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鸣九皋》五月不系舟

3、第三章

　　地仙带她二人边巡查人间秩序，边领略山川风物，姜檀此时方知天下之大，便有千万座烈山，于天地而言，也不过弹丸大小。
　　一路上地仙旁征博引，无所不知，讲解之处，妙趣横生，令姜檀心生崇拜。
　　姜檀悄悄询问他为何如此博学，地仙莞尔一笑:“我尚谈不上博学二字，只是读过些书又走过些路，见的多了也就懂的多了。”
　　姜檀听后私下决定以后要如他一般，才有底气嘲笑思仲愚笨呆蠢。
　　三人于半路遇见一伙强盗欺辱一书生，姜檀正欲拔剑暴起，被地仙按下，随后地仙出剑，神力未发，衣袖飘飞，仅一剑便将一伙强盗撂倒。
　　姜檀看的目瞪口呆:“你这剑术卓绝，我原先以为我剑法还算可以，师尊斥我只是故意找茬，如今才知我确实只是咣当响的半桶水。”
　　地仙闻言，莞尔一笑，阳光洒在脸上，灿若桃花。
　　送走书生之后，地仙向姜檀强调:“殿下，人神殊途，凡人脆弱，人间秩序也经不起打乱，故神入人间绝不可擅使神力。”
　　姜檀点头，并向他请教剑术。地仙和她对剑指导:“所谓剑术，在剑不在术，故而抛开术法，靠力量、判断、速度与反应方可大成。强者以剑对术仍可战无不胜，弱者拘泥于术法，手中有剑，心中无剑，又何必用剑？结印就好了。”
　　在对剑时，地仙未曾施放一丝一毫的神力，姜檀拼尽力气却仍不敌。此事使得她略有顿悟:“所以剑术的极致是对战时不必附加神力，甚至以一枝一叶为剑，亦可削断对手的神剑？”
　　地仙点头。
　　姜檀开始试着收回神力，靠自己与栖火的心灵联系和多年的经验来与地仙对剑。
　　她十分聪颖，剑术进步神速。
　　地仙不禁夸赞:“殿下于剑术一处天赋卓绝，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姜檀开心地冲小八挑眉一笑:“我是天才吧。”
　　小八直点头:“殿下本来就是天才！”
　　二人便如此嬉闹着随地仙在凡间游玩了三日。
　　姜檀初入凡间之时，太过张扬，地仙虽向同僚打过招呼，并带着她们甩掉许多跟屁虫，但一路上仍有眼睛盯着，其中便有一人向天宫报告姜檀流连人世，数日游乐。
　　三人路过原野，远旷风来，乱花迷眼，浅草低伏。
　　此景与烈山的山清水秀完全不同，令人心旷神怡，三人便共同决定于此处休息一番。
　　小八化为蛇身在花草里打滚:“殿下，我跳的舞好看么？”
　　姜檀看着她：“这也算舞蹈？”
　　“这是我们蛇仙的舞啊，不好看么？”
　　姜檀噗嗤一笑:“挺好的，那我替你伴唱吧。”
　　姜檀轻哼起幼时最喜爱的曲子，看着蓝天白云，闻着馨香花草，歌声不禁逐渐放大，回头见地仙立在不远处，正在看她。
　　那人笑意悠然，眼波如春水初融。
　　姜檀高呼，神采飞扬:“我刚刚唱的不好听么？你怎么一直在笑呀。”
　　“我听说殿下琴艺无双，便期望有幸能亲耳听闻，今殿下高歌，虽未抚琴，亦可慰我多年所愿，故而十分高兴。”
　　“多谢夸奖，但你还没说我唱的好不好听呀，真是的，罚你陪我练剑吧。”
　　姜檀说罢便提剑向他攻去，此时一道黑影从天而落。
　　姜檀手中栖火低鸣，来人面容沉着，凤眼生威，姜檀认得他，顾安，是如今神族的代政官。
　　顾安曾为姜檀生母的亲卫，姜檀自小便对他十分畏惧，此番相见，又惊又怕。
　　地仙亦已识出顾安，便向前行礼，顾安冷然站立，未做回应。
　　本在草里打滚的小八，发现身侧风止，四下无声，抬头便见到一身黑衣的顾安，惊叹世间竟有如此品貌非凡之人，匆忙化形，扯上了姜檀衣袖，这一动静将姜檀从震惊中唤醒，连忙行礼问安：“烈山姜檀，见过尊上。”
　　顾安目若寒星，声线清冷:“长殿下缘何至此？”
　　姜檀低头乖巧作答:“我于人间游学至此。”
　　“游学？自颛顼帝隔绝人神以来，诸神无令不可入人间，即便游学也应递呈文书以待批示，你的文书，我却从未见过。”
　　姜檀内心戚戚，偷瞧向地仙。地仙再次向前行礼，正欲开口，顾安便打断道：“长殿下携身边弟子私下凡间，逗留多日，而你知情不报，意图隐瞒，速回天宫领罚，一切依律处置。”
　　地仙领喻，躬身告退。
　　姜檀偷咽了两下口水，内心有些慌乱，顾安看了她一眼，挥手，四周景色一闪，三人便至烈山之上。
　　越笙打着哈欠，步出房门，只见顾安神色冷冽立于门外，姜檀局促不安站在一旁，立马赔笑道:“真是辛苦尊上帮我找到这两个不肖弟子了，多谢多谢。你们两个还不快过来谢过尊上？”
　　姜檀立马拉着小八跑到越笙身旁，行礼作揖：“我二人顽皮鲁莽，谢过尊上相寻。”
　　“不必，”顾安侧身让过并不受礼，“你二人私下凡间，违反天规，因长于烈山，按律应移交烈山处置，那依越尊上所见，当作何罚？”
　　越笙心念稍动：“其实是我让她二人下山处理一些小事，只是居久未归，不知出了何事？”
　　姜檀立刻接上:“秉师尊，人间之大，竟让我和小八迷了路，实在丢人，万幸遇一仙家带路，半途又遇顾尊上将我二人送回，真是幸运。”
　　“原来如此，那你们可曾受伤。”
　　“谢师尊关心，不曾受伤。”
　　二人一唱一和，顾安出声打断：“长殿下先前不是说是下山游学么？”
　　姜檀一拍脑袋:“啊，是啊，游学，其实是这样的。”
　　越笙出言：“是我派她二人于学舍休沐之日下山游学，增长见闻，不料二人却迷了路，耽搁多日。顾尊上可是因未收到申请文书而来，这怪我，我想着左右不过几日，就只口头下令，忘记递交文书记录了。”
　　“虽说烈山例律随性了些，越尊上还是应按章程办事。既然是尊上忘却了，那也不必再罚了，烦请尊上多费心教她们认路吧。”
　　说罢，顾安眼神从三人身上掠过，随后身影便消失无踪了。
　　姜檀暗自念叨:“这来无影去无踪的，真不怕吓死人。”转身便见越笙阴沉的脸色，立马陪笑，“师尊，我是真的迷路了，不是故意要逗留这么久的。”
　　“是啊，人间太大了，我都找不到路了。”小八在一旁附和。
　　“好了，别给我整这些，私下凡间，你俩翅膀硬了啊？还让顾安逮到了，依烈山之律，就罚你们去后山禁屋里待上两月吧。”
　　姜檀听后，面露惊恐:“师尊不要啊，那个禁屋，四面漏风，还那么小，里面除了蛇虫鼠蚁啥都没有，墙角积水多年都发了霉，哪能住人啊，关上两个月我们肯定会憋死的。”
　　“放心吧，我找人清理一下，不会有蛇虫鼠蚁的，你们就在里面好好的静思己过吧。”
　　姜檀佯哭抱住越笙大腿:“师尊啊，你可怜可怜我吧，我们在别的地方面壁思过也行啊，我不要去禁屋啊。”
　　越笙无奈：“好了，你们都回自己房间禁足吧，这两个月内都不许出来。”
　　姜檀哭声立止，笑逐颜开“得令，小八我们赶快去搞些好吃好喝好玩的，两个月内咱都不用去学舍了。”
　　越笙闻之脸色微变:“站住，胡闹。学舍还要去，下学之后，就给我回到屋子里抄写夫子课堂内容，两个月后学舍大考，这两个月就给我老实一点儿，也免得之后再让顾安抓到什么，责怪我默许你们胡作非为。”
　　小八听到顾安之名，向越笙讨好道:“尊上，顾尊上什么时候会再来啊？”
　　越笙眉头微皱：“他最好不用再来了。”
　　小八继续讨好:“可我们烈山人杰地灵，风景独美，若能将顾尊上请来烈山好好参观一番，不是很好么。”
　　姜檀疑惑地揪着小八的耳朵，将她拖走：“你这丫头，尽日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后小八日日在姜檀耳边夸奖顾安气宇轩昂，少年英才，还将书本上有关顾安的内容单独摘抄出来，不厌其烦地讲给旁人听。
　　顾安原为姜檀母亲的亲卫，姜檀幼时常被他管教训斥，至今仍对他心有余悸，闻名都要抖三抖，小八天天缠着她询问当年旧事，从顾安最爱吃什么到顾安是否有心上人再到顾安喜欢什么样的人，喋喋不休，姜檀整日里为躲避小八，绞尽脑汁，对顾安怨念颇深。
　　姜檀吸取之前被顾安抓到的教训，之后偷下山时尽力做好伪装，不被发现。
　　她下山目的有三，一是为躲避小八唠叨，二是为寻找地仙，三是流连人间，乐不思蜀。
　　她四处寻找地仙无果，便悄悄向族中长老打听，方知地仙是地界仙官的总称，各自分工，管理人间诸事。
　　她只好向长老描述那人的各项特征，长胡子长老摸着胡须向她瞪眼:“长殿下为何要寻找一个地仙？”
　　“他于我有恩，却被我拖累受罚，我想报答他。”
　　“一介地仙而已，能为长殿下做事已是他的荣幸，受罚必然是他自己行为失当，与殿下何干？还请殿下收好报答之言，地仙们可受不起。”
　　姜檀闻言，万分气愤，与长胡子争论起同是天生地养，何谓地仙受不起，气的长老吹着胡子叫唤:“数典忘祖！数典忘祖！”
　　姜檀只好甩袖离去。
　　之后姜檀对着小八一通抱怨长老不公之言，却听进了小八心里。
　　小八忽然落泪，将姜檀吓了一跳，连忙安慰:“你这是怎么了？告诉我谁欺负你了，我帮你出气，你别哭啊，我以后带你去见顾安行么？”
　　小八闻后更加伤心:“殿下，如长老所说，我与他和地仙与你没什么不同，无论我如何思之念之，我连见他一面的资格都没有，连为他付出的资格都没有，生来即为附属，毕竟云泥之别。”
　　姜檀听她哭哭啼啼讲些道理实在头大：“你别胡思乱想啊，你在我身边，我带你去见他你就有资格见他。呸，什么资格不资格，这不是资格的事，总之，大家都是神仙，哪分什么高贵。但我担心的是，你们毕竟才见了一面，谈什么付出不付出，你问问自己，对他难道不是心血来潮么？”
　　小八哭哭啼啼，抹着眼泪：“你们都当我是心血来潮，实际上我对他一见倾心，他挥手我们便瞬间回到烈山，实力高深莫测，听说他以前带兵之时，令敌军闻风丧胆，对敌英武不凡，而且他如今才三千多岁，这在神族可是真青年才俊啊，再说了，他多好看啊，和我梦中所想之人一模一样，不，他更好看，身着玄衣，脚踏祥云，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刚正不阿，清冷非凡。”
　　“停停停，够了啊，刚正不阿我认了，清冷非凡哪来的？他一木头脸，板正的要死，见谁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样，还凶，我小时候一见他就哭，都有阴影了，你可别再夸了，怪渗人的。”
　　“顾尊上出生清贵，为人刚正，神力非凡，不要这么说人家啊。但殿下要不喜欢，我也可以不夸他，可殿下答应带我去见他一事千万不要食言哦。”小八娇俏扬头，鼻尖微红，眼角留下的泪痕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姜檀笑意盈盈:“是的呢，不会食言的，你放心吧。”
　　此时惠风和煦，天朗气清，思仲拿着本书走过，看见两人抱在一起，一个哭一个笑，心生疑惑，却从鼻头轻哼一声:“学舍大考将至，你们还有心思在这儿玩闹。你俩这次可别又总分加一起都没我高。”
　　姜檀闻言:“你别得意，我那是处处让着你，以保护你脆弱的心。”
　　“那这次倒也不必让着我，让我看看你的实力吧。”
　　“言之有理，我还会继续让着你的。”姜檀说完便打了个哈欠，内心盘算着大考之后，学舍又会休沐几日，自己可以趁机下山寻找地仙的消息，山上那群臭老头是真的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