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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汤武之革 ...

  •   说了宫中之事在说说宫外,转眼南伐已行了一月有余,期间但凡路遇百姓有瘸腿、眼瞎者皇帝都命人停车慰问,并供应终生衣食无忧。更颁下诏令,凡车辙所经之地,对民须秋毫无犯,但有损者,皆以五斛稻谷为偿。
      这日,大军行至洛阳附近,突遭连日大雨,皇帝却一改常态没有停下来修整的意愿,吩咐兵士继续往南,这一举措弄得全军上下苦不堪言,经众人私下商议,决定推举尚书李冲前去奏启。李冲本不愿蹚这个浑水,见兵士确实艰难也没再推诿,毅然去了大帐。一进门就见王肃同皇帝在谈笑,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没等皇帝问话,就说有事禀报,希望把不相干的人遣走。
      皇帝摇摇头,让李冲但说无妨。
      李冲无可奈何,一挺身跪在皇帝身前。直言连日大雨,军士多宿污泥,南伐虽急,前面就是洛城,何不去城中歇养几日,等雨停再行。
      皇帝一听,面有愠色。行军打仗贵在神速,怎能因一时大雨就停滞不前?王肃也跟着附和,并劝说李冲乃几朝老臣,此番更应替皇帝分忧,反带头出来阻拦是何道理。对于南伐朝堂中早有传言,说皇帝是受了王肃挑唆,才会不顾兵士死活。今见听了这番言语,李冲更是气急,直言大魏是拓跋氏的大魏,不是王肃报私仇的箭弩。如今气象骤变,若不停顿修整,必遭疫症,何谈上阵杀敌之说。
      王肃虽被骂了一顿,并未恼怒。反开始宽慰李冲,并解释皇帝是因冯太后遗愿南下,要不谁人有那么大本事。王肃不提还好,一提到南下李冲越是气愤,讥讽王肃的本事大得很,抵得过千军。对于李冲的发难,王肃淡然一笑,最后还劝皇帝莫伤李冲等一般大臣拳拳之心,不如暂歇几日再行。
      皇帝见王肃改了意愿,脸色立马沉下来,质问说为何反复不定,难道大魏的朝堂是儿戏,说完气冲冲去了里帐。
      王肃两头都受了气,一出大帐就急拉住李冲诉苦。并解释不是不愿规劝,明摆着皇帝心意已定,任何人都劝不住。李冲怒气未消,指着王肃又是一顿数落,前番不是王肃力劝南伐,蛊惑圣心,皇帝哪会这样,如今还有脸来求原谅。王肃不想与李冲起冲突,一直低头不语。李冲也是骂累了,又见王肃放低姿态,直言以往之事多说无益,倘真心为大魏着想,就该再去劝解,冒然进军绝非良策,这番受挫后不过纸上谈兵,再想踏足中原不知要到何时。王肃一听‘中原’二字,直拿手拍着脑袋,自责之前鬼迷心窍,今日听君一席话,醍醐灌顶,并向李冲承诺明日一定出面。起初李冲想凭一己之力劝说皇帝,但见到王肃后又改变了心意,一来王肃的身份很有说服力,再者多一个人多一份力,真劝不住就再想其他办法。随即李冲就同王肃商议起明日的安排,并叮嘱若能劝住皇帝实为大魏之幸,并承诺日后再要南下,当极力促成决不食言。
      第二日,皇帝拓跋宏毅然下令诸军起行,各军士由于昨日李冲劝说未果暗暗叫苦,心有怨却不敢言。眼看着皇帝跃身上马,即刻就要先行了,众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出列。只见王肃不负昨日所托,率先站了出来,恳求再考虑一下。近日阴雨不断,又无遮挡,兵士夜宿污泥,早已疲惫不堪,加之长途跋涉,于军不利。昨日李冲冒雨进谏,句句肺腑,望皇帝体恤万民,暂歇几日再行。李冲见王肃挺身很是满意,加之言辞恳切,心中暗暗高兴,领着众人跪在马前。
      皇帝见了,嘴角微微上扬,顷刻间又面露愠色。直言长驱南下,是既定之策,为何非要出来阻拦?李冲没有正面应答,只希望能暂缓行军。
      在李冲说话之际,王肃快步来到皇帝身前,拽住了马的缰绳。皇帝瞥去一眼,又见朝臣跪了一地,顿时怒气大作。质问王肃是否改变了心意,若没有就马上让开,眼下正是踏平南齐,统一海内的好时候。冯太后故去已三载,一缓再缓究竟要到何时,看来众人皆贪生之辈,谁再阻挠大计,休怪军法无情。说完用力甩出一鞭,王肃并不躲闪,不偏不倚正巧抽在左肩上。
      此时,一个惊天雷响彻云霄,大雨倾盆而下,王肃揉揉肩膀,依旧不让路。皇帝红着眼收回鞭子,仍决定起行,众人眼看着劝不住,跪在地上垂泪大哭,皇帝不得已又勒住缰绳回望,眼里也渗出泪来。随即长叹一声,此次南征可谓劳师兴众,若无功而返,岂不贻笑天下,前人世代居于荒凉的北漠,今领众南下皆为子孙后世吸取更多的华夏文明,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新盛世。皇帝激情演说完,众人却无动于衷。
      王肃怕计划落空,忍着伤痛再一次恳求。若从自身出发巴不得马上南下,而今冒雨行军,兵士多有不受,绝不利于作战。前方不远就是洛阳城,何不遂了众人心意进城歇息,且洛城与南齐相邻,等兵士休整完备后,再来商讨破敌之策,或是修葺城楼,或是继续行军,洛阳都可做为南伐要地。
      皇帝听完,摇了摇头。城墙固然可以修葺,但南伐已是天下皆知,怎能一拖再拖。若众人皆言不想南伐,就必须定在此地,以图扬名此地,如若不然,岂不让南人耻笑。随即告诫说须立即表明态度,不可商议,想即刻南伐,行左而立;若要留下,以图扬名此地,行右而立。
      王肃看着时机已到,抢先表明态度,为了兵士暂不南伐,只愿扬名。说完,站在了皇帝右手边。
      皇帝一下抛出两个选择,是李冲没预料到的。走或留明显都不好,目下又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思来想去不知如何定夺。倒是站定后的王肃,一直示意朝右而立。李冲也是左右为难,皇帝明显态度坚决,不留下,必然要继续前进,兵士得不到休整,又劳民伤财,怕是要背上千古罪人的骂名,倒不如先依了皇帝,其他事情再想办法。随即缓缓起身站在了王肃身后,众人见李冲如此,也纷纷朝右而立。这无疑是皇帝最想看到的结果,当然更离不开王肃的配合,一场看似凶险的南伐,实为留在洛阳的前戏,蒙在鼓里的人在一旁沾沾自喜,以为改变了帝王心思。殊不知从平城出发,这出戏就已经上演,不管是剧中人还是局外人都涉身其中,成为不可或缺的一员。
      当晚,皇帝就信守承诺,下诏让兵士入城。一早召来丘穆陵亮,同往金墉城,又命尚书李冲、将作大匠董尔一起负责营建洛阳城。
      话说前日众人在大雨中一致同意留下,经过几日休整,明白过来的人似乎觉察到了异样,一些不可明说的东西在心中越积越多。皇帝深知从扬名到迁都还需一个契机,不然仅凭雨中的几句承诺是靠不住的,故而一进洛阳城就私诏大臣于皇信堂中议事,想先探一探他们的口风。
      只见,皇帝抚着任城王的背,说今日宣来只为闲谈,说说体己话,望任城王解惑。
      任城王姓拓跋,名澄,字道镇,乃景穆帝拓跋晃之孙,少而好学,事亲至孝,袭封任城王。
      拓跋澄点点头,表示定知无不言。
      皇帝先拿古人说事,说昔日郑国子产,为改变国中固有的法制铸刑书于大鼎上,晋国卿士叔向听说后致书子产,说刑法不能解决问题,弃礼尊刑不仅背离了先祖教诲,最终还会导致国家灭亡。皇帝拿二人比拟,无非是借古鉴今,如今的魏国正走在变革的路上。
      拓跋澄不知皇帝用意,单纯地分析起二人的主张。郑国庄公也算小霸一时,但随着三子争位后郑国开始衰弱,又紧挨楚国、晋国等大国,犹如夹缝中求生存,好在有子产改变法制,接下来发生的事,也进一步证实变革后的郑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由此得出结论,铸刑书以示威,虽有违古制,却合乎当时之权,依时济世,子产当为德;而晋叔向讥讽非议,认为‘行之以礼,守之以信’不忘古者才是正道,其实当时的人心,已非一个‘礼’字束缚得了。
      皇帝听完,笑着说任城王可为魏之子产也。
      拓跋澄这才意识到皇帝是在试探,立马改口说子产道合当时,声名流于竹简,身为平庸之辈,何敢相较?皇帝心怀天下,但江外尚阻,车书未一统,心中不免烦忧。子产之法尤可暂用,天下大同后,当弃之,以道而化。拓跋澄一句‘天下大同后’本为推脱之词,皇帝误以为拓跋澄能识变化之体,如今正是创改朝制的时候,若能促成,当共留万世之功。
      拓跋澄不置可否,点点头并未言语。
      第二日,皇帝就急着在明堂上,命王琚诏太常卿于殿中议事。
      太常卿姓王,名谌,字厚德,擅长卜筮吉凶,乃太史令王睿之弟。
      皇帝端坐于大殿上,开始从建都讲起,平城地寒,六月雨雪,风沙遍地,如今奉冯太后之命率军南下,连遭大雨,前日众人皆言要扬名此地,实感欣慰,特诏太常卿来卜筮。说完,王谌手持蓍草、龟卜开始易筮,不多时卦象显出,其兆曰‘革’,此卦一出正中皇帝想要迁都改制的意愿。
      皇帝连连感叹,此是汤武革命,顺天应人之卦,吉孰大焉,吉孰大焉!众人见此,个个面色沉重,不敢发言。
      拓跋澄本对昨日谈话内容持观望态度,今见皇帝又扯到迁都,且卦象有变,急着拱手出列,分析说《易经》中言‘革’虽有变更的意思,指的却是变革君臣,汤武得之为吉,皇帝已坐拥天下,何来变革一说。今番若占卜为‘征’,才算讨伐叛乱,命格不同,不能说全为吉兆。
      皇帝一听,呵斥说《象传》中言大人如猛虎之变,何言不吉?
      拓跋澄没正面回答,反问皇帝龙兴既久,岂能如猛虎之变?
      皇帝勃然作色,大呼社稷乃拓跋氏的社稷,拓跋澄是想阻众人之志吗?
      拓跋澄不卑不亢,社稷虽是拓跋氏的社稷,但作为社稷之臣,参豫社稷之事,何敢不尽愚衷。皇帝本以为拓跋澄的默然是同意加入改革阵营,如今却处处针对,若一直纠缠对大事不利,不如暂且退朝,问明缘由再来计较。接着,瞪了拓跋澄一眼甩袖而去。临近傍晚时分,怒气渐消,又命王琚找人来问话。
      只见,拓跋澄行礼毕,见皇帝并不言语,只好依旧跪在原处。
      皇帝端看了一阵,开始质问为何以两副面孔示人?拓跋澄诺诺点头,解释说朝堂上不过就事论事,并没有阻拦的意思。拓跋澄执拗的性子,把皇帝弄得又好气又好笑,不过正好利用这一特质,让其回平城说服鲜卑人南迁。随后,皇帝就坐到拓跋澄身边,把一心南下心系中原腹地的想法,以及平城地理位置,加之担心北人恋旧不愿迁都的事,一股脑全部说了出来。
      拓跋澄听得热泪盈眶,随即分析说伊川洛水乃中原之域,占天下之中为据,皇帝意欲制御华夏,辑平九服荒漠,实乃造福苍生之举,平城百姓一旦听闻,当举天大庆。北人虽顾念旧土,但此为非常之事,当非常人所知。皇帝见拓跋澄侃侃而谈,自认为没有选错人,激励说若能完成使命,拓跋澄的功劳犹汉之子房当流芳后世。这一番谈话无疑更坚定了皇帝迁都的决心,至此决意逐个弄清朝臣的想法,再来个个击破,于是又命人把万纽于烈传入殿中。
      皇帝开门见山,先袒露了迁都的决心,再问万纽于烈的想法。
      万纽于烈本性忠厚,纯良,见皇帝据实已告很是触动,实言初听确实难以理解,但皇帝是圣明之君,深谋远虑,非愚臣所能见。若问迁或留,乃心参半。日前在朝堂上不当众反对,是不想煽动众人,怕坏了皇帝计谋,今询问只好说出肺腑之言。皇帝一听,很是佩服万纽于烈的深明大义,下令让其回平城镇守四方。
      翌日,皇帝就令王琚传下诏令,以述迁都之事,并遣任城王拓跋澄与万纽于烈,暂回平城主持大局,并诏长史王肃,尚书令李冲商议新建洛阳城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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