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伊人》木夕元

3、宣文赐宴

　　食过几日的苦汤汁，王昭的病也见好转。这天，皇帝要在宣文堂设宴四世宗亲，王肃原本不在此列，皇帝念及对社稷有功，遂叫上了朝野上下肱骨之臣一起赴宴。
　　今日，王昭穿了一件齐胸对襟素色襦裙，鹅黄色花结襻带，领口处绣了些许花式，外搭一件缃黄色广绣褙子、披帛，青稞的针黹很好，在褙子上绣了仙鹤图案。头发则做垂鬟分肖髻，王昭平素不喜珠花，只配了赤金点翠鹿角发钿，脚踏一双黄白相间云头锦履。王肃和青稞都说好看，似是九天玄女。
　　平日王昭是最不喜这类宴请的，坐在那儿只能听听那些个高门命妇们说着无聊的恭维话，时常他们身上的胭脂水粉味儿都会迷得人睁不开眼，故而每次都推诿身体不适，王肃知王昭品性乖张，最后不予追究了事。可这次不同，听说皇帝为宴请各代宗亲，加深汉族文化，独独增加了民间才有的散乐百戏：有歌舞俳优、安息五案、飞丸、角氐、吞刀等。
　　飞丸，王昭倒是之前在朱雀大街见过，但听说这次的技人能单手飞丸达七个，真不愧是皇家宴请，规格却是大大的不同。角氐也颇为好看，事先挑选一些膀大腰圆的勇士，号令一发就摆开阵势相搏，谁输谁赢就看个人本事了，这点中原儿郎确实弱了些许，不过从古论今，虽是马上得天下，安能守天下乎？
　　天边长庚星升起了，天空还似是冻紫的葡萄，太阳已没入了地平线，只留下鸡蛋黄色的余晖。宴请的宗亲及大臣已陆续赴宴，以宗族长序依次就座，内室家眷只能在尾座。王昭正觉没趣，忽见一锦衣环佩者落座于帝座左侧，那人丰韵娉婷，气韵不凡，不禁让人想到中原的‘莲’——遗世且独立，圣洁而不妖。
　　青稞见王昭看得入神，瞥去一眼说那是陈留长公主。
　　陈留长公主姓拓跋，名敏，系皇帝的六妹，早年被封为彭城公主嫁与刘氏后族，岂料驸马少有尪疾，嫁过去没几年就病死了，拓跋敏无所出只好又回宫中。皇帝念及私情，亦或是自愧，改封陈留长公主。王昭还在为拓跋敏扼腕叹息，殿外小黄门忽报皇帝和皇后到了，阖宫人等皆止住攀谈，俯身跪拜下去。
　　皇帝的天威英颜自不必说，单说新晋的皇后娘娘，虽无倾国之貌，艳世之颜，却看起来温婉淑静，柔顺可亲，等众人一一坐定，赐宴才真正开始。要说北方饮食真不合南方人的胃，不管是宫宴还是寻常百姓之食，无外乎酪浆，羊肉、鹿肉，反正就是各种肉在一起烹烤、乱炖亦或是与粥同食，哪知中原美食的博大精深。
　　此时，皇帝见王肃吃得正酣便来了兴致，询问说不是不喜塞北饮食，今日为何食的如此欢愉？这塞北的羊肉与南朝的鱼肉哪个更香，南方的茶跟北方的酪浆哪个更好喝？
　　只见，王肃并无半分慌乱失寸，放好手中的羊肉，解释说羊是陆产之最，鱼乃水族之长，所好不同，并各称珍，以味言之，甚是优劣。羊比齐鲁大邦，鱼比邾莒小国。唯茗不中，与酪作奴。
　　皇帝知王肃乃南方之士，又问为何说茗不中，茗乃何味？
　　王肃答茗者，味苦且涩，回甘，南朝饮茗实非自然，皆因地域不同。塞北地广畜多，人人饮酪。酪者，虽味腥，然乳生，补五脏，令人肥白润泽。观我鲜卑儿郎个个身强体健，皆为饮酪之故也。
　　皇帝听后，欣然大悦，直说好你个王肃！今日就好好享用这酪浆吧。王肃拱手谢礼，随即饮了一大口。
　　青稞第一次进宫，从未见过这种场景，急着附在王昭耳边问，皇帝怎的又笑了，彼时还艴然不悦。王昭只好比喻说，君王的心思如孩提的脸，塞北的天，说变就变，以后还是少来皇宫。青稞点点头，一致赞同。
　　话说皇帝姓拓跋，名宏，五岁继位登基，在初立为太子时，生母已被赐死，由祖母冯太后抚养成人。在冯太后的影响下，这北魏的第七位皇帝，全然不似前几位帝王，拓跋宏一心扩大版图，重礼尊儒，平日里博览群书，手不释卷，而今又对现有的鲜卑条例做出一系列改革。在冯太后病故的这两年，进一步修整法令，推行新的政策，对饱学儒家的南朝之士礼遇有加，王肃本是一个逃难的乞丐，一跃而上成为皇帝新宠。
　　在王昭和青稞耳语之际，一小宫娥不知怎地打翻了琉璃盏，急得朝坐席之人连连叩拜。那人身形魁伟，面阔体圆，那双拿盏的手似熊掌般宽厚，来平城这些年，王昭见的人不少，却从未见过这般人物，倏然间半腿羊肉就不见了踪迹，身上的华冠丽服本就不合身，加上吃食下肚，活脱脱一现世的弥勒佛。
　　王昭皱了皱眉，想不到会有人生得如此肥头大面？
　　青稞凑近低语，说那是大皇子，今日算是见着真佛了。
　　大皇子姓拓跋，名恂，字宣道，生母林氏，早亡。
　　王昭点点头，轻声说要是把拓跋恂衣服扒了扔水里，似不似池中的长股。说完不由的瞪大眼、憋足气，鼓起两腮，一时间两人忍不住笑起来。邻座听到声响，皆朝二人看去，青稞急止了笑，赶忙扯了扯王昭衣角。王昭知晓今日场合不同，只好收起笑脸又去看拓跋恂，不知何时‘长股’已经离席，座位旁倒出现一位翩翩少年正四处张望。就在刹那间，就是那个睥睨的眼神，充满了傲视与嫌恶的表情，王昭感觉异常熟悉。只见那人同身旁小黄门耳语了几句，就起身离席了。就在转身的一瞬，王昭恍然大悟，登时站了起来。
　　青稞不知是何道理，见王昭如此反常，急忙来拉人。王昭想着此等机会不易，不及解释就一把推开了青稞。跑出好几步远了，还听见青稞在背后嘀咕，这是皇宫，不可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