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万里》热情的鱼

7、萌芽

　　谁会在天子眼皮底下假传密令？这个问题对国主和霜华来说太好回答了。
　　但他们并没有将此事公之于众，偷偷压了下来。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没过多久，郢王也释下兵权，带着王妃和孩子去了封地，做起了一个逍遥的王爷。
　　这次兵变顺利解决，凌城帮了大忙，霜华特意带上宫里的点心和酒去感谢他，并且帮他的铁锅生意出了不少力。霜华的公主身份已然不是秘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凌城承认，自己先前的确骗了他。
　　凌城调侃道：“你是堂堂朱雀国的公主，我是上不了台面的商人，你来我这儿是不是有失身份？”
　　霜华扬起脸，怼回去：“既然知道我是公主，还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以前也没见你有这么大脾气啊！”凌城板起个脸。
　　“以前你也不会说话阴阳怪气啊！”霜华叉着腰，鼓着脸，假装生气。但是很快便憋不住了，噗嗤一笑。
　　霜华开怀大笑的时候眼睛弯弯地像月亮，脸上会出现两个小小的酒窝，甜甜的。
　　纯真的笑容很美，而美好的东西，凌城就想拥有。他好像很清楚应该如何得到，这大概是商人的本能。
　　“为了报答你舍命替我送信，我请你去看戏吧”，霜华眼神飞扬，“你知道吗，朱雀国的国宝是蒋家戏班子！”。
　　朱雀国的勾栏瓦巷里，最不缺的就是戏班子。吃饭睡觉看戏，就是普通老百姓嘴里所说的神仙日子。为了吸引观众，每个戏班子都使出浑身解数，从服装、舞台，到戏折子的创作、编排，都力争推陈出新。不过最重要的是请名角，哪家如果请了红极一时的角儿，哪家的门槛就要被看戏的人踏破了。
　　最近人气最旺的是蒋家戏班子，名角儿都被他家挖了去。
　　这是霜华回京后第一次去瓦子里的蒋家戏园。
　　正在上演的是唐玄宗和贵妃杨玉环的故事。唐玄宗宠幸杨玉环，不思国事，又宠信杨国忠和安禄山，导致安禄山造反。马嵬坡上兵变，唐玄宗不得已让杨玉环上吊自尽。他回到长安后，日日思念杨玉环，最后织女被二人爱情打动，使两人在月宫团聚。
　　这是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台上戏子演绎得很投入，郎情妾意，丝丝入扣，深情又凄美。
　　但霜华没有看完便匆匆离场，戏台上的故事勾起了她的往事。十年前的场景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那年春天，母后的房间里到处都是灿烂娇艳的鲜花，到处都是馨香。霜华左手拿一支百合，右手拿一支樱花，在母亲身边跳啊蹦啊，开心地问：“漂不漂亮？香不香？”她爱玩这个游戏。
　　母后怀着六个月的身孕，在房间里修剪着花枝，霜华跑去院子里捡花瓣。
　　突然之间空气中爆出一声响，当霜华捧着裙兜里的花瓣跑进屋时，看见母亲倒在地上。她身上被碎花瓶割破了口子，殷红的鲜血从两腿之间蔓延开来。霜华兜里的花瓣全部掉落在地，雪白的梨花瓣落在母亲的鲜血上，便得鲜红欲滴，像婴儿的嘴唇。
　　母亲死于谋杀！身为国主的父亲明知道凶手是萧丞相，却什么都不做。
　　他不敢。
　　萧丞相辅佐他上位，替他筹谋国事，军权在握。软弱的父亲甚至娶了萧丞相的女儿做王后，代替母亲的位置。
　　霜华哭求父王报仇，得到的却是一句“小孩子不懂事！”她大闹新王后册封典礼，萧丞相知道她一身蛮力，便让侍卫用捆猛兽的铸铁链捆住她的手脚，封住她的嘴巴，让她像野兽一般在幽暗恐怖的牢笼里度过了两天最黑暗的时光……
　　她以为她早就可以放下，可以淡忘，但却在不经意的时刻突然记起。
　　屋外苍烟细雨，一丝一丝地飘着，像满天飞舞的细沙。她走进雨里，极力控制着情绪。雨滴从她的脸颊滚落，没有人看得见她眼里含着的泪光。
　　凌城追出来，同她一起站在雨里，看着她，安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整理好了心情，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戏没看成。”
　　凌城笑了笑：“这个戏不好，下次换别的戏吧。”
　　她拂了拂脸上的雨水，突然问：“唐玄宗真的爱杨玉环吗？”没等凌城回答，她就自顾自地摇头说，“写折子的人不懂，最是无情帝王家！” 帝王的后宫有成群的妃子，怎么会想起一个死去的女人，唐玄宗痴情的模样太可笑了。这些事，十年前的霜华就知道。
　　凌城的心里泛起阵阵涟漪。他双眉微蹙，轻轻握住她的手臂：“如果你想到不开心的事情，想哭就哭吧！”
　　霜华的手臂纤细，雨滴把她的衣服打湿，勾勒出纤细单薄的身形。她像一块易碎的琉璃。
　　凌城温柔地轻声说：“我在这里陪你，不会有人笑话你！”
　　她抬眼看着凌城，汹涌的情绪冲破了眼框的堤坝，化成泪水倾出。凌城把她揽入怀中，慢慢抚慰她颤抖的身体。
　　雨停了，霜华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了。她眼睛有些肿了，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的雨珠，本来粉红的唇色因为一场雨变成了淡紫。她抬头对凌城说：“你只是个普通的商人，多幸运！”
　　凌城温柔地拂开她额头上的湿发，深邃耀眼的黑眸望着她说：“其实你也挺幸运的，因为遇到了幸运的我。”
　　她被逗笑了，笑容有些疲惫。
　　凌城摸到她双手发凉，便把她带回酒肆，给她找了一套新衣服，还温了一些暖胃的酒。霜华的面色很快就红润起来了，她不小心又喝多了，开始说起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叽叽喳喳停不下来。
　　“我小时候力气可大了，普通链子根本捆不住我，要用捆野兽的那种粗链子才行，最粗的那种……”
　　凌城握着酒杯静默地看着她，曜石般的眼眸里写满心疼、克制和无奈。
　　她醉了，凌城握住她的白皙修长的手说：“我想让你跟我在一起，我来保护你，可以吗？”
　　霜华没有回答，她趴倒在桌上，她醉了，醉得太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