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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逆水行舟 ...

  •   1
      原来北方人在南方呆久了真的会变得软弱。
      姚千帆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站在月台上感受着北国的寒风。
      正当他打算把外套裹得更紧一些的时候,远处一个陌生的而又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穿着深绿色大衣的顾苹梳着齐耳短发,一张娃娃脸与姚千帆记忆中别无二致。
      “好久不见。”她走到自己身边,笑着说。
      “好久不见……”
      确实是好久不见。
      姚千帆掐指一算,上次回凌泉区的时候还是在四年前。
      那是并不是一次愉快的旅行。
      返乡的原因是为了参加顾教授的葬礼,那时他与顾苹还仅仅是高等部的学生。
      他们,或者说只有姚千帆自己,似乎还不到可以承受那个真相的年龄。

      从大陆最南端的高城区前往最北端的凌泉区,坐火车单程大约需要一周,但是等待长途电话接通只用了两分钟。
      只不过姚千帆做了足足三天的心理建设才拿起了听筒。
      “我想麻烦你帮忙找个靠谱一点的家政公司。”
      电话中,他只告诉了顾苹自己将要回凌泉区处理一些私事,想麻烦她找人打扫一下空置了多年的公寓。
      实际上姚千帆是准备出售那间公寓。
      这事当然没有跟父母商量,如果他们知道了一定会反对的吧。
      但姚千帆已经做出了决定。
      这样,就能切断自己与那座充满回忆和感伤的城市之间的所有联系了吗?
      他放下听筒,走到阳台上,望着脚下漂浮着碎冰的运河,感受着带有冬季独特气味的海风。

      2
      “你这次准备在凌泉区呆多久?”
      顾苹走在姚千帆身前问道。
      她走路总是摇摇晃晃的,系在那件深绿色大衣背后的同色腰带,松松垮垮的蝴蝶结似乎马上就要被晃散架了。
      “到2月份,水之都的新年假期结束,还要去赛舟大会帮忙。”
      距离目的地步行只需10分钟,两人无视了出站口招揽生意的汽车,沿着宽阔的主干道边走边聊。
      “我觉得你那时候应该走不了。”
      什么意思?姚千帆正想开口,话题就被顾苹强行调换了方向。
      “叔叔阿姨还好吧。”
      “好的过了头,最近吹腻了海风,躲到了云锦区的坡地种起了西瓜。”
      他的吐槽收获了前方细细的嗤笑,本想反戈一击,但忽然想起来面前的这个人四舍五入是个孤家寡人。
      两人再次心照不宣地避开了那个话题,只是聊着自己的近况和家常琐事,消磨着路上的时间。

      “怎么样?”顾苹抢在姚千帆前头,用自己四年前留给她的备用钥匙打开了门,“找了凌泉区最好的家政服务公司,本小姐亲自监工打扫,包你满意。”
      奇怪的腔调让姚千帆不禁哑然失笑。
      那间公寓位于信川南岸,靠近信川桥的地方。
      姚千帆从出生到10岁之间一直同父母居住在那里,是个充满了回忆的地方。
      想到这里,他忽然对于出售这间公寓产生了犹豫。
      距离公寓大约两站路的地方是凌泉区研究所,父母曾经的工作单位,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顾苹的地方。

      3
      虽然已经是深夜,窗外却一片喧闹,不断有满载各种物资的车辆驶下信川桥。
      姚千帆三天前接到洪水警报的电话时,刚放下听筒,耳边就传来了毫不客气的敲门声。
      现在这个罪魁祸首正躺着客房里呼呼大睡,完全无视外界的慌乱。
      “洪峰预计于18日凌晨抵达凌泉区,气象研究部认为,最坏的可能是整个北岸都将淹没在海平面之下。”
      这是今天早报上的消息。
      身处信川南岸的姚千帆,收留了包袱款款前来投奔自己的顾苹。
      她从学校毕业后就一直住在北岸,嘴上说是在整理顾教授留下的研究手稿,其实只是在游手好闲中度过漫长而又平淡的时光。
      顾苹的祖父顾蒙教授是凌泉区研究所的学者,整个北部大陆最著名的脑科学研究者。
      姚千帆的父母都是顾教授的学生,从小就在研究所长大的他,结识了同样在那里长大的顾苹。
      只不过她是因为重病缠身而被困在了医学部的病房里。

      没见面的时候,听研究所里的大人们说这个女孩与自己同龄,因为脑部的特殊疾病导致四肢无法正常活动。她的父母因为这个原因几乎已经抛弃了她,只有顾教授执着地研究着如何治好她的怪病。
      姚千帆第一次见到她,是在研究所后院的围墙边。
      他看到女孩颤巍巍地从轮椅上站起来,扶着围墙慢慢走着。
      每走两步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对研究所的环境了如指掌的姚千帆意识到,她想从这边围墙的一个缺口溜出去。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装作没看见默默地离开时,偏偏对上了女孩凶狠的眼神。
      “看什么?再看小心被我灭口哦!”6岁的顾苹放出的狠话,对当时的姚千帆来说还是有点效果的。
      “帮我把电动轮椅推过来。”
      姚千帆乖乖地听从了她的命令。
      那把轮椅看上去小小的,但推起来还是有点费力。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倚靠着轮椅的扶手,一边喘着气一边问道。
      “姚千帆。”
      “哦……我叫顾苹,苹果的苹。”

      4
      15号的时候下起了暴雨。
      姚千帆看向窗外,前几日街上的混乱如同梦境一般消失殆尽,看来疏散行动已经告一段落。
      ——我觉得你那时候应该走不了。
      他又想起了在火车站时顾苹的话,不禁扭头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听李青嘉说的。”她一边吃着早餐的荷包蛋一边回答着,脸上没有显露丝毫波澜。
      姚千帆并不知道李青嘉是谁,他猜测大概是研究所的一个菜鸟,被老谋深算的顾苹套出了一些不该说出去的研究机密。
      于是姚千帆回到餐桌前,继续解决自己那份有点冷掉了的早餐。
      顾苹自告奋勇揽下了准备一日三餐的工作。
      她从家里过来的时候已经带来了很多食物,但在清点了冰箱和储藏室里的食材存货之后,还是皱着眉头拖着自己去商场,加入了采购灾难储备物品的人潮之中。
      因为涌入的人数过多,商场不得不提前终止营业。
      两人只收获了一箱小土豆。
      最后他们在已经搭起好几顶帐篷的救灾临时联络点领到了足够两人吃整整一个月的应急冷冻食品。

      “千帆听话,小苹苹身体不好,要多多照顾她,迁就她。”
      6岁的顾苹就是研究所的“小公主”,长着一副人见人爱的面孔,如太阳一般的开朗性格,又是惹人怜惜的重病患,大人们不由得对她百依百顺,只有姚千帆默默看穿了她的本质。
      高傲而叛逆。
      翻围墙这种小事对她来说只是开胃前菜,不足挂齿。
      不过碍于大人们的压迫和自己有些软弱的个性,他还是成为了“小公主”的随从,跟着她的电动轮椅四处奔走,想尽办法避开保安的视线偷偷溜出研究所。
      “爷爷总是不让我出去,我还以为外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呢,”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街景,然后对着有些气喘吁吁的姚千帆笑着说,“结果真是令人大失所望。”

      5
      “我有一个箱子忘在那里了。”
      17号的清晨,姚千帆刚起床就看到了做好外出准备的顾苹,她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焦急和担忧,拿着雨衣的手不住地颤抖。
      应该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吧。
      姚千帆一边拉住正准备冲出房门的顾苹,一边这么想着。
      他望着窗外密布的乌云和暴雨,然后叹了一口气,松开手,对着身前的后背说道:“等我五分钟,我陪你一起去。”
      虽然穿着雨衣,但刚走到信川桥旁,姚千帆就感觉雨水已经浸透了全身。
      在远处时,模模糊糊可以看到桥边站着一个人。走近一看,是个同样穿着几乎没什么用处的雨衣,坚守岗位的警察大叔。
      如同姚千帆料想的那样,他板着一张脸,阻止了两人继续前进,说自己接到通知和命令,信川的水位已经上升超警戒线3米,信川桥和凌泉桥都已经禁止通行。
      “就算你们现在过去了,说不定房子也已经淹没了,什么也找不到。”他苦口婆心地劝阻着,但姚千帆知道顾苹一旦下了决心,区区洪水便完全不放在眼中。
      他看到她摘下雨衣的兜帽,抬起头露出倔强的眼神。

      “小公主”并没有让姚千帆操心很久,冬天到来的时候,她的病情急剧恶化,连动一动手指都十分困难,大人们都说她可能无法度过这个寒冬。
      姚千帆哭着向父母求证自己在研究所听到的风言风语,两人都没有开口,只是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明年我就要上学了,没办法经常来看你了。”他看着病床上的顾苹闭上了眼睛,眼角闪着微光。
      “明明说好要一起去学校的……”她用微弱的声音喃喃自语。
      姚千帆无法回应,转头看向窗外,天气阴沉沉的,似乎马上就会有一场大雪。
      顾苹撑过了冬天,然后在树木刚冒出嫩芽的时候,姚千帆从父母的交谈中得知,顾教授准备进行一场风险极高的手术。
      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最后一次见到顾苹时,她那倔强的眼神。
      姚千帆没有理由地坚信,如果是那个高傲而勇敢的顾苹自己做出的选择,那一定没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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