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丧尸班长的告白》异路某

2、第二话

　　8月30日 PM 16:05

　　“交卷了。”

　　下课铃打响，七班班主任兼化学老师乔燕飞背着手，从最后排踱到了讲台前，拿起黑板下的伸缩教杆敲了两下桌子道。黎夏早半个小时前已经填满了试卷，一心全扑在窗外篮球场上，要不是乔燕飞明令禁止他们提前交卷，他现在应该已经占好位置，抱着篮球等组队了。

　　“来，别写了，抓紧这一两分钟越写越错，与其现在急赤白脸地奋笔疾书，不如回去好好研究考试时要如何分配时间。好了，别再写了，这不是高考，怎么还哭上了呢。”

　　黎夏前排的那位同学仍在满头大汗地努力答题，无论乔燕飞说什么，他也不为所动，倔强得很，胳膊肘死死压住试卷一角，一幅誓与乔燕飞对抗到底的姿态。乔燕飞越说，他越不肯放手，哭得肩膀直抽抽，手倒是还能神奇地找准答题卡上的位置，涂出标准的矩形。

　　今日祸事连连，清晨天降火球不说，刚踏进校门没两分钟，雷阵雨接踵而至，这一下就下了一个上午，气闷得很。下午英语考试时广播还破天荒地坏了，所有人从耳机里听到的都是覆盖着响亮沙沙声的对话，鬼才听得明白。当时黎夏一抬头，众观全场，一大半的同学肉眼可见地崩溃了，戴上耳机前与拿下耳机后完全是两幅表情。因此他还是比较同情前面这位同学的，毕竟人花了不少努力，就为了常年保持在班级前三名，哪想天有不测之风云。这类学霸吧，成绩越好，越跟自己有仇，明明不是他的错，他也得崩溃很久，挺可怜的。

　　乔燕飞还在好言劝说，都快给黎夏听困了，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双手枕颈下瞟了眼时间。上午那场雨阻拦了高三其他班课间打篮球的脚步，这会儿就快活动课了，不知有多少双野狼眼盯着场地，他要再不下楼去占个位，等会儿只有坐板凳的份儿。

　　这可不行，考了一天的试，必须打上篮球犒劳犒劳自己。

　　黎夏轻巧跃起，向前几步，原地小跑着拍拍乔燕飞的肩膀没大没小道：

　　“大乔，我的答题卡和试卷都在桌上，您自便啊，我尿急，等不了了。”

　　“我看你是急着去打篮球，你学习要有这劲，还至于物理至今触不到及格线？”

　　“嘿嘿，别说出来嘛。”

　　黎夏凌空投了个篮，脚步飞快溜出教室，三步三步地朝楼下蹦。

　　“黎夏！这边！”

　　“来了！”

　　黎夏一边跑一边脱掉外套，随手扔进花坛中，心里松了口气。他还算运气，平时占地都是他的活，今天这几位仁兄总算靠谱了一次，免了他坐冷板凳的可能性。他不减速地冲了过去，夺过篮球直接三步上篮耍了个帅。

　　“今天轮到你买水。”

　　篮下一人捞起落地的篮球，抛回给黎夏道。黎夏接住篮球，在两手间转了个花，记起来了。决定买水顺序这事是他们这帮人每学期开学后的惯例，黎夏在当时的黑白配中第三个出局，算起来今天确实是肩负着“水大使”的重任。

　　“我给忘了。”黎夏随手把篮球塞进边上一人怀中，小跑着后退道，“你们先来，我马上回来。”

　　重高的学生不论哪个年级，总有一部分会把活动课过成自修课，乔燕飞秉持着劳逸结合的理念，一般活动课是不允许七班的同学偷偷回来学习的。可这事不好管，屡禁不止，且总不能因为学生爱学习而罚他们吧，于是她想出了一损招——旦逢活动，即锁教室。

　　当然了，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少学生还是会把课本、参考书塞进衣服里边，不是躲地下停车场席地学习，就是藏艺术楼消防通道里，各占一个拐角背书。

　　黎夏估摸着这时候教室门大约是关了，本打算翻窗进去拿手机，溜出校门去买水的，不过今天稀奇，他习惯性推了把门，竟然就这么被他推开了。

　　“咦？”

　　黎夏怕里头有诈，抓着门框探头往里张望了好一会儿，确定真的没有人在后，才歪歪脑袋钻了进去。不过这也意味着乔燕飞随时有可能过来锁门，他跟个间谍似地快速蹲进自己课桌下，伸长了手翻书包底层偷偷带进学校的手机。

　　“黎夏？”

　　“嘶——”

　　黎夏倒吸一口冷气，差点没拿住手机，他慌忙将手机往衣服里塞，站起身时弯下腰捂住肚子，手隔着衣服紧握住手机，防止这玩意掉出来。得亏他从小皮到大，没少碰到类似场景，经验丰富，演技磨练得炉火纯青，只是转身的功夫，他已变了一副表情——皱眉耷眼，青筋暴出，向上瞥人时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愧疚，仿佛真的在努力忍耐病痛，怕别人为他担心。

　　庄蔚兰手里拿着教室钥匙，站在距离黎夏两个课桌处，考完试后，他在办公室帮乔燕飞整理试卷，花了点时间，因此来得晚了些。黎夏刚拐进这层楼的走廊时，他远远地就看见了，本想打个招呼，奈何人根本没注意到他，只专心地鬼鬼祟祟往教室里钻。

　　“哎哟哎哟，班长大人好，我肚子突然疼得要命，回来拿纸，准备去趟厕所。”

　　“我都看见了。”

　　庄蔚兰眼睛盯着黎夏捂住的“肚子”，下巴朝他抬了抬道。

　　黎夏尬住了，他最不会对付的就是庄蔚兰这样的“好学生”，又或者说是大家私下里吐槽的“狗腿子”，太正直，很难忽悠。再三权衡下，他决定还是老实点全部交代，服个软，他可不想被请家长，再没收手机。黎夏稍稍站起身，换了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抬手挠挠后脑勺讨好道：

　　“班长您大人有大量，我就只有今天带了，想着活动课打球的时候能去买点水喝。我知错了，下次一定不会再犯，您看这次要不就放过我，别告诉大乔吧。”

　　“……”

　　庄蔚兰不说话，只是盯着黎夏看，眼睛里的情绪黎夏读不懂，他能做的只有再伏低一点，笑得脸都快僵了。在他嘴角肌肉即将崩到抽搐时，庄蔚兰终于有了动静，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黎夏呼出一口气，腰不疼腿也不酸了，他揉揉下颔直起身，赶忙乘胜追击道：

　　“可说好了啊！大丈夫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我哪次打过你的小报告了？”

　　庄蔚兰闻言皱起眉，看着不太开心，他似乎准备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全部咽了下去。黎夏没发觉庄蔚兰这一小段时间里的表情变化，只管自己低头琢磨了会儿，想来还真是，他的好运气基本全守恒在庄蔚兰这儿了。迟到翻墙、偷藏外卖、装病逃课，回回都能碰见对方，跟中了邪似的，但又回回有惊无险——庄蔚兰还真的从没告发过他。

　　黎夏乐了，原来庄蔚兰人还挺不错的，以前偷偷说他是“狗腿子”还真是错怪人家了。他甚至已经脑补出一部好学生碍于父母及老师的压力，心向自由而身不自由的狗血俗话了。黎夏被自己的脑补同情上了庄蔚兰，十分郑重地走到对方身侧，抬手拍了拍人肩膀安慰道：

　　“班长，那啥，您要是想加入我们，别害羞，尽管来，大门随时为您敞开。”

　　“你快下去吧，我要锁门了，乔老师马上会过来检查的。”

　　“好好好！”

　　黎夏立马双手高举，绕着庄蔚兰跳了一圈，以表诚意，在对方的注目礼下，大步倒退着出了教室门，直奔西南角翻墙点。

　　学校西南方向直线200米处，有一家一层楼的小型超市，具体开了多少年已经不可考，黎夏也是进校后随大流逛过去，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存在的。小超市虽空间不大，但东西齐全，最重要的是店主王阿姨人够和蔼，看见穿校服的进来买东西一律给抹零，末了还免费投喂一些进货时商家附赠的稀奇口味小零食。学校周边各类小卖部确实不少，也不乏富有创意、迎合高中生喜好的，可时间证明了王阿姨那朴实的小超市，才是最能抓住学生心的，可谓流水的小卖部，铁打的小超市。

　　大约是为了方便抄近路，西南面围墙三十米处有个隐蔽的小阶梯，据说是上面好几届的学长留下来的，一直沿用至今，“造福”过不少人，这其中当然也包括黎夏。黎夏将外套拉过头，防止树枝刮到脸，他熟练地拨开一颗又一颗的矮树，俯身侧钻，踩上小砖块搭成的简陋阶梯，两三下上墙翻了过去，轻巧落地。

　　“王阿姨！一箱农夫山泉！”

　　“来了来了，哟。”王阿姨从里屋快步走了出来，见喊她的是黎夏，惊讶了下，她将黎夏往隐蔽处拉了拉，小心地朝门外两边张望了会儿，生怕他逃出来的事会被刚巧在外的哪个老师发现，“上课时间可不能随便出校啊，你要是出了什么事，爸爸妈妈会担心死的。”

　　“没事阿姨，上活动课呢，我……”黎夏眼珠子转了转，略掉主语道，“我奉命前来买水。”

　　王阿姨将信将疑，黎夏什么德行她还是有点了解的，这孩子精力足，平日里不爱午休，人家睡觉他出游，没地方去了，就爱在小超市买堆零食一边坐着吃一边跟她聊天。恰巧她一天到晚没个说话的人，虽然听不太懂现在小年轻的用语，但还是挺享受有人跟她说话的，便也形成了一个爱说一个爱听的场面，三年下来也算是比较熟了。

　　“你们老师也真是，哪能让学生出来买东西，你不是有我微信吗，下次跟我说一声，我给你们送过来就是了。”

　　王阿姨叹口气，撸上袖子搬起角落里的一箱水，忽然一声能刺破苍穹的尖声厉叫从里屋传来，饶是黎夏站得远，也觉得耳膜要穿了。

　　“阿姨你快进去吧，水我自己搬就行，是扫那个码吧？”

　　“哎，哎好。”王阿姨放下纸箱，显得有些窘迫，她走了几步反应过来，转身不好意思地朝黎夏笑笑道，“付三十就行。”

　　王阿姨有个女儿，小名唤作妞妞，年纪大概二十有余，但智力却停留在了三四岁的样子，据说至今不能认人，生活上更是无法自理。追根溯源，似乎是男方家的问题，男方家有个姐姐就是天生的智力残疾，哪想遗传给了妞妞。这些八卦也是黎夏在小超市里逃午休时，听附近居民闲聊知道的，他还留意过，可从来没有见过这家男主人的身影，不知是早逝了，还是远走了。

　　“靠……”

　　黎夏想把水抱到柜台上去，抬了一半，后头走来一不长眼的家伙，撞了他胳膊一下，使得一箱水一下脱手，摔在了地上，纸箱的一角先砸的地，立刻皱起凹陷。而那人像是毫无所觉，跟着同伴嘻嘻哈哈地说着话，余光都不赏一个。要是往日，黎夏非得抓着人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诚心道歉不可，不过现如今他急着回去打篮球，想着放人一马，先不追究了。

　　但有些人就爱得寸进尺，黎夏胳膊肘搭在纸箱上，掏出手机扫码准备付款时，那人又过来了，伸长了手臂挑起柜台上的一罐口香糖，不可避免地拐了黎夏肩膀一肘子，把他手机都撞掉了。刚才光线昏暗，黎夏没看清，好家伙，现在一看，这几个人竟然穿着和他一样的校服。他正要开口发难，只见那人颠了颠手里的罐子，直接塞进了口袋中，与他身后站着的四人一起吊儿郎当地往超市外走。这五人每人手里都有收获，简直是吃自助餐来了。

　　丢脸。

　　黎夏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上前一步拽住一人胳膊，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付钱了吗，拿了就走啊，没听说超市开始搞预付式消费了啊？”

　　走在最前边像是头儿的人转回身来，轻蔑地上下打量了会儿黎夏，从鼻子里哼了声，一点没把黎夏放眼里。这人黎夏还算眼熟，是同年级四班的体育特长生孔季礼，他打篮球的时候远远见到过几次，不过没什么交集。此人是名副其实的校霸，常年徘徊在退学边缘的那种。

　　见五人要走，黎夏大跨两步超越过去，展开双臂拦在路中央。孔季礼不为所动，看都不看黎夏一眼，只是朝其余几人扬了扬下巴，准备往边上绕路。黎夏当然不会让他们得逞，人往左他往左，人往右他往右，把打篮球时的拦人走位全用上了。

　　孔季礼表情逐渐不耐起来，抬脚想踢黎夏，却踏了空，整个人不稳地踉跄了一下，看着未免些许滑稽。这无疑是增加了他的怒气，他朝黎夏啐了一口，恨恨道：

　　“关你屁事，好狗不挡路，滚开。”

　　“狗怎么了，狗多可爱啊，不像某些玩意，没家教，不问自取还不知悔改。再说了，怎么不关我事了，你要偷你好歹换件衣服啊，大庭广众之下，穿着跟我一样的校服，张三李四阿猫阿狗都看见你偷东西了，要是把我认做是你们一伙的，这不强行丢我脸吗。我可是四好青年五好市民，受不得这委屈。”

　　人烟稀少的午后街道根本没人注意他们这边，然而孔季礼不知被哪句话刺激到了，眉头瞬间蹙紧，眼白泛起血丝，扬起青筋暴起的拳头就要朝着黎夏的脸揍去。得亏一位领着小女孩的老奶奶正好从巷子里拐出来，与眼前六位逃课学生打了个照面，小姑娘眼睛睁得老大，好奇地望着他们，盯得黎夏十分不好意思，也把孔季礼的拳头给看了回去。

　　孔季礼哼了声，站成个圆规，挑衅地拧开手中未付钱的饮料，盯着黎夏的眼睛咕嘟咕嘟往嘴里送进去大半瓶，末了放下瓶子看着又是要走。黎夏瞥了眼还在回头看他们的小女孩，向她做了个鬼脸，而后在孔季礼无防备之时，一把抓住对方的胳膊，整个人往地下赖，大喊道：

　　“来人啊！偷东西啦！救命啊！还要打我啊！”

　　“你！”

　　孔季礼甩了两下，竟没能甩开黎夏，这一嗓子喊来了不少目光，他人高，长得又凶，自然成了人们第一眼关注的对象。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王阿姨约莫是安抚好了妞妞，回来了柜台，瞥见了柜台上的水箱以及手机，却不见黎夏其人。她再往外一望，就看见黎夏拉住孔季礼的袖子坐地上的场面，以为黎夏是出了什么事，赶忙跑出来扶人。

　　听到王阿姨的声音，几人俱是动作一顿，黎夏先反应过来，作势要喊，孔季礼察觉了他的意图，烦躁地一把捂住他的嘴，先一步对边上人道：

　　“你去付钱。”

　　听见这话，黎夏才肯放开孔季礼，他嫌弃地擦擦嘴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般，吹着口哨去抱他的那一箱水。

　　“王阿姨您看一下啊，三十给您打过来了。”

　　“诶诶好，你真没事吗，不是打架吧？”

　　“当然不是了，我刚才摔了，同学好心扶了我一把。”

　　黎夏抱起水，皮笑肉不笑地向孔季礼点点头，仿佛真的是同学间互相帮助礼尚往来。只不过路过孔季礼身边时，他故意撞了下对方胳膊，留下个得意洋洋的背影，抱着水小步往回跑。

　　这一耽搁，起码耽搁掉了两场加时赛。

　　黎夏啧啧两声，把一箱水往肩上一扛，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