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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他一个灾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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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柴房门口一瞧,她的脸便沉下了。
连桌子都没有,就是以三块石头为支撑,上头放了张破旧木板。
木板之上,四个碗,每个碗里有半碗稀粥。
这四碗稀粥就如同人间天上的星子般,围拱着中央的那轮月亮——碗里的几根咸菜条。
殊央是孤陋寡闻,是见识浅薄,可再孤陋寡闻,再见识浅薄,她也是见过、吃过酱菜的。
可是,她往日在家中所吃的酱菜……
“嫂子,你……”
最先发现殊央存在的,竟不是她那三个儿女,而是脸上生着紫青胎记的年铜钏。
是的,这一桌四碗,是分配给年铜钏与殊央的三个孩子的。
许是因为长相的缘故,又许是因为在家中地位的缘故,年铜钏向来都是个沉默少言的。
可她虽不怎说话,心里却很细腻明白。
她觉察出自己这个大病初愈的嫂子不知因何而动气了。
年玦闻言,扭脸瞧去,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灿烂,“娘,开饭了,您快去上房屋吃吧。”
殊央突觉好大儿那笑容太过刺目,刺的她眼睛生疼生疼的。
她走进柴房,伸手去牵她那好大儿的胳膊时,面上虽柔光浅浅,眼底却冰冷无限,“走,跟娘去上房屋。”
“娘,这……”年玦犹豫,目露难色瞅向自己的小弟年玹。
殊央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并未在此时询问当中缘故。
而就在她准备再催促之际,年景儿突然站了起来,“走,小哥,去上房屋。”
这丫头……倒真会见风使舵!
殊央就这般成功带走了自己的仨孩子,而与她这仨孩子等同待遇的年铜钏……
殊央并未将年铜钏一同带走。
对于自己亲嫂子如此的薄情举动,年铜钏并未表示出分毫不满,眼底始终平静的如同桌上那四碗光可鉴人的稀粥。
倒是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年玹恋恋不舍回头,“小嘟(姑)……”
殊央侧目,看向那张过于丑陋可怖的面庞。
只见那丑陋可怖面庞扭曲起来,殊央知道,那是在笑。
“玹儿乖,快些跟你娘去。”
殊央本打算一步步来的,可眼见亲儿子对她这个小姑子的样子……
“姑,你且耐心等着。”
殊央真是要吐血三升了!
她真怀疑范如玉生的这个女儿也被人借壳还魂了!
什么叫且耐心等着?你要干嘛?虽然你个头是比五岁孩童长的高了些,但那你不还是个五岁孩童吗?可孤怎么就从你这句话里读出你运筹帷幄、卧薪尝胆、谋定后动,很快就要替人家拔份出头的意味了呢?
年铜钏听到侄女年景儿的话,不禁为之皱了皱眉头,古井无波的眼中首次起了些许波澜。
可不等她做出回应,年景儿便拉着年玹走了。
殊央见此,压回要将年铜钏也带去上房屋的念头,揣着满心不快带着自己的好大儿追向前去。
上房屋四座满满,好一个子孙旺盛的景象。
房门的被推开,殊央带着仨崽子的现身,一时间打熄了房内的热闹。
“你怎过来了?”厉声戾气,自然出自年善喜之口。
“六郎家的既然身子骨已经好了,那就不用顿顿过去送了。”邛阿桂沉沉接声。
“你……”年善喜下意识就要起高腔回呛自家老头子,衣角却被旁边的鬼扯了扯。
是她娘,年老三年应驰的媳妇孙氏扯的。
年袁氏的三个儿媳妇里,原本这个小儿媳妇孙氏是顶顶有脸面爱出风头的,只是近些年吃斋念佛起来,很少对家中事参加意见。
今日之所以会偷偷阻止女儿再说下去,那是因为那会子她那个女婿邛阿桂说的话不仅被她听进了耳里,也被她听进了心里。
这些年,她才活的明白些,她知道,她这个女儿虽然表面上厉害,其实内里就是个草包。
下半晌,在女儿哭骂发泄够了后,她便将女儿唤到自己房中规劝了一番。
起初,女儿还是蛮横的要再度起高腔,痛骂女婿的不是。
可她接下来的几句话,就让女儿傻了眼。
“你说阿桂当初娶你是骗了你,为的是落下户口,可等落下户口后,他可曾慢待过你,想过要休了你?”
“你口口声声骂他是个白眼狼,你怕是忘了,这些年年景不好,地里收成艰难,这一家子上上下下几十口子的花费十之八九都压在他的肩上。”
“还有过往玉珠那些个事儿,你当他心里真没数?他不发作那是因为他还念着同你的结发情,你要再这么作弄下去,连这点子情分都作弄没了,真逼的他走了那一步……哎,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年善喜是性子火爆,但也没到那缺心眼的地步。
她娘一番话,就像是一盆冰水将她浇了个透心儿凉。
不、不会吧?
这些年,他话都难得说几句,性子更是一年懦弱起一年,不可能会这么那般做吧……
心里起了念,便种下了根。
年善喜天不怕地不怕,可她唯独怕的就是丈夫的背叛。
与其说是背叛,倒不如说是怕失了颜面……
年善喜性子爱冲动,下午刚被她娘说的心生忐忑,这会子一见殊央娘几个就又热血上头了。
好在她娘的及时一扯,把她及时扯清醒了。
她没有再拦阻殊央的进入,但因着面子上过不去,也没有给对方好脸色与好口气,“那更好了,省的还得见天跑断腿儿似的伺候着她!”
年善喜没发现,年贵的媳妇儿钱氏在听了这话后偷偷撇了撇嘴。
谁跑断腿儿?这两年都是她同大嫂刘氏轮流去送,哪曾劳她大驾送过一顿。
殊央病愈能来上房屋吃饭是没问题了,可是,随即新问题又出现了。
说起来,年银钏真是她娘年善喜的亲生闺女。
按理说,此时她该在东里间安生陪着年袁氏吃小灶才是,却按捺不住一颗安生不下来的心,听到动静后就过来掀帘瞧热闹了。
这一瞧不打紧,她倒对她嫂子殊央过来吃饭没甚大意见,大意见出在她那个侄儿年玹身上,“嗳?嫂子,你怎么把玹儿带过来了?他一个灾星……”
“银钏,回来吃你的饭。”
出鬼意料,出言拦阻的居然是身在里间的年袁氏。
这也就是年袁氏拦阻的及时,年银钏她并不知道,但凡再晚上一个字,她的下场就得落得比昨日的白嫲嫲还要惨。
年袁氏在这个家里向来是说一不二。
对于年玹这件事,她不表态就是最好的态度,年家大部分鬼等都属于鬼精鬼精的,见此,都闭紧了自己的嘴。
至此,殊央对她那三个孩子为何会与众不同的待在柴房吃饭,已猜了个十之八九。
十之八九是为着她儿子是个灾星崽子,同大家一起吃饭会给大家带来晦气。
至于年玦、年景儿,必然是为着兄妹情意,主动跑去一起遭罪的。
之所以范如玉不知情,自然是因为病入膏肓,孩子们以及那俩给她送饭的妯娌特意瞒了她……
“她三婶,来这里坐。”出声呼唤的是年贵的媳妇儿钱氏。
殊央冲那张圆润脸蛋绽了绽笑,带着仨孩子走了过去。
同桌的还有钱氏的女儿年月儿。
年月儿见堂弟、堂妹终于得到公平对待,比自己在这个家里得到公平对待还开心,一时间忘形,冲着兄妹三个偷偷挤鼻子弄眼。
“五郎家的,你眼睛长腚上了?谁家吃饭是这么个规矩,还不打她两巴掌!”
你就说粗俗不粗俗吧?殊央真是对年善喜肚子里储存的词汇量佩服到极致。
钱氏明白,这是婆婆心里憋了气没地儿撒,可巧抓住她闺女的错处就要发作了。
“娘说的对,这孩子,可不是欠收拾么。”讨好的冲婆婆扭脸一笑,转而钱氏便耷拉了脸,没好气从笸箩里抓起个窝头往自己女儿嘴里塞去,“吃也堵不住你的嘴!等回屋看俺怎么收拾你!”
眼瞅这一幕,年善喜一个倒抽,差点背过气去。
小辈儿没成年的孩子,每天晚上就是半碗稀粥加半块杂面窝头,这死娼妇,居然趁机给了她闺女整整一个!
年月儿自小精明,岂不了解自己亲娘那些个路数。
她表面一副委屈巴巴模样,背地后里早已乐开花。
这工夫,殊央已看清桌上饭食。
除了窝头和粥,以及一碟咸菜条,还有两盘子炖菜。
一盘子土豆炖豆角,一盘子土豆炖茄子。
殊央不动声色往男桌那边瞟了眼,比她们这边多了一菜一汤。
至于东里间……
再想想方才柴房里那一幕……
殊央觉得自己成长了。
若是按照以前她的性子……
不,这不是成长。
她突觉内心悲凉。
这哪里是成长啊,她这是本事不济,没了张狂跋扈的底气罢了!
同殊央几个一桌的,还有大房头同辈的两个媳妇。
这两个媳妇分别是年二郎的媳妇与年三郎的媳妇,按排行,殊央妯娌三个都得唤人家一声嫂子。
而那两个嫂子向来不是什么善茬,又加上殊央她们的丈夫都是庶出,日常被年善喜打压着的缘故,便愈发见风使舵不给殊央她们好脸色瞧。
旁的先不说,就说平日里在干灶上的活和地里的活时,这俩嫂子就没少倚仗着身份给殊央妯娌三个多指派。
如今更是火上浇油了,本来桌上饭菜就少,伙食又是有数的,一下子又多添了四张口来,她们岂能乐意?
毕竟,殊央的孩子每多吃一口,那就意味着她们的孩子少吃一口。
于是,甫一动筷子,盘子里的菜就眼看着要见底。
年富的媳妇刘氏是官家小姐出身,不可能失了教养同着一起去抢,只是默默拿了个窝头,默默的吃着。
年贵的媳妇钱氏出身隔壁村的农家,从小到大红白喜事上见惯了这么不要脸的亲戚,本着你不要脸老娘便不给你留脸的原则,筷子往那盘子土豆炖豆角上一抄,便让那盘子土豆炖豆角彻底见了底。
年二郎媳妇与年三郎媳妇自然气的直翻白眼,可她们行动在前,也没脸去挑旁人的错。
钱氏抄走的菜并未落入自己碗中,而是落在了她闺女碗中。
年月儿自幼便有着男娃性情,眼见桌上年大郎、年三郎家的孩子冲自己龇牙咧嘴,恨不得把她碗夺过去吞了的模样,她非但一点不怵,还挑衅的冲他们挑眉毛。
殊央暗暗瞧着,倒十分欢喜起这个小丫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