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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裂痕 ...

  •   月息城以东,吟剑江支流。
      “来这干嘛?”
      江上薄冰化开,一叶竹筏缓缓驶入江心,竹筏上古江晴持剑端坐,眼睛看着的正是不远处的玉霖仙泽。
      她到这的原因很好猜,那里头囚着的人是她的母亲,从前无暇也无能冲破屏障,如今乱局稍定,又有了湮古帝刃,怎么说都要来试一试。可到了跟前却又犹豫起来,渡过了吟剑江支流就是任翛宫的势力辖地,而今她与叶颂表面和谐,踏足其间没有问题,但如果在任翛宫的地界上挥动百兵之王问题就大了,会破坏如今脆弱的平衡,她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实力与整个武宗对抗,最好的选择就是克制。
      并且,连绵环绕的小山上薄雾缭绕,薄雾间无形的屏障是坚硬的铁壁,在那铁壁之后的湖心小屋前,是否还有更为坚固的壁垒?她能打破吗?
      母亲……想见她吗?
      妃若扬裹着氅衣蹲在她身边:“纠结太多了,想去就去呗。”
      他虽已有了人的经历,却并没有感受过父母之爱,云衡王后早早去世,云王又不管他,所以他不明白父母与亲子之间的血脉情感,但这并不妨碍他能察觉古江晴的心绪波动,她的情绪极少外露,稍稍泄出一点便让人感到惊奇,也心疼。
      古江晴抬手,隔空触摸群山之上的薄雾,轻声道:“那道屏障,我打不开。”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妃若扬感应了一下,道:“叶施盟那个老家伙用镇渊术做成的,是比防御玄阵厉害一点,但也不是无懈可击。”
      古江晴看向他:“帝刃可以破开吗?”
      妃若扬挑眉:“不然你请我来是干嘛的?”
      古江晴说:“帝刃劈开屏障之后,面对任翛宫就要改动计划了。”
      思虑太多,太过理智。
      “人就应该多冲动几回。”妃若扬最不喜欢世人扭扭捏捏的一些想法,但如果是古江晴,他就会宽容一些,正要再鼓动她几句,突然觉察到了什么。
      古江晴也意识到了,两人同时往江岸看去。
      还没看见人,先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女子的声音近在耳畔:“原来在这儿啊,让人家找得累死了……”
      不多时,一个人影出现在百丈之外,她方才是特意传音过来,听着才像是在耳边。
      妃若扬皱起眉,极为嫌恶地转开了目光。
      缓缓接近岸边的是任翛宫大小姐叶嗔嗔。
      这女人金钗云鬓,步摇斜插,着一身海棠色衣裙,腰间挂着几串精致的小铃铛,每走一步路那些铃铛便是一阵响动,极为喧哗,胸脯半/露,脖颈间挂着玉环,这样的季节竟丝毫不怕寒冷,穿戴如此华丽,妆容也非常浓艳,几乎不见真容。她娇笑道:“这不是前几日碰着的小郎君吗?人家见你一面念念不忘可是痴心了,你怎么都不看人家一眼啊?”
      妃若扬觉得多看一下双眼就要毁,他不屑于跟女人骂战,只冷冷地散发着不爽的气息。
      偏偏这时竹筏还到岸了,古江晴扫了一眼妃公子,起身上岸,神色间不见任何异样:“叶小姐找我?”
      “是啊,”叶嗔嗔恋恋不舍地用眼波撩了一下妃若扬,这才转向古江晴,笑容甜美娇艳,亦不见她对古江晴有任何愤恨怨妒,“古少主,你怎么在这里呀?人家往逐游城递了拜帖,却被告知你不在城中,这一路山道崎岖,人家找你找的很辛苦的……果然是想念娘亲了吗?”
      古江晴:“叶小姐何事?”
      “你看你,一点也不知道心疼人,”叶嗔嗔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肩膀,道,“咱们好歹也是有点亲缘关系的,为何如此无情呢?”
      妃若扬余光看到她的动作,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下去了:“这位大姐,说话就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爪子没地方放吗?”
      叶嗔嗔眼睛眯了一下:“小郎君说话好生刻薄,人家心里念着你,你不说感激,也不该这般无礼吧?”
      她要往妃若扬跟前靠,面前却突然伸来一只手,古江晴拦着她:“我想叶小姐出现在这里不是来和我们争吵的,有话请直说。”
      叶嗔嗔又笑了,她手腕一抖,手里出现了一封信:“慕朝辞有话跟你说,二哥让我送出来。”
      古江晴神色一动。
      “别那么心急嘛,”叶嗔嗔身子轻轻一转,避开了她,“我辛苦来送信,你就半点表示也没有?这可不行。”
      古江晴:“有劳叶小姐,请把信交给我。”
      叶嗔嗔:“只是这样?”
      “你要什么?”
      叶嗔嗔弯起眼睛挑/逗地看向她身后的妃若扬,意味深长。妃若扬感觉自己已经忍到了极限,如果不是古江晴现在不想跟任翛宫直接对着干,他一定要把这个女人杀了!胆敢侮辱于他!
      古江晴道:“我没有时间任你磋磨,叶小姐再不谈正事,我们便告辞了。”
      叶嗔嗔盯着人家俊美少年过够了眼瘾,才道:“告辞?我可不信,古少主徘徊在玉霖仙泽之外,谁都能看出来你的心思。我这书信送的正是时候呢,少主是聪明人,理当清楚自己身上什么最有价值,比如说……湮古帝刃。”
      妃若扬眼眸冰冷。
      古江晴却微微笑了一下。
      她的神色明明算是平静,叶嗔嗔却莫名感觉到一股子寒意,比妃若扬的冷意更摄人,迫使她想要后退……这数月间,她几次挑衅,几次都像是一刀插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这一回却不同于以往,她以为古江晴对大哥软了态度就是不敢跟任翛宫撕破脸,可眼下又觉得古江晴不介意跟任翛宫撕破脸……退了几步,勉强恢复冷静,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湮古帝刃就算了,那东西凶煞,我可控制不了,不如古少主把铸器谱给我看一看吧。”
      这也是她真正的目的。
      古江晴还没开口,妃若扬就先冷冷道:“你怕不是在痴人说梦,凭借一封信就想染指铸器谱!”
      叶嗔嗔神情得意:“那你去问问她,这封信是不是那么重要。”
      不用问妃若扬就知道结果,但他还是转向了古江晴,很是担心。
      “铸器谱自然没有母亲的话重要。”古江晴道。
      叶嗔嗔更得意了。
      “不过我想,母亲就算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也绝对不会允许叶小姐来传递。”
      “你以为慕朝辞有多大的自由?”叶嗔嗔冷笑,“古少主可想好了,你若不要这信,我现在就毁了它,你这辈子也别想见到慕朝辞,别想再知道她的任何话语。”
      古江晴脸上终于没有了任何表情。
      身边妃若扬先动了起来,他解下氅衣随手披在古江晴肩上,对她道:“我不是你洺川的人!”
      说罢转身向玉霖仙泽飞去,很快便攀到了那不算高的山顶,双手剑气从无形到有形,毫不犹豫劈向了叶施盟布下的镇渊屏障,霎时飞沙扬空,碎石乱舞,那一下似乎阻隔了空气的流动,林木花鸟一瞬间都失去了生机。
      冲动完了,他还认真找补了一句:“妃若扬向叶施盟讨教武学!”
      内力传声,方圆数里皆可闻。
      他原本才不会在意这些,想做就做了,如今都是为着古江晴的谨慎。
      山脚下的人也能感应到那骇人的震颤,不由自己控制地被激起心底的惧意,叶嗔嗔怒道:“你……你们!”
      古江晴左臂上的帝刃因帝刃之灵的放纵而蠢蠢欲动,她按了下手臂,道:“武道切磋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叶施盟闭门不出,我们也没有办法,并无任何冲撞任翛宫的意思。”
      以此理由堵了叶嗔嗔的嘴。
      妃若扬已经紧接着劈出第二下、第三下。
      叶嗔嗔被那利刃冲击镇渊屏障的威力迫的难以支撑,只能远离,她连谴责也说不出口,慌忙跑了。
      古江晴担心妃若扬暴露他帝刃之灵的身份,也没管叶嗔嗔,飞快往山上掠去。
      她刚一落定,手臂上的帝刃就欢快地滑了下去,在空中暴涨,与妃若扬配合着劈砍向镇渊屏障。
      宗师高手以镇渊术凝成的屏障对人体的灵脉都有着压迫力,然而现在那压迫正在减弱。
      震颤激起的轰鸣又响动三下之后,周围的风息停滞了一瞬,他们感觉到镇渊屏障出现了裂痕。
      压迫感完全消失。
      打破了!
      妃若扬与帝刃同时顿了一下,他与古江晴对视,眼中俱是惊喜。
      就在他们配合着准备把那裂痕扩大、把整面屏障全部击碎的时候,有人高声呼喊着奔了过来:“古少主!古少主等一等!”
      古江晴看了一眼,给了妃若扬一个眼神,妃若扬收起剑气凝成的双刃,湮古帝刃也停下了冲击,山林上下却依然飘荡着神兵激起的烟尘。
      “古少主,慕夫人有一封信给你!”来人恭恭敬敬地向古江晴行了礼,看到她身侧的巨大利刃忍不住颤抖,“奴婢是玉霖仙泽的侍从,是慕夫人叫奴婢来的!”
      “别又是假的!”妃若扬盯着对方。
      “不是假的不是假的!是慕夫人亲手写的信!”这人忙把信函呈到古江晴面前,又连忙补充,“夫人说她不会离开玉霖仙泽,请古少主不要再来。”
      古江晴愣住,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透过那无形的屏障无形的裂痕望向湖心小屋,良久,转过来,接了信,久久未动。
      送信的人见她已接了便匆匆离开,她可不敢处在百兵之王跟前。
      妃若扬道:“说什么不要再来?咱们直接把屏障劈碎冲进去!你直接去见她!”
      “不用了。”古江晴缓缓回神。
      “为什么?”妃若扬不解。
      古江晴捏紧了那信,目光在信封上头“予晴寒”三个字上停留:“……是她的字迹。”
      ……

      江上起了风,尽染寒意,竹筏往西而行,速度比来时慢了些,大约是水面又结了冰凌。
      古江晴盘膝而坐,反复看了那书信,很久都没有说话。
      “她为什么不见你?”妃若扬看不下去这沉默。
      “人言可畏,是刀枪剑戟都比不上的锋利。”古江晴声音很低,“古氏主母名声复杂,恐连累古氏少主和古氏嫡长子,她的心也已经死了,只有躲在那屏障里才不会那么痛苦……”
      其实诸多流言和前因于她于江寒来说都并不重要,他们不在乎,他们只想把母亲接回家,她也在努力的想让母亲知道他们的想念,可她的这种努力只会让母亲更加痛苦。
      一如前世,无论他们怎么做,都已经太迟了。
      妃若扬仔细想了想,他跟古愿折还算熟悉,对穆朝辞实在没多少印象,只记得……“她好像很喜欢你爹,你爹也很喜欢她。”
      这话出口莫名就带出了几分伤感,放在当下来说更让人沉郁难过。
      妃若扬也意识到了不合适,摸了摸耳朵想着要不要道个歉,古江晴没有怪罪的意思,神色甚至柔软了些,声音依旧很低:“嗯,我记得,他们很喜欢对方。她很单纯,又有些笨手笨脚,我和江寒喜欢吃什么她都会去学着做,学不好还会跟我们两个小孩撒娇……”
      从她的脸上看不出难过的情绪,妃若扬却觉得她一定难过极了,不知为何,他的心情也沉闷起来。
      风更凉了些,古江晴肩上还披着妃若扬的氅衣,没系好,瞧着有些透风,妃若扬伸手想帮她往上提一提,手还没伸到,古江晴突然起了身,似是要避开他。
      妃若扬皱眉:“什么意思?”
      那氅衣依着妃公子的身形裁剪,穿在古少主身上大了许多,江风一吹,氅衣包着她好像要往江水里去了,妃若扬总觉着她今日很柔弱,也顾不得生气,追着她要把她捞回来。
      哪知古少主又不给面子,身影一闪躲过了他跳到了竹筏另一头,竹筏一阵晃动,她在妃公子的怒火燃起来之前道:“有毒!”
      “什么?”
      古江晴离他远远的,褪下氅衣,又把自己的外袍脱了,身上只剩一层单衣,她捏着那外袍走回妃若扬面前,妃若扬从那衣袍上看到了一抹乳/白色的痕迹,衬在白衣上不算明显,几乎看不出来,也没有味道。
      “大约是任翛宫炼的毒液,迟妙君提过。”
      妃若扬立马盯着她全身迅速检查了一遍儿。
      古江晴道:“我不畏毒。”
      妃若扬暴怒:“她竟敢当面给你下/毒!”
      “我若死了,洺川复兴之业半途而废,青图境内再无人敢触任翛宫锋芒,她有何不敢。”
      “我杀了她!”这句话出口之后,他指尖已经捏出了一道剑刃。
      “杀了她有什么用?洺川眼下不宜跟任翛宫起冲突,今日闯玉霖仙泽已生波折,事属特殊我尚能摆平,不要再节外生枝。”
      妃若扬还是很生气,愤愤然脱了自己的外袍丢给古江晴。
      古江晴有些犹豫。
      “穿上!”妃若扬最终收了剑气,满脸不痛快地坐到了一边。
      古江晴把他的外袍披上,又把母亲的信收好,坐到他身边一尺外,因为她怕自己身上还沾有毒/液。
      “今日太过显眼了。”
      妃若扬道:“百兵之王本就显眼!”
      古江晴拢了拢衣服:“我说的是你,传扬出去,我洺川又有一位绝顶高手。”
      “我不是你们洺川人!”妃若扬反驳了一句,又问,“显眼有什么不好?你们人世不就向往强者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洺川眼下还没有抵挡所有风暴的实力,有帝刃威慑世人,别的地方就不要太突出了。一个人风头太盛也不是好事,譬如凤启朝玄茗之,短短一年的时间中恒州大陆便无人不知他的名字,无数人钦佩敬仰,也有无数人唾骂妒恨,现今无论他做什么都能引动一场风雨,身处漩涡中心并非轻松的事情,他是掌权者,不会退后也无法退后,你若没有搅弄风云的尘俗心,就不要让自己扬名于天下。”
      “这人是谁?我不认识!”妃若扬不爽。
      但他的确不屑于人世的尘俗心,更不稀罕扬不扬名,因此又道:“总之我又做错了事,你教训吧!”
      古江晴却笑了。
      “嗯?”妃若扬看向她。
      古江晴道:“你没错,谢谢你让我看见那道裂痕。”
      那是她不敢踏出的冲动,好过于理性。
      至于节外生出的那些影响,她会想办法抹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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