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万里》热情的鱼

11、离别

　　晨曦从那以后病倒在床半个多月。半个月的时间，她瘦了很多，圆滚滚的脸蛋都便尖了。
　　晨曦的母亲得知此事便来到公主府，眼看着自己的小女儿每日都没有胃口，吃了几口粥全吐了出来，内心焦急难安。
　　“太医说她湿邪入骨”，她忍不住对霜华说：“你上次让她在水里实在泡太久了！”
　　“是我的错”，霜华依然面色沉静，丝毫没有焦急或者后悔的神情。
　　晨曦是晨家幼女，全家都极为宠爱，如今病倒在公主府，不知何时才能痊愈。晨曦的母亲看到霜华冷淡疏离的样子，又想到她把小姑娘长时间泡在水池里，心里非常郁闷。
　　入夜，晨曦浑身发烫，吃进去的药和食物，全部都吐了出来。晨曦的母亲心里焦急但又不知该怎么办，便冲侍女发脾气。
　　霜华闻声而来，清冷的脸上并未浮现丝毫情绪。她把老夫人支走，拿出一坛北境的烧酒，用毛巾蘸着酒水擦拭晨曦的身体。她擦得很仔细，动作轻柔，很有耐心。
　　几个时辰之后，晨曦身上的热度退了不少，她看起来睡得很香。此时的霜华也靠在床边睡着了，但她依然把晨曦小小的手握在手掌里。
　　第二天清晨，太医来看诊，说晨曦状态好了不少。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便问霜华用了什么神奇的法子。
　　“我在北境病倒的时候，猎户们就是用这个办法救我的。他们说酒可以散热。”
　　“为什么太医不用这个办法？”老夫人不解地问。
　　“晨曦还小，他们怕用酒伤身”，霜华云淡风轻地说。
　　老夫人本来满心感激，听了霜华这话，便惊愕且愤怒了。没想到自己的儿媳妇明知用酒伤身，依然给女儿用酒水擦拭身体。这是多狠心的人才会做的事情啊。
　　霜华看到了老夫人表情的变化，也并未做什么解释。她凝神望着屋外的天空，想起了她在北境时的过往。那时的她刚到北境，浑身发烫，头昏脑胀，倒在雪地上。猎户王大哥救了她，王大哥的妻子给她换了衣服，用北境醇厚的烧酒擦着她发热的身体。擦了两天，她身体的温度终于降下来了。他们给她穿上了最保暖的裘衣，让她坐在炉火边烤火，喝他们煮的肉汤。她再也没喝过那么好喝的肉汤了，也再没有过那样温暖的时刻。
　　这时候晨穆走了过来，拍拍她的肩膀说：“辛苦了！”说完便转身对自己的母亲说：“刚刚送走了王太医。其实我也知道，太医不敢冒风险，用药总是以稳妥起见。但是如若公主不用这个办法救晨曦，那她的病可能就更凶险了。”
　　晨穆的母亲并不完全相信他说的话，是当是他为公主开脱。但既是备受国主宠爱的公主，她也不敢当面放肆说些什么。
　　晨曦稍有好转，母亲便准备将她接回家。没想到晨曦一万个不愿意。
　　“我不想回家，我要住公主府！”她大喊大闹着，她一会说公主府好玩，一会说不想离开哥哥，又哭又喊，在床上打滚。每到这个时候，母亲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时候霜华来了，晨曦看到了立刻从床上蹦了起来。老夫人以为她怕霜华，急忙把她往自己身边揽。但她很快就挣开了，反而伸手去拉霜华。
　　“嫂嫂”，晨曦撒着娇，“我喜欢公主府，你把我留下来嘛！”
　　霜华愕然：“你不怕我？”
　　“你又不可怕！我做梦还梦到你吹凉凉的风呢”，小姑娘满脸天真，“回家太无聊了，你让我留在公主府吧，我会很乖的，再也不淘气了！”
　　老夫人见状也不再强求，交代了几句，便自己离开了公主府。
　　后来晨曦确实老实多了，虽然日常功课做得并不算太用心，但至少不会闹得霜华全无清静。她在公主府的日子，过得还算愉快。
　　有一天，一家人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晨曦突然对霜华说：“嫂嫂，你知道有什么东西是哥哥会但我不会的吗？”
　　霜华摇摇头，晨穆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妹妹，不知道她小脑袋瓜里想着什么。
　　晨曦骄傲地扬起头，大声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霜华惊愕了一会儿，然后噗嗤一笑。
　　这是霜华婚后第一次笑得这样开怀，晨穆凝神地看着她，眼里满是欣慰和欢喜。
　　过了一会儿，晨穆回过神来，反驳了一句：“晨曦说得不对，我也不会离开你！”
　　霜华的眼角竟然有些湿润。她的一生都在学习如何面对离别，她从不相信永远。
　　但此时，她却被感动了。
　　永远不会离开，大概是最甜蜜的告白。
　　有了晨曦在府里，晨穆感觉自己和霜华之间的距离变近了。他期待着有一天可以牵起她的手，走进她的心里。
　　不过晨穆并没有多少时间待在家里与霜华相处。国主交予晨穆彻查丝绸一事，没多久他便领旨去江南巡查，一去又将是一个多月。
　　江南是鱼米之乡，朱雀国大部分粮食都是从这个地方运出的。但是近年来，丝绸利润越来越高。很多农民开始放弃耕地，转而去养蚕了。国主听闻此事，派晨穆去调查。
　　江南的丝绸生意已经很兴盛了。由于朱雀国打开了关贸的口子，越来越多别国买家在这里下订单。面对暴利，大量的农户开始种桑养蚕，缫丝织布，而良田早已荒芜。丝绸大户还会贿赂地方官员，谋取买卖的便利。丝绸利润高固然对百姓有利，但因此粮食产量锐减，则直接影响了国家的稳定。发现这个情况之后，晨穆马上禀报国主，叫停丝绸生意，督促农户回归农田。
　　晨穆大刀阔斧的手段损害了一些江南富人的利益，他变成了他们都眼中钉肉中刺。
　　就在晨穆结束巡查回京路上，一群蒙面黑衣人持刀而来。
　　晨穆是个文官，虽也习武，但跟这些杀手对阵，明显居于下风。在树林的拼杀中，他的护卫全都部死于杀手的刀下。晨穆身负重伤，奋力出逃，不知所踪。
　　消息传回京城，国主大怒，下令捉拿刺客，全力搜索驸马。搜索了半月，只在湖边找到了晨穆血迹斑斑的长袍。
　　回禀的人对霜华说，请节哀。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成为她夫君的人，再也见不到了。
　　晨穆的母亲听闻此事，心疾突犯，不治而亡。为了劝慰晨穆的父亲，霜华把晨曦送了回去，让她日日伴在父亲左右
　　半年的时间，好像梦一场，从此霜华又是孤身一人了。善良正直的人会被杀，而乖戾狠辣的人却无穷尽，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不讲道理？她黯然颓唐。
　　不知为何，她常常想起晨穆说的那句话：“我也不会离开你！”那时他满脸真诚，眼中有星辰，一闪一闪地要把霜华照亮。她有时甚至怨恨起他来，怨恨起这个世界上的男人，满嘴承诺，都不可靠。
　　霜华日日在公主府，颓然神伤，无事可做。一个毫无用处的公主，留在朱雀国有何意义？她竟怀念起北境的冰雪，怀念起那手脚冰凉的日子。那时候她是猎户们心中最好的猎手，被猎户们尊敬、信任。她觉得在北境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
　　她生活在南方暖阳里，却像立北境无尽的冰雪之下，孤独透过皮肤，刻在骨髓里。
　　又是一年月夕，国主大宴群臣，霜华早早地被接到宫中。王后说霜华气色不好，便令宫中太医给她配了一些滋补的药膳。霜华不喜欢那些味道，但碍于王后的好意，只好吃了一些。到了晚上，她又喝了一些甜酒，吃了一点螃蟹。再到院子里吹风时，竟然头晕目眩，摔倒在地上。
　　太医为她搭脉，说她身体虚弱，饮食相冲，一时间身体适应不过来。
　　国主不信，他的妹妹天生神力，怎会身体虚弱。
　　太医道，情志郁结，外强中干，必须好好休养。
　　霜华休养了很长时间，每天吃药，但也没有好转。国主想重新为她招婿，也被她拒绝。她的脸上既无波澜也无生气，就像一个对尘世毫无眷恋的人。
　　国主既心疼又生气，但也不敢冲她发作。终于有一天，国主问她：“你可愿意去北境，管理北境十城？”
　　同白虎国共同管辖的北境十城常常传来摩擦不和的消息，派去的太守换了两个，依然解决不了问题。他们说最近白虎国派了一位皇子去管辖北境十城，他诡计多端，又手段强硬，十分霸道。而朱雀国派去的太守本着不起争端的原则，被压制得死死的。
　　“你去，我会比较放心，只是身体要调养好才能去。”虽然国主说的是实情，但是他不希望霜华去北境。他终于有能力让霜华做一个衣食无忧的富贵公主，怎肯送她去北境那个天寒地冻的地方受苦。他不允许，他的妹妹坎坷半生，余生一定要在他的庇佑下享福。但皇后与他打赌，说让霜华去北境她会高兴的，说不定身体也会好一些。
　　霜华听罢眉头舒展了一些，“我愿意！二哥，我想去北境！”
　　如果25岁将是生命的尽头，她希望走得干干净净，看不见亲人的一滴眼泪。
　　两个月后霜华的身体果真好了很多。皇后得意地对国主说，“你看我就说嘛，换一个环境换一个心情肯定会好很多，况且她都在北境待了三年，肯定有感情了。”
　　国主听罢只得把霜华送到北境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