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月》别长思

19、第十九章

　　来时喧喧嚷嚷，走时寂静无声，官道上只听得到马蹄声和车轮声。洛京府也有这样整肃的阵容，钱大人实在是御下有方。

　　已近子时，众人在小灵山上经过反反复复一顿折腾，就连宁熹这会都已经疲惫到不想说话，一进马车便倚在靠枕上打起盹来。

　　不多时，一阵马蹄声忽的逼近宁家的这辆马车，惊醒了浅眠的宁昶，他第一反应是看向宁熹，见她也是皱着眉睁开眼，手掌还撑在车厢上，眼神困顿。

　　宁昶双指将车帘掀开一条小缝，看见后面的柳文婧甩了个鞭子，追了上来。瞬息之间，她已经完成了直接从马上跳到车架上，钻进马车里这一系列高难度动作。

　　而她坐下的那匹马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一直往前疾驰，四蹄飞扬，消失在夜色里面。

　　宁昶情不自禁地给她鼓起掌：“柳姑娘好厉害的马术，不过那马价值千金，就这么放任它去了？”

　　“多谢宁大哥夸奖，它常常陪我出入洛京城，会在城门口等着我的。”柳文婧露出骄傲的笑，抱住宁熹的手臂，打了个呵欠，“今天过的好累，好好的踏青没想到弄成这个结局。我这两天要好好休息。不过你要是有好玩的事情，一定记得叫我。”

　　“好，一定叫上小柳儿。”宁熹眼神还是迷蒙的，一半心思听着柳文婧说话，一半和周公在拉拉扯扯，她抬手拍拍柳文婧，转眼就要陷入睡梦中。

　　“呀，”柳文婧正好坐在车窗这里，帘子轻轻飘起，她眼前一亮，困意散的干干净净，赶紧推醒宁熹，“快来看，沈将军在外面呢。”

　　她眼睛一直盯着窗外，压低了声音还掩盖不住那股惊喜：“宁熹，过来看，沈庭光骑马跟在马车旁边！”

　　宁熹被柳文婧吵得脑袋疼，她一把拉开布帘，迷迷瞪瞪地看着沈庭光。

　　车帘大开，宁熹毫无遮掩和沈庭光脸对脸。还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么迷蒙的表情，沈庭光弯了弯嘴角，骑马不紧不慢地跟在宁家马车旁边。

　　她猛地放下帘子，又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确定了车旁的人真是沈庭光，宁熹回头盯着自己的手指默默发起呆来，终究是被困意打败，眼睛也渐渐合上，就这么睡着了。

　　宁昶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感觉她不像是睡迷糊了，倒像是喝醉了。

　　马蹄声逐渐和梦境渐渐重合，这么一小会功夫，宁熹已经入了梦。

　　秋高气爽，静慈庵里的那棵百年银杏树落了满地金黄的叶子。小宁熹和母亲一起到庵里住了半个月，给谢和鸾庆生，周叙微特地亲自做了套藕粉色的衣裳，至今好好的还压在宁熹的箱子里面呢。

　　临走的时候天气突变，雷云滚滚，暴雨将至，说要来接人的宁昶迟迟不见人影，宁夫人看了天气，当即拍板决定派人回宁府给宁昶传信，先带着小宁熹下山回府。

　　她告别谢和鸾，和母亲一起坐上宁府的马车。

　　没想到没被暴雨堵在路上，恰巧遇上了一伙胆大包天的山匪。

　　见着有马车来，早有预谋的山匪便砍倒了路边的大树，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官道，马夫正准备下车查看，他们就朝着宁家的人冲了过来。

　　那伙人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原本打算干了这一票就金盆洗手，所以根本不想留活口。宁家带的护卫不多，很快左支右绌，被贼人冲散，跑回城求救的护卫也被追上，当场砍杀。

　　鲜血溅在马车上，四周都是喊杀声，周叙微抱着宁熹躲在马车车厢最里面，缩成一圈，一只手紧紧捂住宁熹的眼睛，另一只手拔下头上的簪子，簪尖对着前面，心如死灰。

　　保护马车的护卫一个个倒下，终于有山匪靠近了马车，帘子猛地被人掀开，一张沾满鲜血的脸探进来，对着宁家母女笑，宛若恶鬼，贼人一刀砍断车帘，对着头领喊：“大哥，看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当时宁夫人的簪子已经放在了宁熹的脖子上，看着作势爬进来的贼人，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就在这时，转机突现。

　　刹那之间，那个人身体一顿，笑容凝固在脸上，整个人扑倒在马车车辕上，被一只箭深深贯穿，背上的箭羽还发着颤。

　　从马车里，周叙微正好看到沈庭光拔剑换弓的身影，而宁熹还被她捂着眼睛，看不清眼前情景。小宁熹感觉母亲挪开了脖子上面的簪子，小心地问：“娘，有人来救我们了吗？”

　　少年的沈庭光，面容看起来还是稚嫩的，他从容的指挥着下属包围山匪，骑着马靠近马车，一剑砍翻了围在马车周边的山匪。
　　周叙微没有放开捂着宁熹的眼睛。她依旧一只手拿着簪子，对着宁熹说：“是的，有人来救我们了。”

　　天降救星。

　　耳边的马蹄声逐渐清晰，宁熹从梦中惊醒，歪在马车靠枕上，柳文婧压在她腿上，睡意正酣。

　　宁昶伸手扶了她一把：“刚准备叫醒你，已经可以看到洛京城城门了。”说着他点点车厢，轻声说：“沈庭光一直跟着咱们呢。”

　　她“嗯”了声，这次没有再出去看。

　　宁昶自柳文婧过来以后就再也没有睡着，一直注意着周围的声音，刚才他似乎听到宁熹在睡梦之中喊了一声沈庭光，可惜喊完，宁熹就醒了。他探究地问：“嗯是个什么意思？”

　　“就是知道了，让你闭嘴的意思。”宁大小姐起床气仍在，利落地叫醒柳文婧，“小柳儿，准备回家了。”

　　柳文婧“呀”了一声，偷偷瞧了一眼马车外面，果然看到了沈庭光，她满足地说：“宁熹，沈庭光人真好，这是一路跟着保护我们呢。”

　　宁昶在内心再次为柳文婧鼓掌，他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宁熹的回复。

　　“嗯，真是好人。”宁熹将惜字如金四个字用到了极处。

　　已经到了城门口，比起吝啬于语言表达的妹妹，宁昶的行动就更直接了，他跳下马车，叫住沈庭光：“多谢沈兄今日相助，宁家永远都会记得，改日一定备上厚礼答谢。”

　　“宁兄客气了。”马车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动静，沈庭光直接告别，“那我就先回府了。”

　　宁昶目视着他一夹马腹，策马进了洛京城门，很快与茫茫夜色融为一体。他也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准备坐上马车。

　　“等等，”宁熹一手拂开帘子，“听风，你跟着沈公子，将辛夷花送至沈府。”她指着早已在城门口等候，将将走到宁家马车旁边的枕泉，“换枕泉来驾车。”

　　“奴婢遵命。”

　　枕泉坐了上来，对着宁熹说：“丞相也来了，在里面等着呢。”

　　“什么，父亲也来了？”宁昶也顾不上问什么辛夷不辛夷花了，立即朝城门口看过去，左右张望，只是被城墙的阴影挡着，连个鬼影子都看不清，他连忙上了马车，催着枕泉进城。

　　甫一进城门，果然看到了宁家的下人。

　　洛京府尹钱久纲陪着笑，跟在宁丞相旁边，不住地擦拭额头上的汗，看到宁昶和宁熹过来，那眼神简直是见到了救命恩人，赶紧从心情貌似十分不好的上司身边溜走了。

　　柳文婧也恋恋不舍地和宁熹告了别，去找自己的爱马。人流散去，城门口终于只剩下宁家几个人。

　　“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宁知源面沉如水，打量着宁熹，见她健健康康的，才松了松脸色，转向宁昶，颇不留情面，“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收到宁昶的眼神示意，宁熹连忙给哥哥求情：“哥哥是怕我闷坏了，想带我出去散心，也是我不想出来玩后面还跟那么多人。这事完全是意外，您可千万别怪哥哥。”

　　“知道了，快进马车里去，你娘担心坏了，这会还在门口等着呢。”宁知源没松口，亲眼看着宁熹进了马车。

　　宁昶也想钻进去，宁丞相轻咳一声，他便麻溜地放下那只踏上马车的脚，跟着上了父亲的马车。

　　巷门口隔了好远便有家人守着，见着宁丞相归来，便去向早已等着心焦的主母回报。

　　宁夫人心急火燎地迎到大门，拉着宁熹到大厅，一路左看右看，确定了她的平安，才放她回鸣玉院，让她赶紧睡觉。

　　宁熹带着听风人走远了，宁夫人又耐心地等鸣玉院里亮起灯，四周的侍女都安静退下。从来都是和煦从容的周叙微才显见的沉下脸，她轻轻一拍桌木，“跪下。”

　　宁昶立马乖乖跪好，也不给自己辩解。

　　“幸亏今日没出什么事情，若是熹儿真出了什么事情，宁家该怎么办？”宁夫人脸上如同刷了一层浆糊，“我要你带着她出去玩，没让你只带一个听风出去，宁熹到底是女孩子，身份和你不同，宁昶你胆子实在是太大了些。”

　　“好了。”宁丞相双手搭在宁夫人的肩上，劝她，“夫人今晚等了这么久，先回去休息吧，不然明天又该头疼了。”

　　周叙微轻轻按了按眉心，留下指示，“你好好训训他，都要娶妻成家的人了，还这么不着调。”

　　她一走，偌大一个厅堂中只剩下宁知源和宁昶父子儿子二人。

　　宁知源喝了一口茶，将茶碗往桌上一放，那声音激的宁昶心头猛地一跳：“我看你娘没说错，你胆子的确是太大了。昶儿，你要清楚自己和宁熹的身份。”他看着跪着端端正正的儿子，走到宁昶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去祠堂跪两个时辰，此事不要让宁熹知道。”

　　宁昶屏住呼吸，点头称是，他在祠堂里面寻到一个已经有了凹痕的蒲团，姿势熟练地跪下。

　　鸣玉院里，也是安安静静地，宁熹回来一句话都没说，下人们也不敢多说话。

　　听风刚刚来回报，辛夷花已经送到沈庭光手上了。宁熹点了点头，侍女继续帮她脱去外衣，她伸长了手臂，一个玩意咕噜噜的从袖子里面滚到地上，她看了一眼地上的东西，摆摆手示意让其他人都下去。

　　灯下，宁熹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把玩着刚刚捡起来的小凤凰。

　　时间隔得太久，凤凰上面米粒大的小花掉了一半，另一半已经泛黄枯败，没有初见时的华丽了，她的手指轻轻拂过长长的尾羽，神思总忍不住往这个小玩意上面跑。

　　沈庭光突然送来一个小凤凰，是在试探自己吗，难道是他查到了什么？又或许，只是一个巧合，沈庭光心血来潮，无意之间编了这么个东西送自己……

　　宁熹想的头疼，索性不想了，眼不见心不烦，她唤来听风：“把这个东西和上次那个灯放一起。”她将凤凰递给听风，就在听风即将接过去的那瞬间，她握紧了手，收回手臂，“算了，我自己来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