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伊人》木夕元

4、蹀躞传情

　　来到殿外月亮已经爬上头顶，天色也暗了下来。遥望夜空，繁星点点，似是馕上的白芝麻，不知何处飘来阵阵紫丁花的香味，沁脾的凉爽，内侍及宫娥都各自忙碌着。王昭绕开人群前后殿宇搜寻一阵，终是一无所获，只好坐在阶台边生起闷气。
　　少顷，瞥见不远处有一人站立在墙角边，影影绰绰看不清又好似一根木头。静坐了一会儿，王昭气也消了，便打起精神走近去瞧，原来是一位着胡服的男子，从身形看独独高王昭一个头。男子似乎不想搭理人，一直望着城外玄武山的方向发呆。王昭见此，身倚在矮墙上，预备找人搭话，先问可知玄武山与五台山之间有条桑干河，据传依着河住着一个桑干部，那里终年常青，四季如春。那人瞥了王昭一眼，左右环顾一圈，并未言语。
　　紧接着，王昭又说桑干部里还有一甘泉，四周开满了白色的花，其名曰——罂子粟。说完，又朝男子看去，男子还是没反应。
　　王昭只好站起来，凑到男子身旁，轻声说那花却不寻常，食之，能让人见到心中所想。男子依然不说话。
　　该不会是个喑人吧！
　　王昭正觉没趣，抬头看了看天空，见月光如水，随口哼唱起先秦时期的一首《月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诗中先写月色皎洁，又联想到月下娇美女子的倩影，魂牵梦绕，让人念念不忘。男子似乎感知到诗中情境，慢慢解下蹀躞带上的筚篥吹奏起来，声音和缓幽呜，苍凉深远，倒并非诉说情爱，像是对已故亲人的思念。王昭就此趴在城堞上，回忆起初识王肃的情景。
　　那时王昭的家还在南朝，估摸着也就五岁，父亲从军一去不返，母亲带着她四处逃难，最后也撒手人寰。王昭只得以乞讨为生，饿得慌了就去街上偷些吃食，起初只顾站在原处，任凭来人如何打骂从不逃跑，有时被打得疼了几天不能起身，倒省了口粮。后来开始学着他人抢了东西往巷子里窜，来来回回也少了挨打，直至今日练就了一身逃脱之法。初遇王肃是在昭关附近，王昭因前几日抢了几个胡麻饼被店家打破了头，加之连日大雨受了风寒躺在破庙歇息，王肃也饿得走不动路跑来避雨，王昭以为是抢夺地盘的人，只得硬撑起身子去赶，谁料一起身就觉天旋地转一下晕厥了过去，再次苏醒时发现被王肃如幼鸟般护在身侧，从那一刻起王昭就认定王肃是她一去不返的父亲，撒手而去的母亲，是她此生最亲最亲的人。
　　后来王昭得知王肃欲走昭关去平城投大魏皇帝，由于关隘搜查甚严无法通行。多方打听下得知大魏皇帝崇佛、重道，二人便乔装为僧侣，最终过了关卡。王肃见王昭身世坎坷，答应让其留在身边，又因二人相识在昭关，取名为‘王昭’，王昭也学着北语唤王肃一声‘阿耶’，直至今日父女二人再也没有分开过。其实王昭的真名叫‘临夕’，这是幼时王昭母亲取的名字，因乡间广为流传一首歌谣，‘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加之王昭出生时乃戌时日落，她母亲定是怀揣着这份祈盼，取其歌中之意吧。至此，耳边的筚篥声戛然而止，王昭还怔怔地站着发呆。
　　半晌，王昭抬眼看去，男子眼里也噙满泪水。王昭觉得二人也算有缘，就想上前询问姓名，话一出口忽觉不妥，喑人不能说话，估摸着也听不见声响。随即只好摆摆手，慢慢比划起来，大意为相识就是缘分，姓名不过是个称谓。话虽这样说，王昭还是想告知男子她的名字，不经意间抬头看了看月亮，心里一下有了主意。王昭先把两手拢在一起比划出一个大圆盘，又指向天空做出太阳慢慢降落的样子，嘴里不停地说‘临---夕，临---夕，临---夕’这样来来回回重复了好几遍，男子始终没有表情。看来同喑人交流并非那么简单，适才一直指着天上的月亮在说，男子即便能理解，也会以为王昭说的是‘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日’字上来，想到这里王昭失望地垂下了头。
　　突然，‘扑哧’一声响起，王昭抬眼看去男子竟咧嘴大笑起来。本是精雕的脸上，镌刻出一双冰眸子，猛见有些骇人，倏然一笑间露出一排皓齿，分明又是一位英姿飒飒的少年郎，想不到有人笑起来这么好看。经男子一笑，王昭又来了兴致，比划着问男子是不是听懂了，往后遇着事了可来寻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搭在男子肩上做出好朋友的手势来。男子似乎又不懂了，直直地看向王昭。
　　王昭并不气馁，打算再寻其他方法，灵机一动想到喑人听不到说不出，但一定能看懂图画，赶忙拉男子坐到台阶上，又去宫人处寻了一杯酒来，就着月色以手沾酒，开始在地上画起来，等大致画好边框，又在宫墙内点了一点，表示正是二人的位置。接着指向城西方向，告诉男子长史府所在，做完这些又拉起男子的手，希望男子指出家的方位，估摸着男子并未搞懂，只四处瞧了瞧，又看了看地上胡乱描画的图案，有些地方酒渍已经开始干了。这可把王昭难住了，莫不是连图画也瞧不懂，或者说男子只是一名普通的侍卫，因平日各处奔走，巡视城防，可谓四海为家吧。
　　王昭怕继续询问伤了男子的心，只好岔开话题，见男子孔武有力，告求说日后有机会，可否教几招防身。说完，胡乱比划起招式。男子见王昭动作滑稽，忍不住笑起来，王昭被感染也笑了起来。二人就这样笑了许久，直到青稞唤人才止住。
　　“我们改日再晤”王昭跑上台阶不时同男子挥手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