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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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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她拿什么还。
她低垂眼睑,满心落了空。
是啊,她拿什么还?
他有一整座天下。
若他想要的东西,臣子们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会想尽一切办法为他搜寻。
可她什么也没有。虽她出自尚书府,亦只是一介庶女,本就不受宠,入了宫也不过从最低位做起,现在她陋居广德殿西北角的屋子,牌匾都未题,这等境况,她哪里有资格与他借东西?
夜半三更,李昭容的承欢殿里竟是一派诡异情形,她心内厌恶轻视那苏美人,可如今也拿她没奈何,陛下眼皮子底下,她只能装作一副知书达礼的可人儿模样,遂轻移莲步上前,扶了苏星若起来。
苏星若警惕地望了李昭容一回,李昭容只是浅笑。
“苏妹妹怎的来此?陛下与本宫都要睡了,你夜闯承欢殿,可把陛下惹得不快,要不好好与陛下认个错,陛下宽宏大量,妹妹别怕。”
“……”
李昭容音色虽柔和,但听着尤为刺耳,苏星若自嘲心想。
大约她不喜欢李昭容,因此觉着她如何示好都只是虚伪做派。
她抽回被李昭容握住的一只手,径自又回身跪了。
薄野宸坐于堂中,手里捏着一白色茶盏,晶莹玉润的茶盏里热气滚烫,这茶,用的沸水冲泡。
她隐隐沉了沉脸色,只因她还记得,他喜啖冷茶。
李昭容已回后殿穿了一身齐整的宫装出来,袅袅婷婷步至天子身侧,随后依偎在他身边坐了,又将头颅靠进他怀。
薄野宸哂笑,却放了茶盏,一手轻揽李昭容的玉肩,李昭容嫣然一笑,两颊粉晕妖娆,嗔一句:“陛下,苏妹妹看着呢。”
薄野宸只淡笑,慵懒目光游弋在跪着的那道人影身上。
苏星若垂下眼睑。
眼前这副恩爱景象与她无关,她来此只为求药,其他如何不是她关心的。
月见命在旦夕,她不能再等,遂又抬起脑袋来,目视天子,恳切道:“陛下,臣妾身无所长,亦没什么可与陛下的东西,如若陛下不嫌弃,他日若有需要,臣妾定替陛下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才怪。
待他南巡之际,她一定要趁此机会做个周密计划,时机成熟,她就跑。
久久得不到回应,她悻悻抬了眸,只见薄野宸岿然不动,搂着他的李昭容在那儿吃葡萄,李昭容可真耐心,一颗一颗剥好了皮去伺候他,他倒也受用,没拒绝。
苏星若把这皇帝腹诽了一遍,面上依旧平常,不骄不躁,不嗔不恼,管你干什么。
李昭容又剥了颗葡萄塞他嘴里时,他偏了偏脑袋。
“苏美人,方才你说什么?朕没听见。”
“……”
狗皇帝,装什么耳聋。
她咬牙又重复道:“臣妾愿替陛下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哦?万死不辞。”
薄野宸品了品这句,眸光一顿,继而哂笑,放开李昭容,一步一步缓步朝她而来,他蹲下,如方才一般掐了她灵巧的下巴,细细抚弄,弄得她很痒。
她并不想和他这般暧昧,拧眉看他一回,他目光是冷的。
她一骇,心跳不止,却听见他的嗓音响在头顶。
“好大的口气,你不过一条命,如何万死。”
“……”
苏星若低眉顺目,敛了嗓音道:“就是只有一条命,臣妾也愿为陛下所用。”
“可是真心?”他反问,眸光清冷锐利,那是帝王猜疑的一双眼睛。
她颔首,“是。”
下一刻,下巴竟又被他掐了,她被迫抬起一双明眸,心是热的,也有些疼,只因再次见到一个冷冰冰的他。
曾几何时,他也曾对她有过几分真心的,可那是前世的事了,这一世,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把他的心捂热。
能吗?可她不想去冒险了。
他抚弄这她的下巴,轻笑一声。
“既如此,你这条命,朕记下了。他日若是食言,朕将你千刀万剐。”
“……是,臣妾知道了。”
这一世,他已不知说了多少次要剐了她、剥了她的皮、拔她的舌头这种话了。想到那道诛心的圣旨,她感到一阵恶寒,身子不由瑟缩了一下,他拽她起来,随口一问:“冷?”
她摇摇脑袋,“不冷,谢陛下关怀。”
薄野宸却扯了件衣裳披她肩头。
李昭容在一旁看着,心生妒意,指甲都掐进掌心里,又见薄野宸命人入内替他更衣,她心里一着急,赤着脚便上前拽了他衣袖。
“陛下要走了吗?有何事不能明日再议?您今日应宿在臣妾这里……”
薄野宸回身,送李昭容回了暖阁,柔声安慰道:“爱妃先睡,朕处理完苏美人的事,回来陪你。”
李昭容听他如此说,眉眼又带了笑,这才微微颔了首放开他。
至得紫宸宫,苏星若与大内和高手皆在殿外候着,四喜公公命人备了些茶点送来,她只说没胃口,继而赏了大内高手二人。
四喜见此也不好说什么,皇帝的女人,还轮不到他来照应。
夜深露重,风还是有些凉意的,苏星若打了几回喷嚏,轻拢衣衫,才发觉身上披着的衣物染了龙涎香,她一怔,是了,这件衣物是他替她披的。
她竟隐隐觉着有些恍若隔世的错觉,然后她问自己,怀念吗?
被这破问题问住了,她嗤笑一声,笑自己执迷不悟。
四喜在一旁觑她一回,便问:“美人笑什么?”
“没什么。”
话落,蔡保已捧了一黑漆木盒来,他身后是薄野宸。
苏星若朝他福了福身,捧了那盒子就要离去,却被他拽了手腕扯回去。
木盒掉落,蔡保急忙接了,吓得一身冷汗道:“哎呦喂我的小主姑奶奶!这盒五步莲金贵着呢!西洲国也不是年年都进贡,紫宸宫也就统共三株,太后娘娘那儿就一株,那大秧国和乌宛国的国君向西洲求这五步莲,还得拿大车的金银换呢,您可别给摔坏了……”
“是我鲁莽了,公公快打开看看有无缺损?”
说完,耳边一声冷哼。
“缺损了又如何,你还想朕再给你一株?”
“……不是,臣妾岂敢,就算缺损了,自然也是将就着用。”
薄野宸沉了嗓:“你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记着,这一株,已是押你一条命。”
“……”
意思就是,剩下的要拿,她也得有命去换啊。
拿人手短,苏星若不敢与他辩驳,只催促蔡保公公小心拿好送去广德殿救命。
她亦是着急,欲挣脱被某人拽住的手腕要走,他却不放,死死拽了她回去。
“陛下,臣妾要回广德殿了,你不是答应了李昭容去她的承欢殿歇着嘛。”她有些恼怒道。
“你希望朕去承欢殿?”他冷下嗓。
我管你去哪儿。
她腹诽了一句,又只好柔声道:“陛下自然是想去哪儿宫待着就上哪儿宫,臣妾不敢僭越揣测。”
话音落,薄野宸已自己先行,撂下她在后边发愣,她哭笑不得,这人说风就是雨的,一会儿不准她走,一会儿又自己先走了,怕不是皇帝病又发作了。
她疾步跟上去,谁知他走得那般快,几步就把她甩在了后头,还有几位宫人在背后笑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匆匆赶至广德殿,庭苑内乌泱泱一班宫人跪了一地,那些个秀女也都起了,一个个抱怨声不断,唯独慕容婉儿姗姗来迟,好半天才来,到了庭苑里还不愿跪,被崔姑姑骂了几句正待回嘴,殿外一声唱喏:“陛下驾到——”
这一声吓得众秀女和宫人皆垂首不敢直视,慕容婉儿亦吓得赶忙跪了下来。
她入宫三月都不得见陛下一面,今日却是吹得什么风?
她又喜又惊,偷偷抬了眼去瞧,唯见一抹明黄身影自殿外入。
天哪,陛下竟然如此年轻!她以为先帝古稀之年驾崩,即位的太子应四五十了,怎料当今天子竟如此俊美脱尘,因身姿颀长,一袭明黄色龙袍衬得他那般矜贵风流,实乃玉树临风之姿……
她看得呆了,尚未回神,只见苏美人匆匆赶来,那抹明黄身影忽地立于殿中,苏美人来不及停步,就这么直直撞了上去。
皇帝却是纹丝不动,背着手冷声训斥一句:“放肆。”
苏星若捂着撞疼的鼻头急忙道:“陛下恕罪!”
说罢便风一般跑去了西北角的偏殿。
陆六和宝珠都在,宝珠拿了一块湿巾在替月见擦拭额脸,一旁的谢盈正揪着一方帕子在那儿观望,偶尔亦搭一把手。
月见躺在榻上,额角细汗不断渗出,双唇发黑,脸色惨白,忽地一口黑血吐了出来,又昏死过去。
苏星若忙问一旁施针诊治的季琳琅:“不是说只会令人昏睡吗?怎么这样了?”
季琳琅道:“回小主,奴婢在给月见姑娘施针逼毒,才会有此症状,之后再以五步莲做药引服下可解,因此毒有腐朽脏器之效,遂会导致中毒者口吐黑血,小主先在外等候吧,怕吓到小主。”
“不了,我在旁看着,季姑娘你继续吧,不用管我。”
这一夜并不安稳,月见忽而口吐黑血,忽而浑身抽搐不止,仿若中邪了一般,幸得季琳琅医术炉火纯青,最后一碗五步莲捣碎了混入煮好的药汤里强罐而下,月见这才安稳睡去,只是人已近虚脱,仿若一夜就瘦了好几斤。
这罪实则是月见替她受的,她自然不能不管,又忽而心下害怕,只因此毒她闻所未闻,怎么她才住进来,就有人立马要取她性命?谁要她的命?
皇太后?或是她不知道的谁?
她郁郁寡欢,脸色不好,靠着一把椅子浅眠了一宿,是季琳琅唤醒她。
“小主?您终于醒了,月见姑娘已无大碍,奴婢见您脸色不好,方才替您诊了脉,您感了风寒,畏寒怕风,切记不要夜里吹风了,这是桂枝汤,奴婢交待了宝珠姑娘每日煎三服,您记得要喝。”
“啊,多谢季姑娘。”
苏星若命陆六去拿了一袋碎银来赏季琳琅,季琳琅却推辞不收,拉扯了许久,苏星若强塞入她诊箱里,道:“你若不要,今后不敢再找你来了。”
季琳琅一怔,只好收下。
四喜公公命人上了早膳,苏星若留了季琳琅同用。
至得厅堂里,一桌的好吃好喝的,她忙问四喜:“陛下早朝去了吗?怎么拿这么多早膳到我宫里摆着,我吃不完的。”
四喜躬身笑道:“回小主,陛下说朝后会过来用膳。”
“陛下昨夜在哪儿安歇的?”苏星若已先坐了下来,拿筷子吃了一口凉拌海带丝。
“就只在东偏殿的暖阁里歇了一时辰,陛下命奴才留下来协助小主审广德殿投毒一案,不知小主现在可是要审?都在外边跪着呢。”
苏星若筷子一顿,“等我吃完再审吧,实不相瞒,我没头绪,望公公指点一二。”
四喜面色一顿,看了眼一旁的季琳琅才说:“季医女医术高明,此毒奇诡,先帝时的安婕妤娘娘虽说对外宣称是吓死,但实则,是中了此毒而亡。那安婕妤当时极受先帝宠爱,已身怀龙裔,且太医说是双生子,不日就要封贵妃的。”
“婕妤死后,先帝也派人暗查过,后来却不了了之,怕是……有的人,动不得。奴才言尽于此,小主自个儿琢磨着。”
苏星若思量片刻,看向季琳琅,问:“季姑娘,此毒常见吗?”
季琳琅摇头,神色郁郁说:“并不常见,百年来已近乎失传,奴婢的师父入宫前曾游历南海,偶然得遇传闻中的医仙重华仙师才习得一些解毒方子,师父又尽数传了奴婢,非是奴婢医术高明,只是恰好习得此方罢了。”
她明白了,四喜公公在宫内能做到这般高位,说的话理应不假,那背后动不得之人,是先帝也曾忌惮,或者说,是连先帝也只能按下不查之人。
后宫虽都是妇人,但都与前朝臣子息息相关,若动了那人,怕是会在朝中引发轩然大波,因此先帝权衡利弊,只能让自己心爱的婕妤死得不明不白了。
苏星若第一时间想到的人是皇太后,可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至于哪里不对,她说不上来,现下她能做的,只有万事小心,因先帝动不得的人,就是薄野宸,目前亦不会动,何况她只是一介美人,别说是死了一个宫女,就是她死了,也不值得天子大动干戈。
并且,他施舍了一株珍贵的五步莲给她,已算仁至义尽。
季琳琅因还要回太医院,苏星若便没继续留她。
脊背上的伤处还隐约作疼,她忽地想到那天薄野宸喂她吃的止疼药是一点儿用也没有,一时好奇是不是季琳琅给错了,于是回屋拿了那瓶止疼药丸来让季琳琅辨认。
“季姑娘,这止疼药是否给错了?我吃了怎的没效果?”
“止疼药?小主,奴婢没有给您开止疼药啊。”
季琳琅拿了那瓷瓶细看,又倒了一粒出来,细细嗅了嗅,又拿水化开,之后脸色古怪地看了苏星若好几回,才慢吞吞说:“不瞒小主,此药……此药非什么止疼药丸,实则……处子服用此药,腕上守宫便会消退。”
苏星若怔然良久,这才知道了那天他为何要给她吃什么“止疼药”,原来他是这般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