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掠影》途茗

4、具焱

　　众游侠不待见廖悬，除了他有说话直经常惹人不痛快打架又非常莽的毛病，再有就是他那一手任何人看来都会觉得惊艳的剑法，过于出彩，便挡了其他人的光芒。
　　他们看得出来，这人绝不只是个普通游侠。
　　寒冶山上方的颜色愈发不妙，那些猩红色从山腹往外蔓延，从山脚逐渐爬到了山峰，浓重诡异的颜色带来的并不只是视觉的压迫，更为危险的是施加给肉//体的压力，越是接近那些浓雾，越是无法喘/息，浓雾扩散的越广，说明镇渊玄阵的松动越厉害，底下的血祭渊流已经等不及出来杀戮四方了。
　　具焱剑在手中轻震，廖悬神色凝重，他把涌到跟前的四只山傀一剑挥开，具焱的重锋轻而易举便斩断了它们的身体，可他自己也因为重剑的力量回弹而站立不稳，他顾不得站直便提剑往寒冶山里冲，心里越来越不安，一路砍杀山傀，来不及擦拭溅到身上的山傀烂泥，只想赶快冲到山腹中，找到那个松动的镇渊玄阵——再耽搁下去就来不及了！
　　身后游侠们本都不爽廖悬，见他如此勇猛，却忍不住跟着心生豪气，也怕他一人无法对付血祭渊流，便都使出了平生最大的潜力，拼死去冲破发狂山傀的阻拦，但是他们没有廖悬那样的神兵，凡铁肉/身对付山傀终究是十分吃力，砍一下手心都发麻。
　　手持神兵的廖悬更不轻松，他太年轻了，他的功力还驾驭不了具焱剑，他的镇渊术也根本奈何不了血祭渊流，就算那只是最低等级的人字级。
　　但他必须要往前冲。
　　他脑海里尽是那些可怜人的影子，那些百姓被发狂的山傀咬断了手脚，他们对付不了疯狂的怪物，身有力量的武者就必须要站到他们身前；他也参与过镇渊玄阵的布设，亲眼见识过肆虐的血祭渊流有多么可怕，这些血色漩涡生吞蚕食，根本不给任何生灵希望，必须要有人去封印他们，不知疲倦地去压制他们……哪怕力量有限。
　　具焱越来越重，剑体似乎在吸取他灵脉中的能量，廖悬重重地喘/息，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热汗，不禁大吼起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增强信念，让他可以更勇敢地往山腹中狂奔。
　　越是往里，山傀的数量就越多，而且由于血雾加重，它们也越来越疯狂。
　　“啊——！”
　　廖悬大吼着，调动灵脉里的所有力量，凝聚于手掌，双手举着具焱重剑不断挥砍，每一下都携着卷风弄云的威力，最疯狂的山傀也不能阻挡。
　　震慑山体的咆哮声中，具焱剑身迸射出深紫色的光焰，由一道光亮迅速扩展为一面熊熊燃烧的火焰墙，所有扑过来的山傀在接触紫焰的瞬间就化成了腐肉烂泥，再也不能作乱。
　　廖悬分不清那些震耳的声音是自己的嘶喊还是血祭渊流的恶语，只觉得身体被震的一阵酸麻，手指骨节颤动，险些握不住具焱剑。
　　他怔怔地看着自剑身涌动而出的火焰，不禁目露喜色，但这喜悦只让他暂停了一小会儿，紧接着就又往山腹里拼命冲去。
　　紫焰环绕在他身边，像是一层强悍的护盾，然而又有着骇人的攻击力，但是紫焰并不冒犯林木虫鸟，只听主人的意识冲击凶狠的山傀。
　　他所经过的地方都是山傀的烂泥身体，他的衣衫已经被浸染的肮脏污浊，他看到了汹涌咆哮的魔鬼血口，他已经筋疲力尽。
　　廖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吸到肺腑里的是腥臭无比的血气，破封的血祭渊流找到了，那血色的漩涡有如一间屋舍大小，以缓慢的速度移近，卷着狂风而来，刚发嫩芽的枝叶、路过的禽鸟、飞过的蚊虫……除了山傀，任何生灵它都不会放过。
　　可紫焰无声无息地回到了剑体里，他已经连剑都举不起来了。
　　他抬起右掌，试图调转起镇渊术，手心里却聚不起来力量。
　　“啊——！”
　　廖悬没有退缩，仍然决定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这时身后响起簌簌一阵脚步声。
　　“廖悬！”
　　“廖大侠！”
　　“我们来了！”
　　廖悬回首去看，一群被烂泥糊得看不出模样的人追赶了过来。
　　人们被破封的血祭渊流震惊，但身体里的热血还没有散，纷纷举起手中武器，大喊：“布镇渊玄阵！封住它！”
　　这些声音里有男人、有女人、有年轻人、也有老人，他们个个勇敢，他们以镇渊行侠为己任，就算终生姓名都不能入江山明册风云榜也无怨无悔……洺川十四城已很久不见这样的景象。
　　萤烛之火，亦可汇聚起烈焰。
　　只要齐心协力，只要人人都愿意去撑镇渊玄阵的一角，那么就算是血祭渊流也不值得畏惧了。
　　……
　　平乱镇压耗时多日，寒冶山下聚集的人们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数百人齐心协力、游侠与世家门人联手、布设宗武传奇镜虚子前辈所钻研的可多人运作的镜虚玄阵（镇渊玄阵的一种）终于重新封印了那破封的血祭渊流。
　　然而，众人之前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人字级的血祭渊流破封之后，致使血气肆虐，血气影响到了其附近的镇渊玄阵，很多封印都有松动的迹象，当真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让疲惫的人们更加心累。
　　好在这些松动还不明显，只要在山傀发狂、渊流破封前赶紧把封印都加固一遍，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后续风险。
　　寒冶山何其大，要一一加固其中的镇渊玄阵不是个轻松的活儿，热血了一把的游侠们都很想再帮帮忙，但这阵子对付发狂山傀出力最多的就是他们，这会儿实在没什么力气了，那梁氏的负责人不再看他们如猪狗，非常客气地给众人安排了舒适的营地帐篷，内里美酒佳肴应有尽有，以备他们洗漱休息，并表示大侠们不必再辛苦了，后续任务让梁氏弟子来做即可。
　　廖悬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连着往肚子里塞了三碗米饭，又灌了一壶酒，才终于恢复了些力气。这会儿他根本不想去洗什么澡，抱着宝贝具焱剑激动地连连傻笑，具焱剑有灵，是举世闻名的神兵，师父传给他的时候就仔细说过了，然而廖悬一直没见过剑灵的半丝影子，便认定是自己实力不济，具焱瞧不上他所以从不现身，回想斩杀发狂山傀时具焱爆出的冲天紫焰，廖悬猜想自己大概终于有了一点让具焱刮目相看的东西，不由暗暗下定决心，往后更要勤奋练功、提升实力，配得上具焱剑，不辜负师父的一番期望。
　　他正自开心，忽而听到外头有人道：“廖少侠在吗？”
　　廖悬收了剑，快步掀开帘子：“我在！山傀又出了什么问题？”
　　来人正是那位梁氏的主事人，朝他拱手笑道：“没有，没有，弟子们已经把寒冶山把守起来，不会再有问题了。”
　　廖悬放下心，脸色便绷紧了，他对宗门世家没有好印象，只因刚刚才并肩作战过，才没有转身便走：“那有什么事？”
　　主事人道：“少侠神勇之姿让人景仰敬佩，您那宝剑当真神光卓世、霸气不凡，我们家主得知您的事迹，颇为惊叹，想与少侠一叙。”
　　廖悬不想叙。
　　主事人又道：“这阵子诸事纷乱，寒冶山镇渊玄阵因何生变还未知详情，我知道下头有一些流言，但那都当不了真，其中蹊跷之处，我们还想与少侠探讨一二。”
　　廖悬一犹豫，为了寒冶山做出决定：“行吧。”

　　一日前。
　　若扬琴师早起想弹个小曲时发现古琴上的一根弦丝突然断了，那弦丝珍贵，洺川十四城里只有北边的月息城有，妃若扬便指使掠影去给他买，还要一日之内就必须回，如果耽误了他晚上奏琴的闲兴，一定会叫掠影好看！
　　掠影领了这差事立刻就出发了，快马加鞭赶到月息城，找到那个专供琴弦的铺子，买下了琴师需要的琴弦，出门后算了算时间，还早得很。
　　她没有即刻往回赶，而是揣着那弦丝往月息城的东城门而去。
　　月息城以东，隔着吟剑江的一条支流，有一片连绵的山丘，出了月息城便不再是洺川的地界，这里起初是青图国一个小宗门的辖地，后来被武宗任翛宫霸占，成了不能轻易踏足的地方。
　　掠影骑马疾行数里，渡过支流去，到了一处山脚下，说是山，海拔只有数十丈，倒像是连绵不断的土丘，她仰首看了一会儿，除了灰蓝色的雾霭，旁的什么也没看到。
　　奇怪，天光大晴，又是正午时分，此地没有镇渊玄阵松动的迹象，更没有血祭渊流出来肆虐咆哮，如此低矮的山头之上却盘旋着浓雾，远远看着，极为不祥。
　　似乎掩藏秘密。
　　掠影为人谨慎，按她以往行事，此时必定不会贸然再往上去，可她没作犹豫，便飞身朝山顶攀去了。
　　一路上来，那些浓雾好似并不会对人造成伤害，连温度都没有明显的变化，等她到了山顶，发现只有视野受了些影响，但并非完全不能视物。
　　只有数十丈高的山丘连绵无尽，最终呈环状嵌合到一起，从高处看，就像一个巨大无比的盆，而“盆”的中间则是一片湖，湖面非常平静，没有波澜，湖中心依稀可见一处房舍，至于里面有没有人，则实在看不清了。
　　掠影心里知道，是有的。
　　只是她不能再往前一步。
　　跨不过这山丘，也去不到那湖心。
　　抬手触摸，山顶上竖着一道无形的屏障，不会主动攻击，但你若靠近触碰，便会感受到一种深入到灵脉中的压力，与面对血祭渊流时相似，但又截然不同，这种屏障非顶级镇渊术不可铸造，只有当世宗师级高手才能造的出来，当然不会被人轻易打破。
　　掠影拿它没有办法。
　　这地方叫玉霖仙泽，实际却是一座牢笼，困着里面的人，也困着外面的人。
　　手臂又疼痛起来，身上其他地方也不是没有伤痕，掠影按了按心口，缓缓坐下去，安静地看着湖心。
　　她就这样在山顶枯等了很久，释放所有感性，却终究无能为力，叹了口气，记起自己还有正事，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身下山。
　　回程穿过月息城，掠影在长街上稍作了停顿，在与某个人擦肩时，她嗅到了危险的戾气，可当她想去仔细分辨，那股戾气已经隐匿在人群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