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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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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喜悻悻揣着拂尘缓步移到苏星若那里,低声询问:“美人,陛下问你这身衣服如何弄的。”
苏星若诧异片刻,只好如实道:“瑾妃娘娘身边的菱柳过来替我倒酒,不小心手抖弄的,不碍事,我换身衣服便好。”
四喜如实回复薄野宸,薄野宸还未发话,画屏已匆匆入殿同皇太后说了几句话,太后点了点头,画屏便着一名婢子领了苏星若去了养心阁。
这养心阁就在太后的寝殿后。
苏星若换了身衣裳,同宫人回长岁阁。
那带路的宫人带着她走了好几条回廊,忽地有太监匆匆过来对那婢子说:“姑姑让奴才好找,太后娘娘要喝的那盅燕窝没做好,您快过去看看吧。”
这太监应是太后宫中膳房的。
“燕窝不是由春韶负责吗?这死丫头到底会不会做事?”
春韶?
苏星若记起来,这是那次她被太后老妖婆责罚时,教她煮银耳莲子羹的小丫头。
那婢子骂完,回转身对苏星若道:“小主勿怪,奴婢有事在身,小主就自个儿回长岁阁吧。”
说完便和太监走了。
苏星若叹口气,她哪里记得路?这寿康宫是真的大,都快赶上狗皇帝住的紫宸宫了。
她腹诽了几遍,只能凭着记忆找路,扯了位宫人问路,又走了会儿,终于看见长岁阁的匾额,她沿着假山石子路往前走,这边黑乎乎的,她差点摔进池子里。
摸黑走了一段路,忽地听见什么动静,似乎有人在说话?
她寻着声音望过去,脸色一滞,差些便要崴到脚,勉力抓着几根杨柳枝站稳了后,她下意识转到那颗柳树之后。
那株杏树底下的玄色身影,正是薄野宸。
他与白星蕊正相对而立,言罢,白星蕊递了一只荷包给他,他随手揣进兜里,面色不冷不淡道:“又是荷包?上次那个朕不慎弄丢了,你怪朕不小心,这次怎又送这些小玩意儿?”
“陛下你是天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奴婢送的东西,你已然看不上了,日后奴婢不会再给你送东西,也不会再冒然进宫,免得陛下说我多事。”
薄野宸沉了沉脸色,抿着唇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四喜过来与他耳语了几句,他拧眉,随后对白星蕊道:“别说气话,也别自称奴婢,何苦自轻?”
白星蕊咬了咬唇,垂首低下声道:“疏桐……知道了。陛下,夜里风凉,你该……多穿些衣裳。”
疏桐是白星蕊的字,取自前朝诗人“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二句。
薄野宸浅淡地应了声,回转身子与四喜拐入一条假山石路。
白疏桐忽地跟上去,拽了他一只衣袖,他停下,她又松开手,嗓音温润道:“阿玄,这次的荷包别丢了好吗?”
薄野宸淡淡应了声,随四喜快步离去。
阿玄……这名讳她不曾唤过。
那时候再放肆,也只带名带姓地唤他薄野宸。
他字玄玉。
苏星若在柳树后等了会儿,待没了动静才出来,她蹲在地上打了回喷嚏,匆匆修整了衣衫后回到长岁阁入了座。
薄野宸已然坐在主位,正捏着杯盏看舞姬弄舞,白星蕊亦已经归位,侍立在京兆尹夫人身旁。
画屏送了碗羹汤到太后那儿,太后拧眉问:“怎不是燕窝?哀家连一碗燕窝也吃不起了?”
话一出,画屏立刻跪下了,不知是哪个婢子不长眼,又打破了一盏琉璃灯,太后勃然大怒,舞姬和乐工这都停下来,一屋子的人全垂首不敢言语,唯独薄野宸嘴角噙了淡淡笑意,对太后道:“何事令母后不快?”
皇太后总归要卖天子几分面子,抽了几分笑意道:“哀家那小厨房的奴婢是越来越不守规矩了,一碗燕窝粥都做不好。”
“如此不会做事的婢子,该罚。”薄野宸哂笑。
太后吩咐画屏:“传哀家令,杖毙。”
底下人纷纷惊恐,苏星若亦惊了惊,这太后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会这么堂而皇之地杀人。
画屏称是。
太后让奏乐,须臾,殿内又是一派祥和。
苏星若的位子偏,恰好能听见那被杖刑的宫婢的惨叫声,一声接一声的,她听着仿佛打在了自己身上一样。
那春韶不过十四岁,还是个孩子一般。
她不忍再听下去,遂咬了咬牙,起身启奏太后道:“太后娘娘,今日大喜,何故要让一个婢子坏了您的雅兴?不若改日再行责罚,兴许,那婢子只是无心之失。”
话一出,瑾妃先笑了,执一柄团扇轻笑道:“苏美人好不知趣,太后娘娘教训下人,皇上还未发话,怎么轮到你说情?”
瑾妃说到这儿,看了眼薄野宸,想到什么,又笑。
“是本宫忘了,苏美人你冲撞了陛下,承欢殿的宫人才受过杖刑,想是苏美人于心不忍才如此求情,好一个善心的主子,可惜啊,本宫适才听闻,承欢殿一个婢子身子太弱,现下已然服诛了。”
“什么?”苏星若眸光一顿,看向薄野宸,“陛下,我宫内有人……死了吗?”
薄野宸忽地脸色一变,看向她,冷声笑了。
“哦?你这是在怪朕没有网开一面?”
苏星若脸色一滞,凉意从四肢百骸蹿过周身。是她得意忘形了,这里本就吃人不吐骨头,何况,是她私自出宫在先,说到底,承欢殿宫人受责罚,也与她有干系。
一股冷意直抵心房,她不敢再与他对峙,力量悬殊,她哪里是对手?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忍。
月见扶她坐下,她忽地感到一阵反胃,躬着腰干呕了起来,吐得双眼都红了。
座上太后心底虽厌恶,却做出一副慈悲心肠的样子,担忧道:“苏美人是否身子不适?你刚入宫,今日哀家邀你过来,本意是想让你与后宫各主子聚一聚,哪里想到你身子这般不好,传太医来吧。”
太后话音才落,一道冷然嗓音掷地:“不必了!她既身子不好,那便回自个宫内歇着,省得在这里碍眼。”
薄野宸拂袖,执起一只玉盏喝了一口酒,吩咐四喜:“愣着做甚?安排轿辇送苏美人回宫。”
四喜一愣,应了声,跑到殿外去安排轿辇,苏星若这时咬牙起身道了句:“不用,我自己回去。”
薄野宸冷笑,音色淡淡道:“四喜,让她自个儿滚回去。”
“……”
四喜冷汗都下了,不知道这又唱的哪一出,只能让宫人抬了软轿走。
各宫妃嫔原先听闻承欢殿的苏美人貌美,陛下又日日宠幸她,心里都有些不快,今日见这苏美人如此不识抬举,都暗暗鄙夷轻视。
座下的贤王喝着酒,没有插话,只和一名宫婢说笑。
他皇兄做了皇帝,脾气越发大了,真吓人,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也是说骂就骂,换他可舍不得。
他不免有些担忧地想,这苏美人先前就晃晃悠悠地不好好走路,还喝了酒,等外边风一吹,脑子一昏,保不齐待会儿,她不小心就掉池子里去喂鱼了。
贤王眸色划过一丝哀叹之意。
太后娘娘宫里的池子,可淹死过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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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长岁阁,苏星若由月见扶着走了一段路,只觉胸中盛气难平,一股脑儿地淤积在心口,闷得慌。
夜风徐徐,吹在脸上虽有些舒服,过后脑子却一阵晕眩,四肢百骸都无力起来。
月见担忧地问:“小主是否头晕啊?我去求四喜公公备一顶软轿来吧?”
苏星若当即摇头说不用。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与薄野宸置气。
因为白星蕊吗?
想到此,她又郁结于心,弯着腰再度干呕了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难受极了,又吐了一阵,月见扶着她去一处凉亭坐了坐才好些。
“小主何必与陛下置气呢?这后宫内人人都看陛下脸色过日子,小主今日得罪了陛下,恐怕他十天半月也不会再来承欢殿了。”月见一脸叹息。
苏星若也未答话,她太难受了,哪有力气和小丫头争辩。
等身子好了些,她辨了辨方位,随后独自起身先走,月见在后边疾步跟随着。
这寿康宫果真秀美,亭台楼宇,好似那神仙住的地方,只可惜住的不是神仙,是个老妖婆。
苏星若想到皇太后的种种,忽而脊背一阵发麻,也觉得这寿康宫一时间变得竟阴森了起来。
她们走到一处修竹茂林之处,不知是何所在,似乎她没来过这地方,宛如迷宫似的,她记得已经走过几圈了,竹林内有一处石碑,上刻“紫竹林”三字。
“月见,这块石碑我们刚才是不是走过一回了?”
应月见重重点头,蹙眉道:“是啊美人,奴婢记得已经走过三回了,会不会这林中有好几块这样的碑啊?”
“怎么会,难不成一座宫殿四处都要挂相同的牌匾?”苏星若笑了笑。
“也是哦,咱们朝北走吧?”月见提议。
苏星若头晕得很,也没多想,就应了。
月见领着她走了好一段路,她定神一看,居然还在林中,此时月黑风高,林中阴风渐起,唰唰唰地落了好多叶子下来,还有不知名的鸟叫,她感到一阵恶寒自脚底生起,扯住月见道:“先别走了,咱们等会儿,月亮出来了再走。”
又等了会儿,这时林中一个人影蹿出来,苏星若吓了一跳,手心都出汗了,待看清那人又松了口气。
是画屏姑姑。
画屏执一柄朱红色灯笼袅袅婷婷地过来,见她们困与此地也没诧异,只说:“苏美人在这儿啊,太后娘娘怕你迷路,命奴婢送你回承欢殿。”
“有劳姑姑了。”
出得那紫竹林时,头顶月色亦从乌云堆里露了脸,皎皎银光照得画屏的脸霎是阴冷。
苏星若迟疑片刻,只觉自己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