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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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31日 7:10 AM
“受今年第九号台风艾丽卡影响，今日我市气温大幅下降，早晚温差约大于十度，请大家出门前根据个人感受添加衣物，谨防感冒。另外，预计午后将会出现短时强降水、大风等强对流天气，请各位市民在外的尽快回家，在家的尽量不外出，保持安全，保持警惕。”
“台风？还要下暴雨了？”
黎夏伸了个懒腰，枕着双臂望向车窗外的炎炎烈日万里晴空，一个字都不相信。
“那你以为昨天下了一上午的雨是从哪儿捎来的，”黎近龙打了转向灯，从辅路汇入了主路车流中，车开着开着，他忽然哎哟一声，拍了把方向盘，把黎夏吓了一跳，“你脚还行吧，这要下起暴雨来，你晚上怎么回家？别到时候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闹得截肢了。不行我看今天晚自习也请个假吧，放学了我来接你。”
“爸，你说的后半句话我爱听，不过今天不请假也没晚自习。”
“哦，对，我怎么给忘了，今天你们发月考成绩！你小子皮收紧点，上次的开学考我就不说什么了，这次要再给我来一个不及格你试试，我打断你的腿。”
“啧啧，你这个男人，变脸比翻书还快，我看天气预报说的不是天，而是你，刚还心疼我脚不好让我请假，这会儿就要打断我的腿了。”
“没大没小，有你这么跟自己老子说话的吗！”
黎夏吐吐舌头，车一停，他赶忙解锁车门，翘着个脚单腿使劲往校门里跳，让黎近龙挥过来的一掌打了个空。黎近龙对这儿子也是无奈极了，谁让自己老来得子，以前太宠了，摆个狠脸都不舍得，能铺的路还都给铺好了，到头来把黎夏教成了个没有危机感、缺乏上进心、反正万事到头有人兜的傻孩儿。
这“傻孩儿”反着往后跳，平衡力还特好，凌空着双手给自己老爸做鬼脸也没摔跤，只是意料之中地撞了人。那人像是早有准备，一手从后拦住背，一手从侧把住臂，牢牢稳住了二人身形。黎夏因惯性后仰成一座拱桥，抬眼便对上俯视下来的一双清亮眼睛，巧了，这不他们班长庄蔚兰吗。
“班长早上好！”
“早上好。”
庄蔚兰手腕用力，把黎夏扶正，下意识先望向黎夏的左脚。黎夏察觉，左脚立马落地，一边后退一边摆手，就怕庄蔚兰再抱他。
“已经好了已经好了，昨天就不疼了，我是心理作用，不太敢下地，没大碍。”
“小心为上，我看还是……”
“我靠！”
庄蔚兰话未完，一人撞着黎夏胳膊越过他俩，站在前方五六步处回过身看来。孔季礼浑身上下写着“故意的”三个字，他朝黎夏轻蔑地撇撇嘴，胳膊搭在身边小跟班肩上，双手上托，无声地做了个公主抱的姿势，末了还拿食指刮脸，讽刺黎夏昨天丢了大脸。不过对于黎夏来说，这事谁嘲笑他，都没有孔季礼嘲笑他来得缺乏杀伤力，昨天的赢家可是七班，衬得今天的孔季礼像个跳梁小丑，玩不起也输不起。
黎夏哈哈大笑两声，学着孔季礼搭小弟肩膀的样子，揽过身边的庄蔚兰，他下巴朝上鼻孔朝天，抬起一指慵懒地点点孔季礼，而后轻轻跃起投了个空气篮，在落地的瞬间大拇指朝下。黎夏特别善于摆那种类似于“你不行，你弱鸡”的表情，配合他一整套动作，很难不让人生气，何况是孔季礼这个炸药桶。只见对方表情瞬间扭曲，双眉倒竖着就要撸袖子朝他走来。
“干什么呢，要不要上课了，别堵校门口，快点进去。”
正巧这一幕被一位来上班的老师看见，顺手赶着几人往里走，制止住了孔季礼的爆发。孔季礼无法发作，气全憋在肚子里，脸色越发不善，他死盯着黎夏，就差往上写“你给我等着”了。黎夏气人就气人在他特别识时务，见好就收，一旦收了，绝不理会，不肯再给孔季礼任何反应。孔季礼一腔怒火相当于是烧在了冰块上，没个反馈，他再次撞过黎夏，蹬蹬蹬一跨三步阶，消失在楼梯拐角。
“你说他是不是甲亢啊？”
黎夏揉揉胳膊，对着孔季礼的背影啧啧两声，又开始了单脚跳，也不知是觉得好玩，还是反正有个人形登山杖庄蔚兰在边上，不用白不用。而庄蔚兰，孔季礼一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他就把这人抛在了脑后，一双眼睛就跟绑定在黎夏脚上似的，脚动眼珠子动，脚停眼珠子停。黎夏的表现在他眼里完全变了味，成了强忍疼痛也不能在别人面前显现弱点的少年尊严。他眉头紧皱，靠近黎夏琢磨了会儿道：
“还是我抱你上去吧。”
“不用！班长您有心了！哎呀早读是不是要开始了，我们得快点了。”
黎夏听到“抱”字，一个激灵，立刻四肢健全，抓着栏杆跑得飞快，生怕庄蔚兰碾上他，来个强行公主抱。庄蔚兰抿抿嘴，直到看不见黎夏了，他才一步一步往楼上走去，心中翻腾汹涌，是他在过去一年里，都从未体会过的感受。
8月31日 14:30 AM
“跟我复述一遍，灭火器的口诀是什么？”
“拉——瞄——压——扫——”
“哈——”
黎夏趁机打了个哈欠，抬手托腮望着黑沉沉的天空，眼神迷离。早晨的天朗气清此时已不见踪影，这会儿天仿佛要塌下来般乌云密布，不过下午两点半而已，黑得简直像是晚上八九点。本来午后人就犯困，环境黑暗更是催人睡意，黎夏早就睁着眼睛失去意识好几回了，根本听不进去什么劳什子消防讲座。
“不错，我来检验一下同学们的学习成果啊。”乔燕飞望了一圈底下，发现了头一点一点就快磕桌上的黎夏，她微微一笑，喊道，“黎夏！”
黎夏迷迷糊糊中确实感觉到了有人在喊他，但这天上的云就像绵软的被，压得他清醒不过来，且这被子还会说话，幽幽的声音蛊惑他周围的全是幻觉，唯有睡觉是真。
“黎夏！”
乔燕飞两次叫不动黎夏，也是气笑了，她掰了小半根粉笔，半眯眼睛对着黎夏瞄准，一个脱手正中红心，戳在黎夏半阖的眼皮之上。
“到！”
黎夏惊醒，迅猛起身，将课桌都带得往前移了移，推得正靠后桌的前座一口水喝得大半都喷在了自己课本上。
“认真听讲了？”
乔燕飞不紧不慢走下讲台，抱胸站在黎夏面前问道。黎夏眼珠子一转，重重点了点头回道：
“那当然了！”想了想，他又抬起一只手，食指中指朝天发誓道，“老天爷看着呢。”
“那你给我演示下消防呼吸器怎么戴。”
“消防……呼吸器？”
“不是认真听讲了，老天爷都看着呢吗？”
黎夏看着乔燕飞将一个陌生的红色盒子放在他桌上，吞咽了一下道：
“当、当然知道了，我看看啊……”
黎夏捧着个盒子，观察了下六个面，首先，他就不知道这盒子要怎么拆。乔燕飞静静看了会儿，而后伸出食指中指，捏住盒子对边，将其从黎夏手中抽了出去。
“别装了，我根本没讲到怎么用呼吸器，还老天爷看着呢。”
“哎、哎！这就对了！我当然知道没讲过了，但是您都那么说了，我怕万一是您忘了自己没讲过怎么办，我要是没眼力见地揭穿了，岂不是拂了大乔姐您面子吗！”
“好端端一小伙子，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乔燕飞无语了，话都给黎夏说完了，她轻敲了下黎夏头顶，让他赶紧坐好认真听讲，便顺势开始给大家讲解如何佩戴呼吸器。黎夏清醒了大半，但没多久又困了，意识渐渐开始涣散，说来也是奇怪，他又不熬夜，可这两日总是感觉睡不醒。再次头着桌面前，天空一声响亮的“轰”，炸得全班集体惊呼出声，也再次叫醒了黎夏。
“啪！”
一道闪电紧跟其后随巨雷劈下，前后至多不过一秒的延迟，霎时将黑暗的天空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亮得甚是刺眼。
“谁渡劫啊！”
这一雷一闪电，把大家午后的瞌睡都打没了，个个跟打了鸡血似地脖子伸得老长往外看。乔燕飞再讲了两句也讲不下去了，一是台下鲜少有朝她看的，二是雷声滚滚试与她比谁喉咙响，她认输。没过一分钟，风声四起，大风过境形成一股明显的龙吸水，卷起花花草草旋转飞升，直逼五楼，“哐哐哐”的摔门声接连响起，左右两面共十扇玻璃扇扇嗡嗡震动，仿佛末日来临。
很快，大雨倾盆而至，雨点若比珍珠大，砸在窗上响声若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离窗近的那一排，只要是没能及时关窗的，都被淋了个半身湿，甩手能挥落半杯雨水。
“怎么跟没见过打雷下雨一样，有什么好看的。”
雨一下，乔燕飞是彻底讲不下去了，十个里有九个的头都是面向窗户的，台风暴雨来势汹汹，雨水根本落不到地上，半空中就被风刮得往回走，乱头风还没个方向，雨水一会儿成群撞在窗玻璃上，一会儿成片打在走廊天花板上。且风声之凄厉，如鬼哭狼嚎无孔不入，门窗完全无法将其隔绝，此情此景，确实有那么一些罕见。
“哇！树倒了！”
“哪里哪里？”
有一个人动了，其余跃跃欲试的哪里还坐得住，一窝蜂奔向靠走廊的窗台。目可及之处，操场角落里三颗四五米高的樱花树接连倾斜，慢动作躺倒在石头路面上。树根周围土堆、石堆隆起，形成一圈十几公分的迷你山丘。
“好了好了，休息五分钟。”
乔燕飞看了眼壁钟，只得放下呼吸器，教室里已经没人理她了，全往窗台边跑，前排的脸贴窗，后排的踮脚尖，一双双眼忽闪忽闪着奋力往外张望。
“哐啷！”
“哇——”
响声很给面子地点燃了下一波气氛，听起来应是哪儿的玻璃终于不堪重负，被折磨裂了。乔燕飞看着底下这帮孩儿的兴奋样，摇摇头，想他们这简直是城隍山上看火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你怎么不去看，是不是脚不舒服？”
黎夏不是个好奇心强的人，通常这种热闹他都懒得凑，不如抓紧时间多睡会儿，便敷衍道：
“可不？”话毕，他想起庄蔚兰最近的“热心举动”，立马改口道，“当然不了，我就是不想动。”
黎夏说完立刻趴倒在桌上，佯装睡觉，希望庄蔚兰别再关心他了，让他清净清净。庄蔚兰自然是看出了黎夏的拒绝，也不好再硬凑上去，尽管黎夏看不到，他还是点了点头，默默回了位置。没一会儿，黎夏感觉手边多了样什么东西，他没在意，继续闭目养神，等乔燕飞敲桌子把人都叫回座位后，他起身一看，书堆上方摆着个磁石护踝。护踝虽不是新的，但被仔细地收在纸袋子中，散发着清爽的衣柜清新剂香味。
不用看也知道谁放的，黎夏侧头去瞧庄蔚兰，人家低着头正专心写作业，只留个侧脸给他。他挺为难的，脚早没事了，也用不上，但现在还回去吧，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人家，虽然他没那个意思，也显得好像自己嫌恶庄蔚兰似的。毕竟庄蔚兰是好心，也没多大过错，无非就是太热情了点，他不太招架得住而已。
行吧，明天再找个时间还人家吧，到时加一瓶可乐，礼尚往来。
黎夏将护踝收进抽屉，撑着一边下巴转着笔，继续走神到九霄云外。
8月31日 17:30 AM
极端气象持续了一小时有余，下课前已经转为了普通大雨，到放学，风雨完全停止，甚至失踪了一下午的太阳还出来露了个脸。只是风雨过后的室外一片狼藉，积水另说，光是树就断了十几棵，楼道里碎玻璃满地，毛估估也有近五六块的量。学生们在老师的维持秩序下，站楼梯上排起了长龙，一次只能通过一个人，这导致黎夏头一回光是下个楼，就花了快半个小时时间。可尽管拖了那么久，说好来接他的黎近龙却仍是不见身影，校门外汽车喇叭声不绝于耳，就是不见哪辆是他家的车。
黎夏挠挠头，鬼鬼祟祟地退进校门中，七拐八拐躲进了食堂前鲜少有人经过的旧车棚。他确定四周无人后，才靠在生锈的铁杆子底下掏出书包下层的手机开机，翻查有无他爸发来的信息。果然，红点显示黎近龙早些时候确实发来了一条信息。
看来台风造成的影响大过预期，冲倒了附近建筑工地中的蓄水装置，把马路淹成了河，黎近龙没法按原来路线走，又不巧错过了改道的最佳时期，如今是堵在汽车队伍中前进不得后退不能。看架势，起码得延误一个小时以上。黎夏叹了口气，一个小时，天都该黑了，那还不如他现在直接往家走，半路人车汇合来得快呢。他越想越觉得没法傻乎乎等一个小时，书包一甩，潇洒转身，准备给他爸打个电话过去，把这方案告知一下。
“啊！”
“哇呀！”
黎夏万万没想到，车棚里竟还有个跟他一样鬼鬼祟祟的人，一打照面，两人都被彼此所吓到。他条件反射要藏手机，藏到半路认出了对面那张逆着夕阳表情惊恐的脸，对方应是也认出了他，肩膀一塌，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来这儿了？”
黎夏重新拿出手机，一边发信息，一边走向汪雨阳，懒洋洋地把人当杆子靠。汪雨阳提了提背包肩带，手掌推着黎夏的头把他摆正，继续在旧车棚中低头盯着地面转圈走。
“来找扳手，我记得这里有个以前施工队留下的工具箱。”
黎夏他们高中在当地算是一所有名的百年老校，建国前是教会学校，而现在食堂所在的建筑，曾是个礼拜堂。虽然经过几次重修，已经看不出原来的作用了，但那标志性的红砖外墙一直没怎么动过。可毕竟年代久了，红砖发生了脆变，让整幢建筑成了危楼，于是学校在去年对食堂进行了一次维护，旧车棚当时也被围挡了起来，好一段时间无法使用。原先食堂这一侧是有一扇开在居民社区里的捷径小门的，骑车的学生都爱从那儿进，后来围挡拆除，大家发现小门居然被水泥涂上了。如此一来，捷径没了，而正校门到旧车棚要绕很大一个圈子，反倒是新车棚方便了，于是乎这处旧的就没什么人再使用过，荒废了下来，基本用来堆一些不太用但扔了又可惜的物品。
“是这个么？”
黎夏指着草丛间露出一小角的生锈铁箱道，汪雨阳顺着他指的走过去一扒拉，翻了一会儿，抓出了一把小臂长的铁锈大扳手。
“你要这玩意干嘛，打架啊？”
“不是。”汪雨阳走在前，叹了口气道，“车棚边的树倒了，我的车停在最外侧，倒下来的树压到了我的车，把轮毂压变形了。”
“你今天骑车来的？”
“嗯，早上睡过头了。”
说话间，汪雨阳停在一辆躺地上的自行车前，他蹲了下去，握住一根曲折的轮毂铁条，用大扳手敲敲打打。黎夏观察了会儿，好家伙，整个后车轮已经成了立体不规则多边形，这要敲到猴年马月，才能把它敲回圆形。
“就算你手艺好，敲回去了，你敢骑它回家？”
黎夏跟着蹲下，伸出一指挑起蜿蜒似蛇的车链，哗啦哗啦一阵金属响。
“那怎么办，总不能把车扔了吧。”
“这样，等会儿我爸会来接我，我俩一起回去呗。明天我带你去修车，保准修得跟新的一模一样。我可不是瞎说啊，你还记不记得，我初中有段时间特别迷公路自行车，刮了碰了都是在那儿修的，技术特别好。说起我那车……”黎夏对着多边形后车轮摸摸下巴，打了个响指道，“我估计你这轮子没那么快能配好，回去后我把我那车锁钥匙给你，反正我现在也没兴趣骑车了，你随便用。”
黎夏一段话说到后面，不得不捂起耳朵开始大喊，汪雨阳敲轮毂的“当当”声一次比一次响，窜出车棚顶，回荡在校园上空，路过的人都要往这儿看一眼，他最后好几个字都被这音量给吞噬了。黎夏等了会儿，汪雨阳看起来像是没听见，手上仍在用力敲，在他吸口气准备再喊一遍时，当当声终于停止，汪雨阳放下扳手，轻声应了句。
“完美，”黎夏双手一撑膝盖，原地跃起，顺手操起自行车扛在肩上道，“我帮你搬校门口去，你把扳手拿去老地方还了吧。”
“好。”汪雨阳微微笑了下，挥挥扳手道，“谢了。”
“不用谢。”
黎夏扛着自行车朝后摆摆手，哼着歌优哉游哉混入外出的学生群体中，唯独那高过肩头的破自行车特别显眼，金属框反射夕阳，略显刺眼。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