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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笑靥如花 ...

  •   日食过后,天气开始转暖。塞外原野上各色野花争相开放,随处可见母马带着小马驹吃草。一眼望去,只五台山山尖处还有终年不化的积雪,其余都变成刺骨的冰水,朝太行山流去,漫长的寒冬总算过去。
      这日,丘穆陵泰相邀王昭同去踏青,经过数月的交往,丘穆陵泰已把王昭当作知己好友,但凡有空就来寻人。此时王昭和青稞正在逗趣上次拾得的一只柳莺,在二人精心喂养下,这只小雀已能自如飞停了。王昭听说丘穆陵泰来了,赶紧撇下手头的事跑出去,青稞好似放心不下也前后脚跟着,再三叮嘱骑马要当心。王昭不是鲜卑人,不要看拓跋瑛在马上潇洒自如,就认为是个女的都行,万事小心为妙。
      王昭被轻视有些忿忿不平,呵斥青稞总是小瞧人,拓跋瑛惯于骑乘与她并不相干,没必要挂在嘴边,说到这里恶狠狠瞪了青稞一眼。青稞会反复叮嘱,也是因为对王昭的爱护,王昭总认为青稞小看人,心中很是不服。
      只见,青稞气鼓鼓地嘟着嘴,站在门口小声地嘀咕什么,王昭本想唤住好好说教,来不及开口青稞就吐吐舌头窜入了府门。王昭一转头,又瞧见丘穆陵泰站在身后憋笑,只好把气撒在丘穆陵泰身上,嗔怪丘穆陵泰为何此时才来,莫不是先去见了拓跋瑛?既然人人都觉得拓跋瑛厉害,邀她作甚?说完,气冲冲地跑开了。
      丘穆陵泰不敢吱声,只宽慰王昭不要多想,此番是真心相邀,跟任何人都扯不上关系。王昭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一个人径直往前走,丘穆陵泰本想急趋几步去拦,王昭却一把夺过鞭子,翻身上马朝着羅城门方向奔去。丘穆陵泰见此,赶忙追了出去。
      一出城门,微风徐徐吹来,好似母亲的手轻抚脸庞。此时的草原嫩绿如翡,加上繁花点点,让人如坠仙境。王昭就这样看了许久,最后被一家放牧人吸引。那是一间小小的帷帐,女子进进出出的忙碌着,身旁跟着一个三两岁的孩提,不一会儿帐篷上方冒出了青烟,无疑女子正在准备饭食,远处一个骑马的汉子朝帐篷奔来。午时已过,一家人拥坐火炉旁,夫君一边吃着可口的饭菜,一边讲述着放牧的所见所闻,孩童在床榻间嬉戏。此时,女子定会拿出那件还没完工的衣裙,在炉火旁静静地听着,细细地缝补起来---。
      “王昭,为何落泪?”丘穆陵泰在身后呼唤,王昭才回转神来。曾几何时王昭的家也是如此,父亲外出放牧,母亲带着她料理家事,后来父亲被抓充军再也没回来,母亲也相继离世,好在遇见了王肃,让王昭不再孤身。
      只见,王昭一边擦拭眼泪,一边说丘穆陵泰看错了,她并未落泪,只被风迷了眼。
      丘穆陵泰没说什么,赶紧下马拉住缰绳,再三赔礼适才不该笑话王昭,并求得原谅。若王昭气不过,大可出手打几下,只要不走掉。由于嘴拙丘穆陵泰也说不出其他,只好对王昭保证以后一定少言,或者干脆不说话,免得惹王昭生气。
      一路跑过来,王昭心里的烦闷已泄去一大半,谁还会同一根木头计较许久。丘穆陵泰没看出王昭的变化,见王昭不说话,再三解释此次相邀拓跋瑛并不知晓,即便知晓也没关系。拓跋瑛虽是公主,但相交朋友这件事在于自身,拓跋瑛根本管不着,倘王昭还不放心,以后不见拓跋瑛就是。
      王昭一听,又好气又好笑,丘穆陵泰真就哪壶不开提哪壶。接着,逗趣丘穆陵泰说拓跋瑛可是公主,怎能说不见就不见。
      丘穆陵泰一时语塞,只好保证以后拓跋瑛找来就先避开,绝不单独相见,有违此誓任凭处置。说完,关切地问王昭为何落泪,若是因拓跋瑛真没必要。王昭只好解释,说适才落泪不过是忆起故人,并非与拓跋瑛相关。再者拓跋瑛心悦丘穆陵泰,是丘穆陵泰的福分,也是整个平城都知的事,丘穆陵泰用不着视而不见。
      对于拓跋瑛关心丘穆陵泰一事,王昭虽嘴上说不在乎,内心还是有些不平。丘穆陵泰以为王昭不在意,明显很失落,追问王昭真没有一丝不悦。说完,眼巴巴看向王昭,希望得到满意的答复。王昭只好岔开话题,一抬手指着玄武山方向,欲同丘穆陵泰比试。话毕,夹紧马肚奔了出去。丘穆陵泰见此,紧跟着上了马。
      暖暖的阳光从头顶泻下来,把草尖的露珠照得晶莹剔透,由于闯入者的脚步,这些小精灵很快变成养料滋润大地。轻柔的风带来了花的气息,黏黏的,甜甜的,让人忍不住仰起脸吮吸,这片无垠的草原能直达天际就好了,二人就能一直奔下去,一直美好下去。前方,丘穆陵泰已跑过山坳,见王昭没赶上来,又拨转马头回身来迎。王昭就此停了马,远远看向丘穆陵泰,两人就这么看着,笑着,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接着,丘穆陵泰又继续追问,适才王昭承诺跑到终点就说,如今可否回答?
      王昭见丘穆陵泰不依不饶,只好先下了马,盘坐在草地上,反问丘穆陵泰‘悦’与‘不悦’又当如何?
      丘穆陵泰知王昭又想耍赖,质问王昭该先回答,为何反过来问人?王昭只好说拓跋瑛心悦丘穆陵泰与她并不相干,那是二人之间的事,她作为局外人如何作答?半晌,丘穆陵泰才觉察到不对,分明是要王昭给个结果,绕来绕去又回到原点。本想继续追问,一转头见王昭惬意地躺在草地上,只好收住话头,看着蔚蓝的天空发呆。
      半晌,丘穆陵泰叹着气说王昭不愿回答也没关系,只望感受到这份真心。自宣文堂与丘穆陵泰相识,王昭自然是欢喜有丘穆陵泰这个友人,但这份亲密里或多或少因二人身世坎坷,才会比旁人相投。王昭怕莫名的好感,混淆了原本的真心,故而每次都选择无视。
      果然,王昭又开始逃避,说现今已春暖花开,迁都也在即日了。到时王肃定会先行,若丘穆陵泰无差事,二人可同往,路上也有个照应。
      丘穆陵泰先是一愣,随即问王昭塞北不好吗,为何人人都想去洛阳,要知道故土才是根。这遍地的绿草、野花根本看不够,不顺心时来走一走,瞬间就心胸开阔,了然不惑了。以往王昭也说过喜欢无拘的生活,而今为何就变了?
      王昭一听,扭头看向丘穆陵泰。平城虽不是王昭的故乡,在这里生活了数年,一时间说要走也有点舍不得。但迁都洛阳乃大势所趋,加之王肃又是关键人物,即便是上刀山,王昭也会义无反顾。
      丘穆陵泰明显不想走,王昭表态说这些年王肃去哪儿,她就跟到哪儿。若丘穆陵泰要留在平城述职,二人就此别过。王昭的决绝让丘穆陵泰有些难过,只好岔开话题问王昭是否记得第一次相见,提到的桑干部?
      王昭一下来了精神,想不到丘穆陵泰还记得。
      丘穆陵泰点点头,说如此美的地方谁不向往,以后找时间一定要和王昭同去。说完,开始讲起桑干部的由来。那是一个古老且美丽的传说,在塞北流传了许多年,想寻的人不在少数,可究竟有谁寻到,无据可依,久而久之人们都不再谈论。王昭听过多种版本,无论哪一种,那里一直是让人魂牵梦绕的地方。
      从前,有一位妙龄少女,从小和阿娘相依为命,战乱和饥荒没有拆散这对母女,大乱后的时疫却带走了少女的阿娘,好在少女最终活了下来,却因思念成疾落下病根,总期盼再见一见阿娘。偶有一日,少女听人说五台山与玄武山之间有个桑干部,那里终年常青,四季如春;更神奇的是桑干部里有一甘泉,泉旁长着一种白色的花,名曰‘罂子粟’,待花落而结果,其果食之,能让人见到心中所想。少女自听了这个故事,日日念叨去寻,这件事被同村一男子得知,决意帮少女完成心愿。按照村人描述,二人在玄武山与五台山之间搜寻了数月,终是一无所获。在迷茫时天空又不作美,六月飘起雪花,极端气候加之日日风餐露宿,少女受不住病倒了。男子只得原路返回,辗转几日却找不到来时的路。或许是上天垂帘,在二人倒下不久遇到一波过路的客商,最终平安回到家。
      不幸的是少女已不能起身,没几日就含恨而亡。
      男子得知此事后,伤痛欲绝,发誓定要为少女完成未完的心愿。不久,男子又重整行囊,独自上路了。不知过了多少年,有人说男子已死在途中,又有人说终是寻到了桑干部,淳朴的乡人自然更愿意相信后者。不久就传出男子饥渴难耐时,突然出现一甘泉,大口饮下泉水后就昏昏欲睡了。在一片薄雾中,出现了一位手拿白花的女子,女子越靠越近,脸也越发清晰,男子发现这个手拿白花的人,分明是日思夜想的少女。男子急切想看个究竟,慌乱中跌了一跤,醒来才发现是梦。眼前除了草地,雪山,连鸟兽的影子都看不见。男子只得强撑身子继续前行,虽步步维艰,却从未停下脚步。
      这时,男子瞧见不远处有个农舍,又怕眼花是幻觉,好在半个时辰后终于抵达。正好遇见一老者,赶忙上前询问地界,老者随口一答,此地为桑干部。当听到‘桑干部’三个字,男子简直不敢相信。从决意出发过去了十多载,有多少个风餐露宿的日子,男子根本记不清,曾经那个英姿勃勃的少年郎,已过了不惑之年。接着,男子继续问老者可曾见过一种叫罂子粟的花?老者答,此去东南角有一甘泉,泉旁开出白色的花,就是罂子粟。此花一眼看去普通平常,待花落而结果,以果入食,能使人心向往之。男子听完,一阵窃喜,来不及休息就想立马去寻。老者却唤住了男子,告诫说此花虽能化心中万物,然万物皆虚幻,若纵情于此,终日暮途穷,心性皆失,切记,切记!男子再三拜谢,疾驱来至甘泉旁,先俯下身子,用指尖轻触一朵朵洁白的花蕊,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但眼前却出现了少女的倩影。以后的每一日,男子醒时就看着罂子粟发呆,困了就在一旁入睡。不管是现实还是虚幻中,男子都笑靥拂面,想来终是寻到了那个手拿白花的女子。
      王昭听完,久久不能平静,一直看着玄武山方向发呆。过了好一阵转头问丘穆陵泰,天下间真有这样傻的男子,真会为一句荒诞的誓言找寻十多年?
      丘穆陵泰没有迟疑,坚定地回了句,若王昭想寻莫说十年,即便付出一生也甘愿。
      没有遇见王肃之前,王昭只信饥饿,那是一种不能控制的欲望,对食物本能的渴求,无法用言语形容。随后又开始信佛,相信世间万物都有因果,只情爱是王昭最不看中的,靠不住不说,还虚幻缥缈。这些日子同丘穆陵泰相处,王昭心中虽泛起涟漪,很快又被理智劝退,总是避而不谈。此时,见丘穆陵泰信誓旦旦,只好说那只是一个传说,或许世间就没有那种花,或许终其一生都不能找到。
      丘穆陵泰听完,一把将王昭拉至身前,再三表示只要王昭想去,纵使天地相接,绝不负此誓。这一刻即便身在广袤的塞外,在丘穆陵泰眼里,始终只有王昭的模样。王昭却不领情,干脆地回了句‘不去’,丘穆陵泰明显很失落,低着头问难道这些日子的相处是假的,是一厢情愿?
      王昭没有回答,一纵身跳到丘穆陵泰背上,朝着旷野大喊起来。适才之所以拒绝,是不想等那么久,若丘穆陵泰珍视这段情义,就该此刻去玄武山,蹚过刺骨的桑干河,寻到四季如春的桑干部,再跑到甘泉旁,为王昭摘下那朵白色的---罂---子---粟。
      只见,丘穆陵泰满眼含泪,背着王昭在旷野上飞奔起来。不管二人会不会去寻如世外桃源般的桑干部,这一刻丘穆陵泰心中已开出一朵白色的花,终其一生‘丘穆陵泰’这个名字,成了王昭找寻的罂子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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