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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秘密 ...

  •   回到风月楼时天已经黑透,楼阁间隐约有凉风透过来,吹得人丝丝发冷。
      掠影扶了下额头,预感妃若扬不会轻易放过她。
      若扬琴师脾气暴躁,与人也不友好,能让他正眼看的人非常少,掠影不幸地成为其中一个,她被动的从几十名仆役之中脱颖而出,让洺川第一琴师非要把她拎到身边做了贴身小厮。
      这一点,透着古怪。
      妃若扬这么做当然有理由,原因并非掠影长得顺眼好看,而是源于他自己的好奇心,他觉得掠影不是一个普通的仆役,潜伏在风月楼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好奇这个秘密。
      他本人不会承认的是——他的目光总是会被掠影吸引,莫名其妙地,凡胎肉/体,竟然在他眼中与众不同。
      这种症状,恐怕并非只是好奇。
      院中灯火通明,走廊和树下都挂着造型别致的灯笼,光影几经交错,几乎可称绚烂,这种情况下看人,总是会比平常惊艳三分,花灯下翘腿坐着的琴师颜色无人能比,美得近乎雌雄莫辨,任何人见了都会不由自主生出“欣赏”的心思,他脸色很差,眉间惯常带着的不耐之色终于要升腾为怒焰,与眼底的寒霜一起冲向快步走来的掠影,冷冰冰道:“我说没说过,不准耽搁我弹琴!”
      掠影双手托着弦丝,俯首低眉:“都是奴才的过错,误了先生雅兴,请先生责罚。”
      妃若扬暴怒道:“你想挨什么罚?抽筋扒骨我可不会!其他的对你来说不疼不痒是不是?!我没了的兴致是你挨顿罚就能补偿的吗?!”
      掠影把头垂得更低,光影之下,她的身体似乎轻轻晃了一下。
      妃若扬立即察觉到了,冷声问:“你怎么了?”
      掠影抿住嘴唇,不语。
      “若有什么事隐瞒我就是罪上加罪!”妃若扬“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抓着她的肩膀一拉。
      掠影轻轻“嘶”了一声,“被迫”开口道:“回来时碰到了梁氏弟子,被盘问了一……一遭。”
      妃若扬瞪眼:“他们打你了?”
      掠影委屈点头。
      妃若扬大怒:“这群猪狗不如的混账!”接下来不带喘气地把梁氏祖宗十八辈痛骂了一遍儿,用词之犀利言语之丰富简直令人惊叹。
      骂完他神色古怪地看了看掠影,携着一身火气跑回了屋里。
      掠影唇角微微勾起,连忙跟上。
      走到门口险些撞上风风火火的琴师,妃若扬一把把她拽进屋里,塞给她一个小药瓶:“受伤了吧?抹上!”
      “碧血寒草?”掠影闻到了清浅的香气,碧血寒草制成的药粉是止血奇药,对所有外伤都有奇效,这草只生长于洺川十四城,极为珍贵。
      “嗯,”妃若扬抱着手臂看着她,“衣服脱了上药,别磨磨蹭蹭的。”
      “这……”掠影神色犹豫。
      妃若扬挑眉,略带试探道:“害怕我看?”
      掠影的犹豫之色转瞬间便掩了下去,非常利落地开始解腰间的系带,解释道:“奴才是担心在先生面前失了体统。”
      眼看她半点儿不扭捏,不担心有什么秘密被戳破的样子,妃若扬却待不下去了,咳了一声,道:“谁会在意你有没有体统?”话没说完人已经到了屋外,并且把门给甩上了。
      不知是不是受了寒冶山异动的影响,近日洺川大多数宗城都被混沌云雾笼罩,夜幕里黑漆漆一片,着实没什么美感,但琴师大人想看,他躺在藤椅上盯着暗沉天空用以分散注意力,盯了没一会儿,又觉得无聊,便捡来石桌上的刻刀,雕他之前没刻完的一块木头。
      掠影收拾完自己如常立在琴师身边侍候,见他已经完全没有再追究自己的意思,不由觉得惊奇。
      脾气来得快去得也挺快啊,而且,嘴硬心软。
      他手指很灵活,弹琴的手拿起刻刀同样十分熟练,认真的时候表情不会那么丰富,显得乖巧。
      掠影心里有些感慨,又暗自思忖——或许可以离开风月楼了。
      “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是在哪里吗?”妃若扬突然道。
      掠影答:“风月楼。”
      “答案不对,再猜错我饶不了你。”虽然这么说,他的声音里却没有怒气。
      掠影服软:“请先生明示。”
      妃若扬吹了吹手上的木屑,抬头一笑,露出右边的一颗小尖牙:“我在风月楼,你不在。”
      那日午后阳光温柔,琴师卧于檐下小憩,忽而惊醒,心有所感,抬首寻向远处,不期然看到了一个人——春寒依旧,绿柳新芽,重楼叠宇之间,有人踏风而行,穿过薄光轻寒,落在风月楼隔壁院子的一处屋脊之上。这人背剑而立,黑衣简素,身影修长,只远观其背影便可知气度非凡,像一个游侠,左臂却滴着血,那血痕似乎黏连着黑暗,为其主人平添了几分邪气。
      因为血流不止,所以琴师印象极深。
      “先生看到的不是奴才。”掠影狡辩道。
      “就是你。”妃若扬丝毫不让。
      掠影闻言略想了想,面不改色道:“非奴才有意隐瞒,先生知道奴才与廖悬是朋友,奴才没进风月楼前跟他一样是个草莽,不过他行侠,我行盗,有一回运气不好被发现了,手臂受了伤,觉得不能再干那一行,才转的业。”
      “又承认啦?”妃若扬把手撑在膝盖上,微微歪着脑袋,假装一本正经地疑惑道,“你手臂有伤,依我当日所看到的情形,应该不容易好啊?可你平时收拾房间不是挺利索的吗?”
      掠影:“……奴才服侍先生,自然要兢兢业业。”
      “呵,”妃若扬道,“狡辩,你头次服侍我去梁府宴会上抚琴时,悄悄不见了半个时辰,不说说看当时做什么去了吗?”
      掠影淡定道:“人有三急。”
      “好,”妃若扬点了点她的额头,“那前次踏青回来,夜半时分你去了哪里?”
      掠影:“夜半时分,奴才在睡觉。”
      妃若扬巴掌直接拍在她额头上:“撒谎,你明明不在房间!”
      掠影睁大眼睛,捂着额头,无辜道:“夜半时分先生不休息,去奴才房里做什么?”
      “我……”感觉挖了个坑把自己套进去了,琴师开始气急败坏,“我做什么,你管的着?倒茶!”
      掠影特别恭顺地倒了杯茶送到他面前,妃若扬接过来,不放弃道:“说!你干什么去了?总不能又三急吧?”
      “其实……”
      “什么?”琴师的眼睛一下亮了,里头盛满了小星星。
      掠影低了头,羞涩解释:“前坊的一位姑娘约奴才出去的,她赠了奴才一方手帕。”
      这个解释让琴师一阵恶寒:“竟然有人看得上你?”
      掠影无辜地看着他:“先生要看手帕吗?”
      “不要!”妃若扬立马拒绝,并且心头莫名升起一丝不爽,眼见掠影这么见招拆招地回话,半点马脚都不露,又有些烦躁,可是掠影受着伤,他也不好再发脾气,只得继续埋头刻东西,不再追问了。
      他手里雕的东西渐渐成型,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兔子,虽然张牙舞爪,但也颇具萌态,若是拿到集市上卖,定要引得孩童们哄抢。
      掠影在旁边给他打着扇驱赶飞虫,目光从他的双手移到侧脸上,沉默静思。
      她知道妃若扬会有所察觉,可惜有些话还不需要那么早说开。
      妃若扬把完成的木雕兔子丢给她,起身抖了抖衣袍:“把工具收拾收拾。”
      掠影:“是。”
      “另外要记住,”妃若扬盯着她的脸,拍了下她的肩膀,警告道,“明天待在风月楼,哪儿也不准去,后天、大后天也一样!”
      掠影听话地点了点头。
      “收拾完滚回去睡觉。”

      次日一早,梁氏弟子团团围住了风月楼,以琴曲暗含对洺川时/局贬低的“妄论”之罪请第一琴师到他们的牢狱里走一遭。
      实际原因是若扬琴师几次三番没给梁氏少主好脸色,终于激的梁云韬要下手收拾他了。
      风月楼上下一片哗然,老板急得六神无主,妃若扬好似知道会有这么一出,不可一世地面向梁氏弟子冷斥了一声,回头却又给了掠影一个警告的眼神,这才施施然迈出门去,掠影心领神会,但无意遵守。
      琴师曾经说过:洺川主掌者不把十四城里的人命看作性命,除了直面血祭渊流和镇压山傀外没有他们不敢做的事,不过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
      掠影并不担心他的安危,也大致揣摩出了他想做什么。
      寒冶山事件余波未平,那些混沌天色扩散渐广,逐游城里竟已看不见日光,瞧着压抑。掠影回到风月楼重重楼宇深处幽僻雅静的院落,摸出怀里那只木雕兔子,把它放在了石桌上。
      这院子洒扫内外之事全由掠影来做,平日里没人敢过来,现下琴师不在,愈加安静,她在昨夜琴师做木雕的地方坐了下来。
      不消片刻,一名灰袍人轻巧地掠过院墙跳下,单膝行礼:“主上。”
      掠影抬手:“如何?”
      灰袍人起身:“暴/乱山傀已除,血祭渊流重新封定,破封的是人字级,具焱剑果然不同凡响,帮了世家大忙,几大世家的情况却不好看,伤亡了许多门人,梁氏后来把寒冶山封了起来,有防御玄阵阻挡,山里的情况探听不到,不知是否仍有不稳定的镇渊玄阵,属下无能。”
      胸腔处的伤口隐隐作痛,掠影道:“寒冶山里的玄阵是最好的,不怪你们。”
      又叹:“青王心里定然要忐忑了。”
      中恒州八百年,一向武宗与王族并位,武宗充当王国的盾与矛,也便可获得非凡的权力,七言约书下,武宗之主几乎与一国之王同等地位。与其他宗国不同,青图国原本没有位于百家之上的武宗,因为要应对宗国间的战事、镇压遍布四方的血祭渊流,只要有中恒州第一名世家铸器古氏就够了,洺川十四城绵延整个西境,与浪潮汹涌的吟剑江一起构成了青图的矛与盾,任何势力都不能穿透。然,十三年前古氏大劫,伴随古氏的争议与荣耀都渐渐成为了传说,洺川十四城仅由几个普通宗门世家镇守,国门岌岌可危,青王慌乱之下匆忙扶持了当时国内势力最大的宗门任翛宫为武宗,与其订七言约书,可惜任翛宫终究不如当年的铸器古氏,经过这么些年也还是无法与其他国家的武宗相提并论,虽有青图百家之上的地位,却无震慑百家的威望,护佑不了那么多人,他们也曾想收纳洺川为宗门辖地,但一直不能被洺川百姓接受,因此干脆不给予这十四城武宗应给的助力,十四城宛若在自生自灭。
      如今竟然连一个人字级血祭渊流引发的祸乱都不能妥善处理,怎么可能抵挡的了外敌?相邻的有袭、玉禅、云衡、苍临等国恐怕早就垂涎这片土地了,尤其是苍临国,他们拥有最强的铁骑、最贪婪的野心、最强大的武宗斮行盟宗,还跟青图有着宿怨,之前未动,是因为云衡国的制衡以及青图北方有着更弱小的长澜国,苍临铁骑用了两年时间刚刚吞下了长澜,他们下一步征伐的国土似乎就只能是武宗最弱的青图了,洺川十四城位置特殊,若有战事,恐怕会第一个遭殃。
      青王怎能不忐忑?
      “廖悬呢?”掠影又问。
      “他的剑被人盯上了。”属下道。
      “身怀名剑,难得安宁。”掠影皱眉,“去看着,不要让人对他……”
      话没说完又改了决定:“昨日我观月息城有异,你们去查探清楚,剑给我。”
      属下把腰间佩剑解下来给她,这只是一把普通的无灵之剑:“主上要亲自去吗?您的伤……”
      掠影道:“我无碍,你去吧。”
      属下没有立即去做事,似乎还有话想说。
      正这时,一只褐色蝴蝶飞到了掠影眼前,掠影把蝴蝶接住,道:“还有什么事?”
      “是……有一个人想见主上。”
      掠影叹了口气,目光转向院中的一小片竹林,那地方多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竹林里的人现身,行迹无声,眨眼便至,然后对她俯首。
      这人披着暗色斗篷,半张脸都藏在兜帽下,看不清相貌,颇为神秘。
      掠影道:“你本来去哪里都好,可自在一生,何必跟来洺川?”
      斗篷人声音有些哑,带着仿佛久不见天日的凝涩:“你救我一命,我甘愿赴汤蹈火。”
      掠影:“这一命你早就还了。”
      斗篷人固执不语。
      掠影只得说出担忧:“现在的我,可能无法保全你。”
      斗篷人终于抬头,声音坚定:“若有危险,只管舍弃我。”
      掠影看着他,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一些问题,其实她很需要得力的帮手,而真正符合她要求的并不多……最终决定道:“我没有舍弃亲信的习惯。既然你有心,便帮我做事,凰诀。”
      斗篷人面色一喜,连忙抱拳:“遵命。”
      “往后洺川便是你的归处。”掠影笑了笑,神色温柔了一瞬,声音也不全然清冷了。
      凰诀怔然,眼前浮现种种过往,他浑身伤痕累累,却一向不觉得自己惨,可当一年前掠影救下他之后问他将去何方时,他却只能说:我没有归处。
      天地偌大,无有一栖之地。
      此时此刻,面前之人的话语给了他恰到好处的温度,他不善言辞,不擅表达感激,只能把头垂得更低。
      “主上,”这时属下提议,“廖少侠之事,不如交给凰诀大人。”他们这些亲随始终记挂着掠影重伤未愈的身体。
      凰诀认真听着。
      掠影抬臂,握剑的手不如从前轻松……当初所受内外之伤虽然严重,但她一直用最好的伤药调理,体内也有心法运转维持,恢复的其实比预料中快,可双手依然沉重。她对凰诀道:“我有一个朋友遇到了麻烦,他带着往胜之剑,凰诀,帮我救下他,在寒冶山等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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