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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孤帆远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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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顾苹最终还是依靠气势成功说服了拦路虎,好心的大叔还给他们找了辆碧绿色的小汽车代步。
“你们俩可千万要小心。”
把钥匙交给姚千帆的时候,他一脸严肃地说。
警察大叔还有职责在身无法离开,姚千帆虽然有驾照,但在水路纵横的高城区似乎并没有用武之地。疏于练习的他发动了好几次都不能使引擎正常运转,收获了顾苹的嘲笑后只得把驾驶座让给她。
车子抵达北岸时,海水已经淹没了防波堤,看样子不用多久就会冲破堤坝的封锁。
信川桥的那头同样有一个值守岗位的警察,他顶着瓢泼大雨,沿着海岸线慢慢地走着,手里还拖着一个橘黄色的充气救生艇。
车子经过时,姚千帆看到他冲着两人挥舞着双手大喊大叫,然而并没有任何办法阻止这辆性能优异的交通工具,只得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们扬长而去。
没有花多少功夫,顾苹就从空无一物的房子里找到了她的目标。
那是一个上着锁的红色小皮箱。
回到车上,顾苹如同宝物一般把它紧紧抱着,不愿意撒手。直到姚千帆指着远处不断上涨的海平面提醒她现状,才把箱子交给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自己,发动了汽车。
“那么重要的东西,一开始撤离的时候怎么不带在身边?”
“因为我记性不好啊……”
她发动了车子,引擎的声音盖住了说话声。
手术很成功。
但姚千帆没来得及见到恢复行动自由的顾苹。
原本毫无存在感的父母从天而降,态度强硬地把还在恢复期的女儿接到了星落区生活。
顾教授没有反对。
比起凌泉区恶劣的气候,还是星落区那边更加适合病人疗养恢复。
况且还有亲生父母陪在身边。
放学后匆匆赶到病房的姚千帆,只见到了空空如也的病床和孤单的顾教授。
“虽然手术挺顺利,但是不可避免的是,记忆受到了很大的损伤。”老人摸摸姚千帆的头说道,“也许她已经不记得你了。”
——所以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
说着留下了一个略显寂寞的背影。
2
好不容易赶在车子熄火前回到信川桥边。
姚千帆用力砸开车窗探出头去,发现海水已经漫过了整个轮胎,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
身旁只剩下蓝色塔架和钢索的信川桥,在风雨中显得格外孤单。
“看样子我们没办法过桥了,海平面已经超过桥面太多了。”他挣扎着探出身体,爬上车顶,然后把顾苹也拉了上来。
唯一的好消息是,暴风雨已经停止。
两人背靠背坐在车顶,仿佛一片孤独的浮萍,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原来这车不是水陆两用的……”姚千帆听到身后传来顾苹的低语。
“与其抱怨,不如想想办法吧。”他有些无奈地说道。
然后看到顾苹转过身来,指着远处的海面说道:“办法就是那个。”
一艘橘黄色的救生艇向两人驶来。
站在救生艇上努力划着桨的正是刚才那个守在北岸桥头的警察,两人在获救的同时遭受了比暴风雨更加猛烈的批评。
顾苹难得没有回嘴,她低着头紧紧握着姚千帆的手,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乖巧。
十几年前,姚千帆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把她从风台区带回来。
三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原本活泼开朗的女孩变得沉默而内向,看向自己的眼神冷漠而平静。
“对不起,我不太记得以前的事了。”她双目低垂,避开了姚千帆的视线,“不过好像稍微有点印象,研究所后面围墙上的洞修好了吗?”
她记得这个。
她还记得这个。
哪怕她只记得这个,也足够了。
10岁的姚千帆握紧了她的手,说道:“我们说好要一起去学校的。”
但后来毁约的却是姚千帆。
他的父母收到了来自高城区的工作邀请,那是一座位于大陆南端的温暖城市,与凌泉区截然不同。
3
跨区通讯中断了。
姚千帆不知道高城区的现状,也不知道其他区的疏散情况,幸好自己的父母住在海拔较高的山地,一般来说受到洪水的影响应该比较小。
只能静静地等待一切恢复。
在顾苹的牵线搭桥下,他还收留了两个同样居住在信川北岸,无家可归的年轻女性。
她们都是凌泉区研究所的员工。
从她们的交谈中,姚千帆得知其中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就是顾苹口中的李青嘉。
更令他吃惊的是,她并非自己想象中的菜鸟学者,而是凌泉区研究所的首席数学家,做出洪水预报模型的人。
“是不是松了一口气?”顾苹问道,“世界上唯一一个盼望洪水到来的家伙。”
“你是说林凯莉吗?”她反问道。
两人相视一笑,便再也没有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分别之后再次重逢是在四年前顾教授的葬礼上,一身黑衣的顾苹交给姚千帆一封信。
信中写着顾教授临终的坦白。
当年那场手术并不是一场普通的手术。
那个6岁的顾苹已经永远消失了,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顾苹,是移植了别人的大脑和记忆的一个陌生人。
姚千帆恍然大悟,难怪手术前后的顾苹,性格如同高城区与凌泉区的气候一般天差地别。
信上没有说大脑和记忆的主人是谁。
后来他找到顾苹证实这一切的时候,她爽快地承认了,却闭口不谈自己的身世。
姚千帆有时候会想,如果那天顾苹没有把顾教授的信拿给他看,也没有告诉他真相,只是装作一个在鬼门关走了一趟而失去记忆的病人,也许两人都会轻松很多。
但她不会这么做。
她的一生习惯逆流而上。
4
姚千帆放下听筒,把电话让给了在一旁等待许久的李青嘉,然后默默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他刚刚知道高城区也是她的故乡。
“长途通讯刚刚恢复,得多拨几次才能接通。”那个叫柳华的女生站在旁边,不断安慰着因为听筒里的忙音而焦躁不安的同伴。
姚千帆关上房门,立刻闻到了炖牛肉的香味,才想到晚餐时间已到。
“只剩应急冷冻食品了,特殊时期忍一忍吧。”
顾苹一边说着一边从厨房里端出了只需要隔水加热就可以吃的牛肉盖饭。
“嗯,似乎那边电话还需要再打一会儿,我们先吃吧。”
饭后闲聊的话题来到了今后的打算。
姚千帆准备等交通恢复后就回高城区,还提到了卖房子的事。
顾苹建议把房子租给这两个无家可归的年轻学者。
“现在这个时候可卖不出什么好价钱,这样她们也不用去挤研究所的宿舍了。”
“那你呢?”姚千帆条件反射般地问道。
顾苹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
暴风雨早已停歇,路上的积水也在渐渐消退。相信过不了多久,这边的马路又会恢复洪水之前的勃勃生机。
等了很久都没有收获顾苹的回答。
姚千帆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哽塞,于是就把没有来得及咽下去的话吐了出来。
“如果你愿意的话,跟我去水之都……”
“我不是顾苹。”她打断了姚千帆的话,“我无法取代她。”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的,她究竟是不是顾苹,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十几年间与我交谈、通信、打长途电话,一起干着莫名其妙的蠢事的又是谁呢?”
姚千帆用尽全力的声嘶力竭,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看着面前双目低垂的顾苹,想要伸手抓住她,却只握住了空气。
“我去洗碗。”顾苹突然站起身来,与他的手擦肩而过。
5
洪水带走了整个信川北岸,也带走了顾苹。
李青嘉大清早过来敲门,然后一声不吭地拉着姚千帆走进了顾苹的房间,指着平整的床铺,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顾苹去哪儿了?”
姚千帆也无法回答她的提问。
两人决定分头寻找。
李青嘉带着柳华去了尚未恢复工作的凌泉区研究所,姚千帆打电话询问了他所知道的与顾苹相关的人。
然而并没有任何收获。
顾苹如同这场大洪水一般,来的快去的也快,却在姚千帆心中留下了满目疮痍。
“我还记得那场手术之前,她对我说了谢谢和再见。”
电话线路的另一头是曾经负责看护顾苹的护士小姐,前年已经从研究所退休了。
“后来她被父母接走了,离开了研究所,我一直以为她那句话指的是这件事,后来仔细一想似乎并不是。”
护士小姐当时并不知道这场手术的真相,但顾苹知道。
她是自愿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姚千帆放下听筒,走进了顾苹的房间。
她走得很匆忙,几乎什么都没带走,只是留下了一封信和一把钥匙。
姚千帆一边读着信,一边感叹祖孙俩的做法简直一模一样。
但这次又不是生离死别,为什么不亲口说出真相呢?
“如果你愿意接受这样的我,那么请用这把钥匙打开那个箱子。”顾苹在信纸的最底下写了这么一行小字。
姚千帆折好信纸,闭上眼睛,手中紧紧握着那把小小的钥匙。
然后他用那把钥匙打开了那个上锁的小皮箱,里面是一套蓝色封面的精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