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园》sasanqua

5、沉默回溯

　　1
　　遇到那个奇妙的小朋友是在暮冬时节的雪后。
　　寒潮突然降临的日子，大地被银白色包裹。放学后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突然想起今天父母晚归，自己也懒得准备晚餐。于是我呵着热气给双手取暖，想着要不就去星落区图书馆打发放学后的闲暇时光，顺便在图书馆附设的餐厅里解决晚饭。
　　星落区图书馆离我家不远，大约步行20分钟左右。那是一幢外表看上去年久失修，摇摇欲坠的巨大建筑物，听说是在150多年前的大洪水中幸存下来的。
　　图书馆门口有些积雪，而我今天穿的这双靴子鞋底有些滑。
　　于是我低着头看着路慢慢走着，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免滑倒，一边猜测着今天图书馆的餐厅供应的套餐种类。
　　身前突然出现了障碍物，我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瘦小的背影。
　　穿着有点长的格子大衣，厚厚的围巾几乎把整个脑袋包裹住，外表看上去应该是个初等部低年级的小女孩，背着书包，孤身一人望着“星落区图书馆”的招牌发呆。
　　从她身边经过时，听到她口中念念有词。
　　“这里应该可以收集情报。”
　　情报？
　　什么情报？
　　我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来，却忘记了道路结冰的危险。

　　回过神来，面前是雪后灰暗的天空，后背是冰冷的地面。
　　面前出现了那位导致我滑倒的罪魁祸首的脸，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先不要马上站起来。”
　　在小朋友面前摔了个四仰八叉，真是太丢脸了。
　　我接受了她的建议，双手支撑着地面，慢慢地坐了起来。
　　试着活动了一下四肢，虽然还有点疼，但是并不影响行动。幸好现在是冬季，厚厚的大衣起了缓冲的作用，但是明天身上一定会有淤青吧。
　　“没事吧？”
　　“嗯，没事，谢谢你。”
　　我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低头拍着裤子上沾到的积雪和泥土。
　　“背后也有。”她提醒道，“需要我帮忙吗？”
　　我毫不客气地接受了她的帮助。

　　这位小朋友的力气不大，花了一些时间才把泥土清理干净。
　　“之后还是得清洗一下，那么我先走了。”
　　她没有等待我的回应，转身走进了图书馆的大门。
　　不过，她似乎忽视了一旁写着“10岁以下儿童入馆须家长陪同”字样的指示牌。

　　2
　　走进图书馆，果然不出所料，那个小朋友正在与一楼接待处的管理员姐姐对峙中。
　　小小的个子还没有接待处的柜台高，却努力踮起脚，仰着头据理力争。
　　“我能看得懂字。”
　　“可是我们这里的规定就是这样，要不告诉姐姐你家的电话号码，姐姐帮你请爸爸妈妈过来？”
　　“你怎么跟学校的老师一样，碰到问题就只会叫家长。”她板起脸，用批判的语气把管理员怼的无法接话。
　　噗……
　　我不禁笑出声来，然后感觉到两股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
　　哎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不好意思，这是我妹妹，请问她可以跟我一起进来吗？”
　　我走上前去，不自觉地扯了一个谎。
　　小朋友脸上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哎呀，小岩原来你有个妹妹啊，都没听你说过。”
　　熟识的管理员似乎看穿了我的谎言，笑眯眯地抛出了杀手锏：
　　“妹妹叫什么名字啊？”
　　还真是把我问住了。
　　正当我准备现编一个时，小朋友突然开口，说了一长串令我和管理员都哑口无言的名字：
　　“克蕾雅·弗朗西斯科·德·保罗·尼波迪亚哥·帕拉修斯·伊·布兰科。”
　　应该……不是真名吧……
　　我和管理员面面相觑。
　　“是笔名。”她冷漠地补充道。

　　3
　　最终管理员姐姐为了自己的心理健康，还是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为难我们。
　　检查、登记完我的借阅证，还不断叮嘱我看好“妹妹”，不要让她走失或摔伤。
　　她的好心提醒收获了小朋友的白眼。
　　不好意思，刚才摔成那副鬼样子的正是我本人。
　　我们上了三楼，一前一后穿行在摆放着历史类书籍的两排书架之间，小女孩一边努力仰头浏览着书名，一边有些敷衍地与我交谈着。
　　“克蕾雅？很不错的名字。啊忘了说，我的名字叫王岩。”
　　“哦。”
　　“几岁了？”
　　“……大概8岁吧。”
　　“读几年级了？”
　　“初等部一年级。”
　　“爸爸妈妈没跟你说过这里不让小孩子进来？
　　“没。”
　　“那么……你刚才说要找的‘情报’，究竟是什么东西？”
　　“……”
　　她没有继续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突然停下脚步，然后指着高处的书架说：“帮我拿一下那边那本红色封面的书，叫《北部大陆战后100年》的那本。”

　　这么小的孩子能看懂吗？
　　我望着书架上那本厚厚的历史学专著心存怀疑，但还是听从她的吩咐伸长手臂。
　　最上层书架的高度对我这个普通中等部男生的身高来说还是有点距离的，踮起脚来总算勉强能够得着。
　　感觉有些丢人。
　　而且两次还都是在同一个人面前。
　　“谢谢。”从我手中接过书，她便迅速翻看起来。
　　“呃……要不要拿到那边的阅览室坐着看呢？”
　　我的语气不自觉地变得尊敬而小心翼翼。
　　她没有抬头，只是机械般地点了点头，便捧着书迈出了脚步。
　　我如同随从一般卑微地跟在她身后，但没走两步她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我，说道：
　　“对了，那边那本《全球通史》，还有《大陆地图册》也麻烦拿过来。”

　　4
　　“你有兄弟姐妹吗？”
　　“没。”
　　“放学了一个人出来，是住在这附近吗？”
　　“对。”
　　“不觉得你的说话方式完全不是一个小孩子吗？”
　　“是吗？”
　　我们面对面坐在阅览室靠窗的长桌旁边。
　　桌子对面的小朋友仍然用敷衍的态度与我进行没什么营养的对话。
　　同时，她以令人目瞪口呆的速度看完了三本大部头的书。
　　而桌子对面我专注于撬开她的嘴，手上的书一页也没有看进去。
　　其实她的行为也并不像个小孩子。
　　我忽然想起以前读过的一本两百多年前的漫画，剧情大概是主角因为吃了某种奇怪的药物，身体变成六七岁的样子，但是心智仍然维持原样。
　　总觉得眼前的这个小朋友，举手投足之间有着类似的气息。

　　“你想要的‘情报’究竟是什么？”
　　再次问出了那个曾令我马失前蹄的疑问。
　　她叹了一口气，似乎终于无法忍受耳边的噪音。
　　“凌泉区是三月开始学年，而星落区是一月开始。” 她合上书，说着意味不明的话语。
　　这就是所谓的“情报”？
　　正当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时，她再次开口了，同时用手指着脚边的地板。
　　“肚子饿了，这边的二楼是吃饭的地方吧。”
　　我看向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傍晚五点。
　　“如果‘哥哥’愿意请我吃饭，那么我就告诉你。”
　　我第一次看到她脸上露出笑容。

　　5
　　今天餐厅的套餐有黑椒牛排搭配土豆泥，以及金枪鱼三明治两种选择，正在我纠结着需不需要为她点一份儿童套餐时，她却指着菜单上的牛排对我说：“我要这个。”
　　品味不错。
　　我这么想着，走向收银台，买了牛排和三明治两张餐券。
　　我们坐在角落里，享用着风味不逊色于连锁餐厅的晚餐。
　　“……我们都生病了。”
　　我正准备把三明治送进口中，听到她低声说了什么，不由停下了动作。
　　“你说什么？”
　　“你面前的这个身体，‘她’原来的主人生病了。好心的医生为了救‘她’，把我的大脑移植到了这里。”
　　她用闪着银光的餐刀指着自己的太阳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哥哥你相信吗？”

　　她的话真实性有多少呢？
　　感觉像是科幻小说里的剧情，我半信半疑地咬下一口三明治，芥末酱的味道直冲脑门，也让刚刚因为她的话受到冲击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她没有等待我的回答，继续说道：“至于我自己，是个来自过去的幽灵。”
　　“到了未来才发现，这个世界只有饭菜的味道比之过去有了进步。”她切着牛排，观察着肉汁充盈的横截面，然后沾上黑椒酱汁送到口中。
　　“好吃。”
　　发出了以上的感慨。
　　“你是说，自己是来自过去的人？”
　　“是的。”
　　“多久的过去？”
　　“大概150多年前。”
　　“怎么过来的？难道是乘着时光机吗？”
　　“没有那种技术。”
　　“那是怎么办到的？”
　　“靠冷冻舱。”
　　“冷冻舱？把人冻起来长时间休眠？”
　　“对。”
　　美味的牛排品尝完毕，剩下的配菜是加了奶油和胡椒粉的土豆泥。她津津有味地享用着，依然没有把心思放在与我的交谈上。
　　我吞下最后一块三明治。
　　她说了什么？
　　这不是坊间流行的穿越小说才有的情节吗？！
　　似乎感受到我心中的呐喊和怀疑的视线，她放下餐刀，抬起头来说道：“信不信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