个卓毓眼皮底下。真就不介意这个恒王后的眼线?可是又有隐情?

      到太原港时,已是午夜。马车驶到船舷下边,世子举了灯笼扶着我下来。我坐了一天,腿脚酸麻,便紧紧依偎在他身上。傍着他的身体才行得动路。我不愿再坐着,便抱住他站在窗口,看星星繁乱的闪着光。天上没有月亮,黑漆漆的压着人不舒坦。我本以为是了解他的。一件件的事串起我对他的信任。就像天上的星星,总还闪着光。但我又突然认他不得,失去了方向。就像被乌云遮盖住的月亮,寻不得踪影。但愿,我能驱散那乌云。但愿他仍旧是他。那个我心里总割舍不了的爱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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