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伊人》木夕元

32、不离不弃

　　前番因皇帝委任丘穆陵泰负责迁都事宜，恒、代两地刺史之位暂由平原王陆叡代理。而今洛阳城中百废待举，皇帝又让丘穆陵泰暂代虎贲中郎将之职，并负责皇宫的城防。
　　这些时日丘穆陵泰但凡有空就跑去找王昭，王昭是个爱稀奇的人，觉得洛阳各处都有趣，故而每次都换着地方相见，恨不得把大街小巷逛个遍。或许是许久没跑马了，丘穆陵泰就想去城外走走。自去岁生辰得了月牙后，加上精心地喂养，如今的月牙很是听话，只要不喊停一口气能跑七八十里，真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
　　二人先出了阊阖门，绕着城墙一路向北，跑了一段路才慢慢停下来。丘穆陵泰似乎有心事，一直望着北邙山方向发呆。王昭见此，一飞身骑到了丘穆陵泰背上，关切地问是不是病了？丘穆陵泰被这么一弄才缓过神来，长长叹了一口气，却始终不说话。王昭先从丘穆陵泰背上下来，随手摘了一株毛毛草拿在手上把玩，一边故意拿身子去撞丘穆陵泰。
　　此时，丘穆陵泰才冒出一句，这里究竟有什么好，非要迁都于此？王昭本是汉人，先不说洛阳气候宜人，从吃食上就有多种选择，特别是如梦阁鲜嫩的鱼脍，还有桑落酒，真是人间极品。听闻皇帝在太庙中按照汉制为拓跋恂行了加冠礼，此番以身作则再一次表明了迁都的决心，也为进一步加深汉文化打下基础。继承人已带头接受新思想，剩下的鲜卑人还有什么理由反对。
　　丘穆陵泰似乎不赞同，过了好一阵才说，鲜卑族难道就没有好的东西，为何事事去学汉人。祖辈们生在平城，葬在平城，如今说改革就改革，莫说回去看望先祖，连死后都只能是洛阳的鬼了。平日里丘穆陵泰从不提朝中之事，即便偶有涉及也总是挑好的讲，更不会把两族矛盾拿出来谈论，今日不知是何缘由有了这番感慨。王昭只好安慰说实在想回去可向皇帝告个假，不过既成定局可试着换个心情，只要相亲的人在身边哪里都是家，又何必拘泥身在何方？
　　这时，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来洛阳有几个月了，老天好似故意开玩笑迟迟不降雨，庄稼受影响不说，连饮水都成问题。尤记得迁都的时候冒雨前行，皇帝不时去探望兵士，如今怎能眼睁睁看着百姓们受苦。从前日就开始绝食求雨，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群臣怕龙体有损赶紧跑去劝谏。皇帝担心无休无止，打发人去问觐见的因由，若是绝食一事就推脱请辞，要做到绝不放一人进殿。眼看着皇帝铁了心，众人只好去找王肃商量，王肃建议先哄骗说郊外已经开始下雨，不时就会飘到城中，不如一边进食，一边等雨来。听闻百姓们因久旱心中难安，但仍然有心情吃饭，如今已绝食三日，做臣子的怎能不担心。
　　皇帝却传话说虽三日不吃饭，上天却没有感念到这份虔诚，看来做得还不够。从绝食第一天开始，就有人来报告城郊方向已经昏暗不明，或许是要下雨的征兆。今日又故技重施，不过是为了让人心安，若真的降雨自当派人查看并立即用膳，不然还有什么脸面向百姓们交代。做为一国之君虽不能体会万民之苦，当老天要惩罚民众的时候，总得挺身而出。
　　只见，丘穆陵泰看了看天，就招呼王昭往回走。并说原本已经没有亲人了，能遇见王昭是老天的恩赐，今后王昭去哪儿一定跟到哪儿，即便一辈子不回去也无怨无悔。
　　王昭只是一笑，快步追上去拉住了丘穆陵泰的手，就此朝城门口奔去。刚入城雨就下大了，二人只好寻了一处街台躲雨，突然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雷声，王昭吓得忙拿手捂耳朵，丘穆陵泰赶忙护住。同丘穆陵泰相识以来，王昭就感觉踏实且自在，可以忘乎所以的交流，不刻意，不勉强，一切全凭当时的心境。此时王昭忍不住看向丘穆陵泰，那是一双如星星般迷人的眼睛，里面饱含着至纯至真的爱恋。王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要丘穆陵泰去家中一趟，不为别的就是去见见王肃。
　　丘穆陵泰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不知如何作答。
　　王昭顿时有些气急，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还理解不了，看来确实是个木头。以后二人真要走到一起，除了两情相悦外，父母这一关总是要过的，此番鼓足勇气提出来，丘穆陵泰却不接话了，心中越想越气预备转身离开。
　　丘穆陵泰反应及时一把拉住了王昭，逗趣说适才不过是闹着玩的。改日不光要去见王肃，还要献上一份大大的贺礼，一来感谢对王昭的养育之恩，再者还要去坦白一件事。这辈子认定了一个人，这个人虽有些倔脾气，爱耍小聪明，不过心地却很善良。若有幸娶回家，一定要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王昭一听，忍不住笑起来。一个呆木头想谈婚论嫁，还得先回去练练脑，等哪天灵光了再说不迟，不过还得提醒一句‘倔脾气’要一辈子待在洛阳了。
　　丘穆陵泰笑着摇摇头，回话说无妨。王昭都答应做新娘了，还有什么不满足，只需一句话天涯海角誓死相随。看着丘穆陵泰笑呵呵的模样，王昭却高兴不起来。王肃一心为国誓要助皇帝改革到底，眼下不过才颁布几条政令，如丘穆陵泰一般的鲜卑人就受不了了，以后更严苛的出现该怎么办？天南地北的人之所以走到一起，或有共同的目的，相同的信仰，最终才能做到殊途同归。丘穆陵泰虽一直说可以抛却一切，但真呆在洛阳就要面对两族的纷争，甚至可能与王肃起冲突。一边是心中挚爱，一边是血肉亲情，想到这些恼人的问题，王昭又一次沉默了。
　　眼看着雨势渐小，丘穆陵泰示意赶快往回走，一路上彼此都心照不宣，没再触及将来该待在哪里的话题。临到府门口丘穆陵泰方拉住王昭，似乎有话要交代。随即就从蹀躞带上取下筚篥，递到了王昭手边。因嘴笨说不出其他，只希望王昭能好好保管。王昭自然知晓筚篥的重要，这是丘穆陵泰爹娘留下的唯一念想，此番拿出来送人，可见对这份感情的珍视。
　　王昭不敢许下承诺，摆摆手没有去接，只说好端端的为何送东西？
　　丘穆陵泰不打算放弃，笑着说一早就打听到中原人喜欢送信物，特别是给自己的意中人，因父母早亡拿不出像样的只好以此起誓，从今往后只会对王昭一个人好。王昭顿时红了眼眶，想不到傻愣愣的人竟会说出如此动情的话来。丘穆陵泰见王昭没反应，明显有些慌乱，忙问是不是觉得不够贵重，或是有其他想法？
　　王昭并非贪恋钱财之人，一直避而不谈是怕辜负了这份真心。建议还是自个儿收着的好，给了人总有弄丢的可能。丘穆陵泰明显很失落，但仍然笑着说不要也行，此番还想表明一件事，在这个世上只有王昭才最珍贵。王昭有些于心不忍，一把夺过筚篥朝丘穆陵泰脑门敲去。东西可以收下，不过还有一句话要交代，以后只要吹响丘穆陵泰必须立刻出现，不然就把筚篥扔掉。
　　丘穆陵泰挠挠头，笑着保证无论身在何处，一旦听到声音定会奋不顾身赶来，并再次发誓要和王昭永不分离。此时，又是一阵暴雨袭来，百姓们因为一直不降雨正在发愁，此番一个个都跑出来淋雨。丘穆陵泰也跟着冲进了雨中，一边倒退着挥手告别，嘴里还不住地喊着一句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