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伊人》木夕元

18、人面桃花

　　后宫紧锣密鼓的忙碌着，前朝也没闲着。由于皇帝频繁召见，加之气候变化，终于让王肃身体不受，在这个节骨眼上病倒了。一连数日高烧不退，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又满口胡话，府中人个个抹泪，却只能干着急。而今稍有好转又入宫来，行到途中遇见了从后宫归来的陈留长公主。
　　拓跋敏见王肃满脸倦容，立马唤住询问，责备说怎么不在府中多歇养几日。
　　王肃俯身回礼，连连感激拓跋敏的关心。此番不过旧疾复发，在床上躺了一些时日，已见大好了。说起王肃的旧疾，就是从南齐逃亡落下的病根，那时几乎日日食不果腹，加之心情郁结，胃肠受损严重。这些年只要稍不规律，就会不思饭食，人自然消瘦下来。平城地处塞北，气候寒冷，对于鲜卑人早已习惯，王肃从南边来，着实有点受不住。
　　拓跋敏依然不放心，王肃的脸色尚无血气，还需卧床休息，不该急着跑出来。
　　王肃诺诺点头，承蒙皇帝错爱，已遣太医瞧过，无甚大碍。今番趁着天气晴朗，正好赶去谢恩，烦劳拓跋敏挂心，若是无事就先行一步了。
　　拓跋敏似乎还有话说，拦住又是一阵絮叨。王肃来到平城后勤勤恳恳，竭尽心力于国事，这一点已远超一般大臣，何必事事拼命。说到此处又停下来，询问是否感觉今日的平城与去岁大有不同？
　　王肃不知此话何意，笑了笑，没有作答。
　　拓跋敏本是鲜卑人，为何会对王肃这样上心，还得从六年前说起。那时王肃正从齐国逃亡至邺都，皇帝之前就听过琅琊王氏，此番王肃来投喜不自胜。相谈中了解到逃亡的因果，很是触动，甚至挽住王肃的手，表示总有一日会为其复仇。王肃见皇帝虚襟相待，暗暗发誓，当倾尽所有助皇帝一统华夏。这次交心后，皇帝但凡有疑惑，就召王肃询问，王肃捉住时机，对答如流，总能参透皇帝心意，无论是为国之道，还是治世之法都侃侃而谈，每一句也正中其怀，引得皇帝连连称赞。而今，冯太后薨逝，皇帝在其影响下，对孔孟儒家信奉颇深，王肃恰逢从南齐来，各家经史无一不通，加上自身的聪辩有礼，皇帝更是偏爱，常屏退左右相谈，至深夜不罢。
　　那时的拓跋敏还是彭城公主，因驸马早卒又回宫中，皇帝心生愧意，改封陈留长公主。拓跋敏虽得了尊位却心灰意冷，平日里深居简出，想以此了却残生。偏巧在那个和风煦日的午后，皇帝忽来了兴致邀王肃于西苑对弈，久不出门的拓跋敏也进宫面圣。
　　在一簇簇粉嫩娇羞的桃花树下，那个戴着笼冠，着一身藏青色汉服的男子出现了。男子气质儒雅，谈笑自若，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不俗的气运，只一眼拓跋敏就被深深吸引。在这片怒放的桃花树下，拓跋敏犹似待嫁的新娘，整张脸红得比花蕊还要艳。这次不期的邂逅让拓跋敏芳心暗许，事后又自惭形秽，眼前纵有良人，拿什么与之相配。拓跋敏不得不压抑自己，说服自己，越是这样越是思念，这份情难自禁，让拓跋敏开始打听起关于王肃的一切。
　　此时，拓跋敏见王肃没有反应，又说一介妇人，不该过问朝堂事。虽迁都已成定局，然鲜卑之众，并非人人有任城王之怀，事事莫要强出头。
　　王肃一听，顿时明白了拓跋敏心意，解释说没人愿意这样，所有事都是皇帝的安排。食君之禄，思君之事，能做的不过分内事。
　　拓跋敏知王肃没有听进去，直言光明磊落是好事，保不齐有诡谲之徒，暗中中伤，还是提防一下为好。皇帝非要迁都，鲜卑旧众多有不服，又不敢当面顶撞，只好把罪责归于王肃，认为这个南人在背后挑唆，才会让皇帝执意而为。
　　王肃不在乎旁人怎么想，只说大丈夫行之坦荡，当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君臣，无愧于父母，人人都念己废公，比禽兽何异？这番义正言辞的回答，并非想拒人以千里，而是王肃做人的根本。话一出口又怕拓跋敏不止不休，立马换了说辞。再三保证定会小心，拓跋敏不必挂怀。话毕，就朝昭阳殿而去。
　　看着王肃的背影，拓跋敏迟迟不愿转身。这些年不知操了多少心，王肃好似没感觉，看不见、听不着，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拓跋敏也不强求，不时安排人送些药石，顺便打听一下王肃的近况。
　　果然，拓跋敏转头就吩咐婢女其其格，把前几日皇帝赐的人参送去长史府。
　　其其格与拓跋敏年龄相仿，都是徐娘半老的年纪。由于拓跋敏待人和善，其其格虽是婢女，二人却相处融洽形似姊妹。在皇帝为拉拢刘氏后人，把拓跋敏嫁人的这段时间里，其其格一直尽心照顾，默默守护，直到驸马病死，又鼓励拓跋敏开始新的生活。
　　只见，其其格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去办。其其格不像拓跋敏，对王肃的避而不见很是窝火，背地里少不了骂几句，并规劝拓跋敏放弃，拓跋敏是一句没听进去。自西苑相识后，拓跋敏就再也放不下这个南朝人了，这些年王肃一心为国，辅佐皇帝开疆拓土，对儿女私情视若无睹，拓跋敏全看在眼里。转念一想天下间男子大多贪利忘义，如王肃一样因公忘私，赤胆忠心者又有几人，生在皇家尝尽了人间冷暖，如今虽不能同良人厮守，能时时相见也很知足。
　　拓跋敏见其其格不吱声，估摸着又在使坏。呵斥莫耍把戏，王肃一片赤子之心，为大魏做了多少事，其其格看不见就算了，没必要说风凉话。
　　其其格知拓跋敏动了怒，只好闭嘴。接着，夸口说拓跋敏真想嫁王肃，倒不是没办法，只需动动脑子。
　　拓跋敏一听，重重睇了其其格一眼。平日没大没小就算了，如今竟口无遮拦乱说。
　　其其格只好赔礼，让拓跋敏莫怪。其其格如此僭越，一来因为拓跋敏不拿人当奴婢看，再者又为拓跋敏不值，背地里做了多少事，王肃却装不知。既然已芳心暗许，何不去挑明，真枉费了六年时光。送些衣食倒可不计较，只亏了这份真心，何故要一直拖下去。
　　拓跋敏会如此卑微，皆因爱的深沉。如今又是孀居妇人，再谈婚论嫁恐人耻笑。
　　其其格一听，赶忙出来纠正。拓跋敏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岂不知汉朝王氏，先嫁金王孙生一女，后嫁景帝生武帝，王氏一平民女子尚能侍君，奈何拓跋敏要在此事上计较。
　　拓跋敏始终不自信，叹着气说挑明以后王肃没心思又当如何，只怕以后再难相见。
　　其其格见拓跋敏不敢面对，宽慰说无需多虑，不管王肃有无心思，总得先试探看看。王肃本是逃难之人，得了今日地位实属不易，不敢生出妄念也很正常。拓跋敏可是长公主又屈尊相投，凭他什么人，哪会不动凡心。另有一事其其格也打听好了，王肃之女已初成，在不惊动王肃的情况下，也可办成此事，拓跋敏就放心好了。
　　拓跋敏不知其其格还有这一手，有些吃惊。质问究竟瞒着人干了些什么，不要把事情搞砸了。
　　其其格笑着让拓跋敏放心，打听一事绝不会传到王肃耳朵里。不过，左右就是想不通，王肃究竟有什么好，平日里攀龙附凤者何其多，拓跋敏看都不看一眼，随便挑一个都比王肃金贵。拓跋敏没有回答，笑着呵斥其其格鬼精得很，若在胡说，仔细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