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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公子 ...

  •   “小师叔看起来不像健谈的人,口才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几日后的清晨,重羽拿着一封信帖送到古江晴面前,“廖悬前阵子还有点向往潇洒江湖,现在就死心塌地愿意跟几位镇渊统领做同僚了,你怎么说服他的?”
      古江晴把信帖打开看了看,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让我想起当年在九云山上,你看不上天人心经,非要学九天破元,这套功法其实都是前辈们默认的禁忌了,那么危险大家都不愿意让你碰,师祖一开始也不愿意,你就列举了好多古往今来绝境重生的事迹,还论及自身,情理结合,说得大家都很动容,师祖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大爷为你感动的泪流满面,那心法谁都不传偏要传你,当时我就惊呆了。”重羽坐下来笑道,“让我想起一句特别相称的话。”
      古江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重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罢他又仰头笑了起来。
      古江晴面无表情地用信封敲了把他的脑袋:“规矩何在?”
      重羽捂着头道:“我失礼了我失礼了。这上面写的什么啊?”
      “元师座东座主戈凉请我一叙。”
      重羽想了想:“与小师叔所料不差,云衡人都谨慎,元师座不会轻易放弃‘不得罪任何人’的策略,至少明面上如此,所以就连喝茶也只以其四座之一的东座来相待。”
      古江晴:“正合我意。”大家都想低调,然后结下默契的联系,反正该知道的人会知道。
      重羽有些担心:“洺川这些宗城离不开小师叔,你去了云衡恐怕有人憋不住要搞事情了。”
      “用不了几天,这也是个锻炼大家的机会,不能凡事都要我盯着。”古江晴笑了笑,“再说还有你在,我予你印信,准你代行少主之权。”
      重羽叹气:“不能服众啊。”
      古江晴弯起嘴角:“还记得你那些师弟师妹给你的评价吗?”
      重羽一想,尴尬起来:“什么啊?我不记得了。”
      他说不记得,古江晴便帮他回忆:“他们都赞你是九天云涯的‘大内总管’,说话虽不着调,办事却很有条理,有你在时,九云山上上下下没有乱过。”
      “这帮小兔崽子!赞美我就赞美我,还非要用那么不正经的词!”重羽失笑,他也不是真的担心能不能服众,不需要他服众,小师叔不在时他便是小师叔的替身而已。
      笑完了,古江晴见他还杵着,便疑惑道:“还有事?”
      重羽慢慢收了笑意:“古江寒要从寻幽谷过来?”
      古江晴:“嗯,他是古氏血脉,应该回到这里。”
      重羽微微皱了眉。
      他不喜欢古江寒这个人,不因为别的,只因为换灵脉的事,当年护卫两个小孩子的古氏近属坚持让医仙把古江晴的灵脉换到烧伤的古江寒身上,古江晴不愿意,为此逃出了寻幽谷,正撞见从九云山上下来玩耍的重羽,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逃不开一群成年武者的追捕,可她不愿认命,便向重羽求救,重羽带她躲了起来,直到换灵脉的最佳期限过去,那些想要光复古氏的臣属才不得不决定让她代替废了双腿的古江寒成为少主。
      他也是九天云涯为数不多知道这件事的人,后来大家都熟识了,他却一直跟古江寒合不来,大概也是那时候留下的芥蒂。
      重羽忍不住道:“他在寻幽谷里就被你们那群忠心的近卫宝贝的不行,回了洺川更不敢想象那几个老臣怎么金贵他了。”
      他为古江晴感到不忿。
      “重羽,”古江晴道,“当年之事,江寒没有错。”
      重羽说:“是,不是他提出来的,他当时也阻止不了那些人……最可笑就是这一点,他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替他去伤害别人。”
      “前几天灵州那两口子过来商议古欧联姻的事,不就有人胳膊往外拐向着灵州说话吗?他们想把你嫁出洺川,这样少主的位子就可以给古江寒坐了,也不想想如果不是有你在洺川早就沦陷了!”重羽咬牙道,“你明白吗?只要古江寒还活着,不管他会不会武功有没有双腿都永远有人不会真心臣服你。”
      明明都是嫡系,她还是嫡长女,但只要嫡长子活着,就永远有人忽视她的存在。
      话音落,便是一阵沉默。
      良久,古江晴道:“重羽,谢谢你。”心里明白重羽都是为了她的境况着想。
      “可是,江寒是我的亲人。”
      她在这世上的血亲之人已经所剩无几了。
      重羽一怔,突然后悔自己说了刚才那番话。
      ……

      洺川寒冶山很难进,寒冶谷深处的铸剑池也很难找,重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躲过一个个守卫、避开一个个防御玄阵,终于潜入到深谷之中,他在铸剑池边找到了浑身伤痕的小师弟,曾经意气风发的明朗少年此刻武功全废、灵脉俱断,没有一丝活气。
      重羽连忙扑过去,探出血淋淋的腕间微弱的脉搏,焦急喊道:“江寒!江寒!”
      他喊了好几声,古江寒才终于掀开了眼皮,他视野模糊,得仔细分辨才认出眼前的人不是每日过来羞辱折磨他的那些人,为这个结果他不禁要笑出来,化在唇边却是一声轻叹。
      重羽想把他扶起来,又去扯他身上的锁链,一边又唤道:“江寒!我是大师兄,我来救你了。”
      可惜古江寒已然神志不清,只说:“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想做一个好宗主……”
      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
      重羽抽出佩剑去砍那些锁链,痛苦道:“放下仇恨不好吗?在九云山上自在潇洒,何苦非要下山历这一场劫?”
      “我的血亲都死了,我的爹娘、族人、孩子……”古江寒大约没有听清他的话,只顾喃喃自语,突然又苦笑起来,“我的妻子、神兵、兄弟、臣属、盟友……他们都背叛了我……都是骗子……不,是我无能……姐姐……”
      那锁链怎么都不断,重羽又急又心疼,说:“对不起,当初我该答应下山帮你,对不起江寒。”
      古江寒似乎终于清醒了一些,认出了他:“……师兄?”
      重羽道:“是我,我带你回九云山。”
      “我不行了……”他嘴唇干裂,瘦的皮包骨头,连动都动不了,却在认出师兄之后激动起来,眼里几乎有了明光,“师兄……你去找我姐姐,我姐姐她……她本可以跑,她被叶嗔嗔带走了……你救她……”
      重羽的脸色难看至极。
      “……出什么事了?”
      重羽艰难道:“我在路上听闻……听闻她被任翛宫带去了避轻台。”
      后面的话,他不忍再说。
      古江寒却已经猜到了,他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加惨白,他费力地喘/息,挣扎着请求,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丝名世家公子的风度,他就像一块苟延残喘的腐木:“求你……去救她……”
      “救她……杀了我。”
      ……
      从寻幽谷到青图洺川要行一段很长的路,越是往北,越是寒冷,尽管车厢内备了暖炉厚褥,也依然驱不尽冷意。
      车马走得很慢,除了顾虑风雪,侍卫们也是照顾寒公子的身体,不敢颠簸。
      古江寒睁开眼,脸色不佳。
      近来总有一些陈年往事扰入梦中,揭开那些血淋淋的回忆,然后令沉寂的心海浮出早已深埋的痛苦,这就太不应该了,痛苦是一种懦弱的情绪,本不该再流露分毫。
      他从一旁抽出一册闲书,尽力让自己沉浸于文字中去。
      这书一半是讲历史,中恒州宗国制度如何形成,王国与武宗如何并位,八大名世家的传承,血祭渊流的封印史,十大名剑的传说,百兵之王因何而生,三百年前的蒙玺一族因何失败……中间穿插着一些真假参半的小故事,另附了主观色彩浓厚的解读,虽然这些文字对不少事件的看法都很偏颇,但也不乏一些独到的见解。
      比如说,著者认为三百年前就应该让蒙玺国统一中恒州,如此一来中州大陆就不会再有后续三百年的分裂与征战,为此不惜谴责了当年反抗蒙玺一族的主力,其中也包括铸造了百兵之王的铸器古氏。当然,关于蒙玺一族造成的尸横遍野、生灵涂炭,著者则轻飘飘地略了过去。
      古江寒轻蹙眉头,翻到尾页确认落款。
      无名。
      一道暗影从道边林木间掠过,踏雪而无痕,足见轻功卓越。凰诀隐在暗中,谨慎观察周围的情况,并随着车马移动,这是主上给他的另一个任务——把古氏长公子安全护送到洺川。
      凰诀不会拒绝古江晴的任何命令,不管是刺杀第一强国的武宗长公子还是千里迢迢跑去接应一个人,只因他早在当年被救之时便已暗下了决心,他要回报这份恩情,以一生的忠诚。
      携隐之中有很多同凰诀相似境遇的人,空有一身本领,却无处容身,说不定还背负着沉重的身世,而古江晴格外看重凰诀、屡屡委他以重任的原因,除了他执拗的忠诚外,便是因为他的实力。
      “只有你去我才绝对放心。”他牢记古江晴的话,清楚地记得她当时的郑重,“凰诀,江寒是我很重要的亲人,古氏血向来易惹风波,我担心路上出意外,需要你去接应。”
      “他与我同岁,样貌与我八分相似,你若见了,一定不会认错。”
      凰诀日夜兼程赶到寻幽谷,却被告知古江寒已经离开,他便赶忙追寻古氏一行人的踪迹,颇费了些功夫才终于追上了古江寒的马车。他有些不解,古江寒应该知道主上会派人过来接他,为何却先行出谷?他不可能不知道中州宗国间有不少人都觊觎古氏血。
      风雪簌簌中隐有枝丫断裂声,凰诀沉了眼眸,双刃滑出斗篷。
      马车外似有异动,古江寒敏锐地察觉到了,淡声问:“何事?”
      赶车的侍卫道:“公子,有刺客!”
      “速战速决。”他合上书本放回原处,又抽了一个卷轴展开在膝上。
      “是!”
      紧接着便有兵器交锋的鸣响。
      卷轴上绘的是一种攻击玄阵的解法,古江寒看着那些图解,稍稍分了神。
      说是刺客,多半不为伤他性命而来,毕竟他的性命无关紧要,这些人想要的大约是他身体里流淌着的古氏血,利用古氏血能够铸造出绝世神兵,又有谣传说喝了古氏血可以增长功力,总有一些人愿意冒险尝试,而当今古氏嫡系的两个人,古氏少主身有斩杀近宗师级高手的实力,又手握湮古帝刃,没人敢轻易对她下手,那便只好来抓他试一试了,寻幽谷里玄阵重重,不好动手,他从寻幽谷到洺川的这一路正是机会。
      这具身体虽然无法习武,但他对危险的感知却刻在灵魂里,卷轴稍稍合上了些,古江寒意识到这一回的“刺客”比前面两次棘手,身边的这些侍卫恐怕应付不来。
      “公子!”侍卫厉声大喊。
      “砰”的一声车门被撞开,一个蒙面人闯入车厢,伸手向古江寒捞去。
      古江寒面不改色,按动卷轴上的机关,冰寒的利刃飞快弹出,瞬息之间便斩下了蒙面人的左手,蒙面人不防这一招,剧痛袭来,他双眼凶厉举起武器便要砍向古江寒,嘶哑的怒吼尚未喊出,背部便是一道重击。
      一把利刃穿过了他的胸膛。
      古江寒抬眸,看向突然出现的斗篷人。
      凰诀把蒙面人的尸体丢了出去,回身探入车厢想查看古江寒的情况,刚一回头,脖颈间便一阵冰凉。
      外面的厮杀已然停歇,蒙面刺客或死或逃,侍卫们紧张地跑到马车前:“公子,你怎么样?”
      古江寒以卷轴中藏着的薄刃抵住凰诀的脖子:“何人?”
      凰诀却蓦然失神了片刻,坐在马车里的白衣公子,如主上所说,年岁与她相当,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长相与她八分相似,惊艳卓尘,如雪如画,气质则完全不同,第一眼看过去只觉清冷孤绝,仿佛此人不在世间,而在红尘之外,他浑身都笼罩着一层病态的苍白,好似脆弱不堪,却又蔑视一切,他对人间万事万物似乎都没有兴趣。
      古江寒淡漠地看着他。
      凰诀被这目光激醒,素来沉稳的心绪被袭来的惭愧扰乱,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刻,而且是因为……他勉强维持住镇定,从身上摸出信函:“公子,我是从洺川过来接应你的人,这是主上的信。”
      古江寒收了卷轴,冷淡道:“拿来。”
      凰诀把信函双手递了过去。
      古江寒展开看了里头的内容,神色倏然柔和了许多,身上也有了些活气,但他的脸色仍是透着不正常的苍白,而且越来越严重,车门外守着的侍从见状忙道:“公子不能见血!快把血迹弄干净!”
      凰诀闻言,捡起那只断手扔了出去,又把沾染了血迹的毯子抽走,但是血腥味还在。
      古江寒问:“情况如何?”
      侍卫道:“死了三个,留了一个活口,其余刺客逃走。方才多亏了这位大人。”
      “都带上,继续赶路。”
      “是!”
      古江寒转向凰诀:“多谢。”
      凰诀对他抱拳行了一礼,退出马车。
      ……

      青图与云衡国土相邻,骑上快马从洺川到元师东座所在的宗城连半日都用不了,然而因为妃公子同行,古少主为了照顾他那一身的骄矜讲究,不得不乘了马车,如此一来就至少需要一日的时间才能赶到。
      其实妃公子虽然骄矜,也并非一点苦都不能吃,他一定要坐马车是因为挂心着古少主至今未能痊愈的伤势,与苍临那一战伤得太重,内伤尤为严重,她平日里都极好的掩藏着,少有人能看出来,妃公子不仅可以看出来,有时还能通过湮古帝刃感知到她身体上的伤痛,便很难不在意。
      一路都飘着细雪,簌簌风声连绵不停,但寒意穿不到车厢内,古江晴盘膝打坐,妃若扬支棱着腿坐在另一边,无聊地找了白纸折东西玩。
      他的手很巧,不多时,一只蝴蝶便摆在了古少主手边,与古氏所用的“飞音”相似,跟真的蝴蝶一样。
      等古江晴运功结束睁开眼时,就发现跟前摆着一溜儿纸折的小物件,什么蝴蝶飞鸟都不算稀奇,竟然还有高塔、船只和山傀,她拿起一个看了看,道:“怎么什么都会?”
      妃若扬一见她睁眼,立马丢掉了白纸,非常得意道:“因为我聪明且有天赋。”
      古江晴笑了笑,没再说话,手里捏着纸蝴蝶,垂眸想着事情。
      “哎,问你一个问题。”
      “嗯?”
      妃若扬揪着纸山傀的脑袋:“你会嫁给那个姓欧的吗?”
      “问这个干什么?”
      “怒你不争,”妃若扬道,“那是个什么烂人?你觉得配得上你?”
      “名世家的嫡长公子,与他结亲,可以给当下的洺川带来很多助益。”古江晴道,“这是对两家都有好处的事,何须在意旁的东西。”
      “……这么说,你会嫁给他?”
      古江晴没有正面回答,只道:“铸器古氏和藏巧欧氏都是世人瞩目的名世家,二者之间来往的姻亲,亦是万众瞩目,事关契约和礼义,不可有意外的变故。”
      妃若扬把纸山傀一分为二:“不提婚约,你真的能喜欢那人吗?”
      古江晴:“这不重要。”
      妃若扬急道:“怎么不重要?你是个人,难道只能活在约定里?”
      古江晴始终很淡然:“我只在意谁能给古氏的复兴带来好处,从这个角度看,欧氏跟我们打算合作的销金尹氏没有区别。”
      这怎么能一样?跟尹氏相当于做生意,跟欧氏就要把你自己赔进去了啊……妃若扬的脸垮了下来,感觉跟她说不通,而且格外在意的人好像就只有他自己。
      他生气道:“湮古帝刃的契约之人不能嫁给一个废物!”
      “管那么多,”古江晴道,“藏巧欧氏的长公子都是废物了,还有什么人不是废物?”
      妃若扬:“先打得过我再说!”
      古江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八大名世家中我倒很想跟神脉凡氏修复关系。”
      妃若扬还在生气,语气很不好:“神脉凡氏有什么用?八大名世家里处于最末,门下弟子那么弱,又是在宸方国内,离洺川十万八千里,跟他们关系好对你没有用!”
      “凡氏有折离神卷。”
      那东西可以修复半途毁坏的灵脉,对江寒或许有用,只是凡氏族人一向孤僻,她遣人送去的书信并没有回音,如果宸方和苍临开战……
      “送死的来了。”妃若扬道。
      没想到就在这短短不足一日的路程中,也会有危险潜在。
      单单觊觎古氏血的人或许不敢寻古少主的麻烦,但她既已成为少主,便要承担以洺川为主的纷繁乱局,想杀她的人比想要古氏血的人更疯狂。
      古江晴欲拿起风影。
      “你别动。”妃若扬按住她的手,扯过了一旁的七弦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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