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的钢琴》向山

2、chapter 2 家

　　他们在后半夜的时候找到了海伊所说的游乐园。巨大的摩天轮瘫倒，半压在一栋屹立的小楼身上，静止不动的旋转木马缺失了几匹小马，过山车的车道折断成几截，高悬于半空的海盗船落回了地面。万籁寂静、荒无人烟，唯有冲破水泥砖石的枯木荒草恣意生长。
　　人类昔日所建设的一切荣光都在时光中重新化作了大自然的点缀。

　　“我们走吧。”海伊移开视线，将脸埋进T18936银黑色的颈窝里，语气低落的说。
　　T18936问：“走那边？”
　　海伊道：“摩天轮倒下的方向。”
　　他们经过倾倒的摩天轮时，海伊无声的哭了起来。温热的泪珠打湿了被捂暖的金属。
　　“海伊……”T18936又要劝说。
　　“我知道，我知道。”海伊胡乱地擦干眼泪，问道：“我好饿，你有吃的吗？机器人。”
　　T18936蓝色的电子眼闪了闪，扫向四周：“搜寻可摄入物。蛋白质、碳水化合物、水、无机盐……”

　　“你在说什么呀？”海伊奇怪的道，松开一只手抱着他脖子的手，放在机器人的肩膀上：“我想吃冰淇淋，你会做吗？”
　　T18936回答道：“附近没有可、制作冰淇淋的机器和材料。”
　　“没有冰淇淋也可以，你会做什么呢？”海伊问。
　　T18936这次沉默了很久：“我必须保证你处在一个安全的位置，才能去找食物。”
　　海伊追问：“为什么不能带我一起去呢？”
　　T18936说：“有一些会伤害到你的东西，人类、很脆弱。”
　　海伊道：“人类创造了机器人，人类很厉害。”
　　T18936摇头：“人类的强大不在于、其体魄，而在创造了工具、的智慧，以及面对挑战、展现出的智谋。我必须保证、保证你身体的安全。”

　　海伊不再坚持，略显担忧地问道：“那你要把我放在哪里呢？”
　　发出蓝色亮光的眼睛在附近可供躲藏的建筑内扫了扫。他走向一间几乎完好的小屋，推开紧闭的大门，将海伊放下：“你要保证绝对、不会离开这里。”
　　“如果你一直不回来呢？”海伊站在曾经的公园厕所门口问。
　　T18936道：“我一定会回来，机器人、不会骗人。”
　　海伊执拗地问：“什么时候？”
　　“7点13分。”T18936顿了顿，换了种她能确认的方式：“天亮起之前，我就会带着食物回来。”
　　“好吧。”海伊在门旁的走道蹲下，望着他说：“我等着你回来，你一定要来接我，求你了。”

　　T18936关上木门，搬了两颗大石头抵在门口，转身向城市外的密林走去。浓密的树荫遮蔽了月光，浓郁的夜色像一团化不开的墨，一点明亮的蓝光和忽闪忽闪的蓝光在森林里搜寻。
　　至从苏醒之后，城市里就多了许多数据库中搜索不到的物种，根据基因相似度对比，初步判断是原来的物种产生了变化。

　　天际浮现第一缕晨曦，月亮悄悄隐匿身形时，T18936提着一只皮毛灰黑、似犬非犬、似狼非狼、鲜血淋淋的动物回来。木门上抵着的石块没有一丝移动的痕迹，即使隔着门扉T18936也能感受到门内轻柔的呼吸声和电信号。
　　T18936隔着门说：“我回来了。”
　　海伊惊喜地道：“你带回了什么？”
　　T18936：“不知道，我的信息库里没有这种生物的信息。”
　　海伊迟疑且期盼地问：“那它能吃吗？”
　　T18936说：“成分分析显示说可以被人类食用。”

　　“太好了。”海伊开心的站了起来，伸手去开门：“呀！”
　　在石块倒下的一瞬间，T18936伸手接住了它。
　　“你为什么要在我的门口放石头？”海伊有些不高兴的看着弯腰时和她一样高的机器人。
　　“为了你的安全，木门无法完全抵御野兽进攻。”T18936说。
　　海伊皱起眉头：“什么野兽——”她注意到了T18936另一只手上抓着的东西，吓得惊声尖叫起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T18936无法理解海伊的表现。他知道这是人类恐惧的表现，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害怕死物：“它已经死了，没有威胁性。”
　　“它在流血！”海伊惊恐的指着那只不知道是什么的巨兽。巨兽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身上的毛发几乎全都凝结在了一起。
　　T18936提起来看了看：“食材的处理步骤，宰杀、放血、去毛或鳞、去内脏、洗净、烹饪。这是必要的程序。”
　　“你杀了它？”海伊皱着眉头，脸色惨白，有些恐惧和恶心。
　　T18936说：“你需要肉食补充必要的营养。”他松开提着的左手，将猎物铺在地上，右手掌心喷出一股炽白的火焰，瞬间将皮毛点燃。
　　海伊瞠目结舌的瞪着眼睛，微微张开的嘴唇久久没有合上。
　　“我不要吃了！你快住手。”海伊合上嘴，大声说道。
　　“我的第一要务是保护你活着，人类、需要进食。”T18936拒绝道，又将猎物翻了个面灼烧，左手小臂臂的金属纹路忽然突起一块，以外侧腕骨为中心，向外画弧，一百八十度旋转后，一把背宽刃薄的尖刀出现在他手掌下方。T18936快速将猎物尸体剖开，去除里面的内脏，剁成瘦长的小块，插在刀刃上，于白色的火焰顶端翻滚。

　　一阵奇异的肉香弥散开来，金黄的表面分泌出油脂，滴在火上，发出嘶嘶的响声。肚子也适时的发出咕咕的响声。海伊背过身去，不愿再看。
　　沉默在晨曦里蔓延，和早晨的朝露清风融为一体，T18936取下烤好的肉，放在擦干净的大腿上让它散了会热，递给侧对着他蹲坐地上的女孩。
　　海伊摇了摇头，情绪不再激动：“我不想吃。”
　　T18936困惑的说：“可你饿了。”
　　“可是我没有胃口，我现在不想吃。”海伊也不知道这具机器人能不能理解她的话。
　　T18936幽蓝的眼睛对着她做了一个简单的身体扫描：“你不开心？为、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好难过……”海伊低落的回答，站起身，向上伸直手臂，要它背她。
　　T18936妥协了：“好吧，但再过四个小时，你就必须进食了。”

　　T18936收起烤好的食物，背起最后的守护对象前行于微白的天光中，他们是四周都是归于沉默的荒城。金发的女孩贴在它背上，轻声问道：“机器人，你会讲故事吗？”
　　“你想听什么？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一千零一夜？”
　　“这些爸爸给我讲过了。”海伊摇头，说：“我想听没听过的。”
　　“那么，我和你讲我沉睡前、的故事吧。”
　　T18936说：“一百二十一年前的一个下午，我被激活了。”
　　“我已经睡了一百多年了吗？”海伊惊讶地问。
　　T18936：“没有那么久，我出生的时间、要比你早很多。”
　　“你可真是一位老机器人。”海伊说。
　　“对机器人而言，我还年轻。”T18936说道：“继续听故事吧。”

　　T18936诞生于智械帝国最繁盛的时代，那时地球上还有许多人类和智能人。不过他和他们接触不多，作为帝国最普通常见的型号，他分配到的工作是前往地下农场，为地上种植蔬菜。
　　投映的阳光照在巨大的半透明敞篷里，硕大无朋的绿色植株长得和他一样高。除草、施肥、洒营养液、摘收、播种……他就像旧世纪里的老农一样，为他的植株付出了全部时光。
　　只是后来人类不需要绿色蔬菜了，他也不再能照顾他的植株。

　　战斗的号角越吹越响，飘摇的旗帜插满了城墙。T18936调离岗位，装上武器模块的那天，他透过厚厚的玻璃墙，看见他的植株被挥舞的巨铲斩断，绿色的粘液混合黑色的土壤重新被犁平，一座钢铁要塞在上面建立。
　　经年不歇的炮火声连成世界的背景乐，每天都有人和机器人死去。T18936在战场上又见到了一次他的植株。那座要塞被用来制造最先进的机器人，帝国最强大的兵器。他们通体雪白、光洁如镜，漂亮得像人类描述中的天使。有他们在的地方总能获得胜利，人类和机器都认为他们是希望的战士。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的数量太少了，制造他们需要的材料要比普通机器人珍贵太多。

　　漂亮的植株再一次被碾碎。
　　帝国节节败退，T18936接到了最后一个指令：保护人类。
　　那时人类已不再关心绿植，不再爱阳光和土地，许多人在那时自发地走向毁灭。但、机器人、保护人类，直至毁灭。
　　停止T18936工作的是一次突袭战。榴弹、火箭炮在他身边爆炸，橙红浓郁的火焰在他身边燃起。飞扬的金属残片和经久的哭喊声中，T18936看见了自己的断肢，看见了黑铁之下的闪烁的电光。

　　“之后我就进入了休眠。”T18936说。
　　海伊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我从没听说过这些事。”
　　“你进入冷冻的时候战争、才刚刚开始，我休眠时战争、还未结束。”T18936说。
　　海伊问：“我睡了多久？你睡了多久？”
　　T18936回答道：“你五十一年，我二十三年。”
　　“原来我们都这么老了。”海伊心情低落地说，随即想到，爸爸妈妈即使没有消失也应该去天上了，就像爷爷奶奶一样。
　　“作为机器人，我还年轻。”T18936坚持说道。对于机器人，老去就等于被回收。
　　“我扫描过你的身体，你处于、人类幼年、还有很多时间。”T18936又说。
　　海伊懵懂地问：“可是我要那么多时间做什么呢？已经没有可以做的事了。”
　　T18936说道：“机器人无法决定人类的事，你只能自己去寻找、想做的事。”

　　海伊看着他漆黑的后脑，寻求参照般问道：“你想做什么呢？”
　　T18936说：“我的使命是保护人类，我想做的事就是、呆在、你身边。”
　　海伊不罢休的追问：“我死了以后呢？我也消失不见了呢？你要做什么呢？”
　　“……”T18936的程序里没有设置使命不能再继续、失去报告对象要怎么应对的处理方案，所以他只能沉默。
　　“你和我一起想要做什么吧。”海伊说：“等我去了天上，你就去做你的事。”
　　T18936问：“在哪之前你想做什么呢？”
　　海伊不太确定的说：“嗯，我还是想回家，还想去找消失的人……”
　　T18936道：“我会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