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山月》别长思

13、第十三章

　　清晨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出了洛京城，缓缓往城西小灵山方向去，车头上挂着熟悉的翠色玉符，听风坐在车架上，手中握着一柄剑，谨慎地观察着四周环境。

　　马车里坐着的正在应了李淀等人邀约，要去小灵山游玩的宁家兄妹。

　　“你昨天晚上怎么回来的那么晚，没留在宫中？”宁昶正襟危坐，双眼紧紧盯着面前的人，正在审问自家妹妹。

　　被审问的人却没有自觉，颇不配合，姿态懒懒地倚靠在车厢上：“怎么了？刚才拉着听风没问出什么？”

　　宁昶心梗，早上一家子人吃饭，听着门子说宁熹昨晚子时一刻才回来，宁夫人的眼风立刻就扫到了他脸上。毕竟昨天他走出皇宫时，还信誓旦旦地和母亲说‘大概是皇帝召见熹儿，今晚不回家了’。吓得他宿醉的头也不疼了，若不是他镇定地接过了话，扯上宁熹略微转了一下说法，今天就走不出宁府了。

　　临出发之前，他特意拦下听风问了一嘴昨晚的事情，可惜听风和枕泉这两个丫头对宁熹一向忠心，嘴巴又紧，从不向外人轻易透露宁熹的事情。没从听风那里问出点什么来，宁昶真是无可奈何，只能逼着问本人了。

　　但是……宁熹本人一向更不好说话。

　　宁昶转念一想，接着问：“我可听说了，昨晚有人送你回来的，那人是谁？”

　　“听谁说？”宁熹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懒散地掀了掀眼皮。

　　没诈出来，宁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索性一口气说了出来：“我看见听风拿的灯笼了，那玩意不像是宫中用的东西。说罢，昨天你到底和谁在一起？一个普普通通的破灯笼还值得你特意留下来。”

　　“沈庭光？”听到这个答案，宁昶差点跳起来，这下子更不镇定了，“怎么和他在一起？皇帝陛下没留你说谢和鸾回京的事情吗？按理说她要回京了，宫中人事纷杂，得派人安排一下这个事情。”

　　说到后来，他近乎自言自语，注意力已经全转到谢和鸾的身上去了，宁熹用力地翻了个白眼。

　　接下来的一路，宁昶一直在宁熹耳边喋喋不休地追问，宁熹一概当成耳旁风吹过，掀开布帘子已经隐约能看见小灵山的轮廓。

　　“我以为你乐意见到这样的局面。”宁熹突然出声，她一只手执着小窗上的帘子，偏着头看着窗外，脸上的神情无悲无喜。

　　宁昶也想起自己在宫门前和宁熹的对话，但当时宁昶自己以调侃居多，宁熹大概也是没当真的。

　　他摸不准宁熹心底到底是什么想法，迟疑着说：“我确实觉得沈庭光为人还不错，他这样的出身，又是这样的经历，难得的光明磊落，若是其他人，我也要赞一句堪为良配，可你不同，是我的妹妹。”

　　就在宁昶疑心宁熹只是冷不丁开个玩笑，后悔说出良配的时候，马车外面突然响起年轻女孩子的叫喊声。

　　“宁熹！你在里面吗？宁熹！”

　　宁昶没听出来是谁，也不知道妹妹突然和谁玩的好，很是疑惑：“是谁来了？”

　　宁熹让听风停下马车，探出头朝来人打了个招呼：“文婧。”

　　柳文婧骑着一匹枣红大马，一身宝蓝色的骑装，英姿飒爽，眉目上都挂着呼之欲出的欢喜，与宴会那日形容萎靡的人比起来简直是判若两人。

　　“怎么坐着车，多闷呀，快出来和我一起骑马。”她心直口快，直接让侍卫牵来一匹黑马，“这是黑美人，是我大伯特意去西北买给我的，又温顺又乖，今天特意给你带上的。”

　　宁熹看了看宁昶，宁昶推了推她：“去吧，我一个人坐着宽敞，也好闭目养神。”

　　于是她跳下马车，走到黑美人面前，手指抚过黑美人的额头，那马极通人性，轻轻在她手上蹭了蹭。

　　“我特意去宁府找你，结果你府里的下人说你早就出来啦，刚好和你派去通知我的人错开。我紧赶慢赶，幸好你们马车走得慢，我是不是很厉害。”她得意一笑，鬓角还挂着细微的汗珠。

　　也是巧了，宁熹今天正好也穿了一身浅青色窄袖衫和同色百花裙，她轻巧地翻身上了马，和柳文婧并辔而行。

　　“你哥哥要同我们一起骑马吗？”柳文婧看了看紧闭的马车。

　　“不用管他，他昨晚喝多了，这会子正好坐在车里醒醒酒。”宁熹笑着帮宁昶拒绝，俯下身子去摸黑美人的额头。

　　“喜欢这马吗？”柳文婧骑着马靠近她，两只马亲热地互相打了招呼，“眼馋我这马的人可多了，都被我打回去了。不过宁熹你要是喜欢的话，今天就送你好了。”

　　宁熹：“这是你的心爱之物，我怎么好夺你所爱。改日你写个条子告诉我这马在哪里买的，我派人去买也就是了。”

　　柳文婧大方地挥手，说得认真：“我家里还有好几个她的兄弟姐妹呢，再说我一个人也用不了那么多马，名马美人才相衬。”

　　“那就多谢文婧你了。”

　　“不用谢，叫我小柳儿就行。对了，昨天晚上的宴会你先走了吗？后来就没再见着你了，有一道银丝糕很好吃，比城西饼铺李大姐的手艺还好，还想和你分享呢，我找了半天都没看到你人。”柳文婧轻轻蹙眉，露出一个可惜的表情，可可爱爱的。

　　她们两本就靠在马车旁边说话，此话一出，耳力卓绝的宁昶立刻听到了，宿醉彻底清醒，掀开车帘狠狠瞪了一眼宁熹。

　　后面的眼刀追着宁熹跑，如芒在背，她打了个空鞭：“小柳儿，看见前面山上那棵大槐树没有，我们来比比看谁先到。”

　　“好，咱们走。”

　　两人说走就走，扬起马鞭疾驰而过，身后扬起层层烟土，扑了后面的马车一脸。

　　宁昶放下帘子，猛灌了半杯茶水，他才摩挲着茶杯边缘，开口说话，身上那股子浪荡气质如洪水般飞快退去，他的声音又冷又硬：“我知道宁熹有很多事不方便告诉我，爹找的那些人她也不爱用，你们跟在她身边，是最清楚她在干什么的。对她忠心固然重要，但是你们也要记得，她的安危始终是一切事情的首要。”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除了他，马车上只有听风，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听风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追随在那个浅青色背影左右，她半只耳朵听进去了宁昶的话，捏紧了剑，硬邦邦地说：“多谢公子提醒。”

　　车帘被风吹得飞舞，间或掀起一角，宁昶透过缝隙隐隐约约看见宁熹的背影。他的面容是如此的冷峻，仿佛前面不是他平日里亲近的妹妹，而是某个大人物似的。

　　小灵山风景秀丽，为洛京周边群山之冠。草长莺飞时节，风光尤美，小灵山山顶上笼罩着一层雨雾，如美人身披薄纱，妩媚又多情。

　　宁熹和柳文婧比了几场马，有来有回，两人偶尔还要停下来等醉酒的公子爷，走的不快，到小灵山山脚的时候，那里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

　　李淀发的帖子，自然算他的东家，现在正忙不迭地招呼着下人扎着帐篷，又去看酒水、茶点等一应物品是否齐备，忙的身上起了一层薄汗，终于等到下人来报，宁昶来了。

　　“你可来了。”李淀激动得热泪盈眶，上来就拉住宁昶的手臂，“好兄弟，快借我几个人手，没想到大家都这么给我面子，下的帖子都来了，我手底下的人快忙不过来了。”

　　说的是抱怨的话，脸上却洋溢着兴奋的光芒。

　　宁昶摊开手，挡住他往后探的视线：“别看了，没带人，就我一个。”

　　李淀顿时失望地甩开他的手臂：“合着您今天真的是来白吃白喝的，宁昶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那可不是，我是来踏青的，又不是来帮你干活的。”宁昶看了看四周的人，问李淀，“沈庭光来吗？”

　　“说不好，他收了帖子，没给我明确回复。”李淀摇摇头，凑到跟前仔细打量一脸阴郁的宁昶，拍了拍他的胸膛，“看你这脸色，你对沈庭光有意见？你该不会是想找他打架吧？你这小身板，快放弃吧。”

　　“不是我。”宁昶拔开李淀的脸，寻觅到宁熹的人影，见她没心没肺的和柳文婧、褚燕回、窦常青等人说话，脸上郁色更重。

　　“哎哎哎，说曹操，曹操就到，瞧瞧，你念叨的人来了，等会可别冲动啊，这附近方圆十里可都没有医馆。”旁边的李淀忽然用手臂拐了一下宁昶。

　　宁昶回过头，看向远处那个骑马而来的人。

　　宁熹正和窦常青说话，窦常青小声询问于秋词后来有没有找她的麻烦，宁熹摇摇头，安抚他：“放心，她奈何不了我，你专心读书，不必担心这些。”

　　窦长青点点头，正准备说着什么，见宁熹已经被柳文婧吸引过去，只好捏了捏袖子，几番欲开口，最终还是闭嘴不言。

　　“沈将军也来啦。”柳文婧也欢呼了一声，拉扯着宁熹的衣袖，“常听我大伯说，洛京城中，除了沈庭光，没一个好男儿能入他的眼。今天有缘得见，发现他长得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身边柳文婧又跳又闹的，宁熹不明白不过就远远的见了这么一面，脸都还没看清，怎么柳文婧就陡然对沈庭光陷入崇拜了。

　　然而她也不能免俗的看向沈庭光。

　　沈庭光单人单骑，快马而来，身后是冉冉升起的朝阳，金光万丈。

　　“说实话，你今天是不是特意为了他来的？”宁昶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了宁熹身边，同她一道行注目礼。

　　“当然不是，带柳文婧出来散散心罢了。”宁熹否决的很干脆。

　　“我看最近你们见的面有点多，这忘记了的救命恩人还算数吗？”宁昶说话带上几分阴阳怪气的调调，脸上表情也不是很好看。

　　“当然算数，俗话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说沈庭光会要吗？”

　　宁昶惊愕的转头，看向宁熹嘴角挑起的微笑，嘴巴张合了几次，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没在开玩笑吧。”

　　“逗你玩呢，皇帝金口玉言的事情。”宁熹笑笑，拍了拍宁昶，“哥哥，别想太多。”

　　她笑着，察觉到远处那道视线在她脸上一掠而过，然后久久定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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