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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投诚 ...

  •   琵琶撤下,烛火亮起,迟妙君让侍女送来点心香茶,她自己调弄香炉,木香淡雅,驱散了满室糜/艳与杀气。
      媚骨天成的女子举手投足都是美感,她含笑请古江晴坐下,又对杵在一旁表情不善的妃若扬招手:“小郎君饿了吧?过来吃点?”
      妃若扬不动。
      古江晴道:“我与迟姑娘说事情,不如你先回去?”
      她让回去,妃若扬偏还不想回去了,冷着脸坐过来,仿佛谁欠了他八百两银子。
      迟妙君揶揄一笑,亲手给两人倒了茶,道:“今夜奴家多有得罪,还要请古少主原谅一二。”
      古江晴拿起茶杯:“魅影音攻无孔不入,难解难防,迟姑娘不曾下狠手。”
      迟妙君道:“古少主才是出乎奴家意料,就算奴家使出全力,少主也是有法子应对的,你今日甚至没有佩剑呢。”
      古江晴喝了茶,笑道:“对敌才要用剑,姑娘给我送的信,实在不像一名杀手的口吻。”
      迟妙君弯起眼睛,狐狸一般的眸子里却有纯澈的光采,她落落大方地向古江晴行了一个礼,道:“闻说古氏少主召集四方游侠入麾下,嫣语台迟妙君非侠者,不磊落,只有一身魅影音攻和一把红漆琵琶,愿追随古氏少主。”
      妃若扬坐下之后就一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喝茶吃点心一个不落,冷眼旁观两人对话,见迟妙君行礼,他看了古江晴一眼。
      古氏臣属接二连三的劝古江晴以古氏之名召四方游侠不是没有道理的,纵然古氏颓弱,纵然游侠惜命,可古氏仁义之名在天下武者心中终究意义非凡,总有人会被打动。
      古江晴道:“迟姑娘可以聊一聊今夜之事吗?”
      “自然,”迟妙君坐好,“少主的消息一点不错,奴家虽栖身在嫣语台,却的确是一名杀手,同时也是任翛宫布在洺川的一个暗桩,任翛宫宫主叶颂指派奴家刺杀少主。”
      妃若扬挑了下眉毛。
      “刺杀?”古江晴放下茶杯,“你却把我引到了墨城。”
      迟妙君柔意一笑:“墨城是任翛宫渗透洺川最深的地方,此次苍临兵临洺川,叶颂打算在墨城做局让洺川腹背受敌。少主想必已经察觉了?”
      古江晴点头,月息城背后有言逸挡着,任翛宫没法从那里下手,在其他地方还另有布局。
      “潜伏在洺川的人主要由奴家统领,刺杀之事也由奴家负责,叶嗔嗔这回被言逸绊住了手脚,所以任翛宫针对洺川的大部分计划皆是由奴家接洽,如果奴家倒向了少主,结果对任翛宫来说一定很有趣。”迟妙君的声音始终轻魅温柔,仿佛她说的不是宗门牵扯,而是切切情语。
      古江晴:“姑娘为何会做这样的选择?”
      “因为古氏之名啊。”迟妙君笑着向她眨了下眼睛,“这阵子人人都在说古氏少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斩杀戒鬼王令人惊讶,他们都猜测你的实力,猜测洺川的未来,但是再怎么猜测也不如听在耳中看在眼里的实在,洺川十四城的变化,古氏之器的铸造,去往有袭国的说客,与灵州欧氏的来往,与任翛宫的纠葛,少主皆有条不紊,对一切胸有成竹,就连奴家布下的情报网,也渐渐被少主的人挖了出来……所以奴家认为,洺川是有未来的,而且少主的心不止如此。”
      古江晴弯起嘴角,在眼下这时候就能猜到她的“心”,迟妙君有玲珑通透之思,而且她也很有能力,甚至能捕捉到携隐的一些动向。
      “奴家自己嘛,”迟妙君轻轻一叹,“也是待不下去任翛宫了。天下宗国难有女子容身之地,奴家好不容易寻了棵大树,哪知它不遮雨还一身污泥,纵我有能却不得尊重……”
      她微垂美目:“叶颂几次三番逼我以色侍人,叶嗔嗔又觉得我颜色碍她眼恨不能将我扒皮碎骨,我虽非侠者义客,从前行走江湖也有自己的底线,而任翛宫每每视众生如腐骨,阴损毒恶不输血祭渊流,我……早已不能与之为伍。”
      又抬起眼,看向古江晴:“想要脱身却又太难,实不相瞒,刺杀少主的任务是奴家争取来的,正是为了有机会与少主搭上话,眼下就是奴家的机会。”
      说罢,泪水已盈盈于目。
      妃若扬放下刚拿起的点心,默默闭了嘴不吃了。
      古江晴取出随身的帕子递给她,迟妙君道了声谢接过去擦了擦眼角,又起身走到榻边一柜前,开了锁取出一个木匣,恭敬地放到古江晴面前:“此中有奴家身在任翛宫三年收集到的一些秘闻,想必对少主有用,任翛宫在洺川安插的弟子,奴家也为少主整理了一份名单,不知如此,少主可接受奴家的投诚吗?”
      古江晴接过木匣,心中有了答案:“洺川十四城正需要姑娘这样的高手,往后的古氏宗门还请姑娘与我一同铸建。”
      迟妙君俯首行礼:“迟妙君愿为主上赴汤蹈火。”
      古江晴扶她起来,神色温和:“你身上的毒我曾经见过,知道解毒之法,只是现在缺少几味药材,需再等些日子。”
      迟妙君展开笑颜:“都是纠缠十几年的毒了,奴家不急。”
      ……
      墨城之行虽在意料之外,结果却是好的,古江晴接受了迟妙君的投诚,也顺便收下了几桩任翛宫的秘闻,不过她现在不急着用,也没办法用,眼下只需要有人牵制住任翛宫不在背后捣乱就行。
      而迟妙君刚刚投入古氏少主麾下,亟待立些功劳,便自告奋勇要为洺川予以任翛宫一些反击。
      巧的是,青王也终于来了回信。
      古江晴看信的时候没有避开妃若扬,他扫了几眼,好奇道:“那胆小鬼怎么肯答应你的提议了?”
      “青王再谨慎,总还有在意的人,”古江晴随手将信纸拈为碎屑,夜风一起,纸屑如雪飞舞,“叶颂重色,叶嗔嗔妒色,你以为只迫害到普通女子身上吗?青王有一爱女,屡遭侮/辱,若由这位公主帮忙劝说,青王便不会那么犹豫不决了。”
      这是一桩不少青图人都心知肚明的“秘闻”,公主知道青王顾忌王室脸面,又心怯任翛宫,所以从不敢言去讨回公道,只得默默忍受,忍到最后抑郁成疾,致病重离世。
      “刚你那新下属说的?不对啊她今天才投诚?”妃若扬跳到一旁,躲开纸屑。
      那是她前世就知道的事,武宗与王族并位,是相互的约束与责任,而任翛宫没有武宗之德,青图王族又过于弱势,任翛宫就仗着权势为非作歹,连公主公子都不肯放过……古江晴没有多解释,下了楼梯往外走,脚步比寻常要快些,穿过来时所经过的后院到了后门,路口正停着一辆马车。
      妃若扬眼睁睁地看着古江晴从眼睛到嘴角变化了弧度,整个人都柔软舒展起来,全然不见方才与迟妙君商讨驱逐任翛宫暗探时的冷静犀利,当然更没有她逼自己臣服时的冷酷压迫。
      她掀开帘子,温柔地看了过去。
      车厢里的少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有些不适应,天色又是暗的,看不清人,所以懵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然后欣喜若狂:“姐姐!”
      “醒了?”
      “姐姐!姐姐!”少女扑到古江晴怀里,又是激动又是委屈,“吓死我了,姐姐,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古江晴心里软了一下:“琴儿,没事了。”
      “姐姐你不知道,我刚下山就遇到了悍匪,多亏跑得快,然后还遇到了两拨人火拼,差点被殃及池鱼,然后、然后还撞上了发狂的山傀……”
      她说个不停,倾诉了很多见闻,古江晴耐心听着,偶尔回应一句,待她平静下来才问:“不是说好不离开寻幽谷吗?”
      裴一琴眼里含着泪,拽着她的衣服道:“姐姐,我想你。”
      古江晴责备的话便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这孩子的世界太单纯,没有那些阴谋纷争,常年长在深山里,也不知道世事艰难,她总是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做,喜欢谁不喜欢谁也都表露在脸上,纯粹的让人羡慕,又有什么好责备的呢?
      “到了洺川便不准乱跑了,我这阵子都很忙,没办法陪你玩,你先自己待几天好不好?”
      裴一琴乖巧点头,手却拽着她的衣服不肯松开。
      “寻幽谷怎么样?”古江晴道。
      “大家都很好。”想了想,裴一琴补充道,“闷葫芦还跟以前一样不喜欢跟人说话,我走的时候问他想不想姐姐,他说他跟姐姐血脉相连,他想什么姐姐都知道。”
      古江晴淡淡一笑:“江寒……说得没错,他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他也都知道。”
      裴一琴歪了下脑袋,虽然一起长大,她却总是弄不明白古江寒这个人,不过那也不重要,因为她有姐姐就足够了。
      古江晴点了点她的额头:“跟着携隐的姐姐先去逐游城。”
      裴一琴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的衣服。
      古江晴把车帘放下,对护送的携隐吩咐:“送她到上官氏宗府。”
      “是!”
      马车缓缓而动,裴一琴趴在窗边跟她挥手,脸上全是欢喜与不舍,那都是很真实的感情。
      待车马走远,古江晴回首,看向华灯辉映下的妃若扬,表情已恢复成往常的平静淡定,似是没有丝毫弱点。
      妃若扬道:“你对人有不同面孔,不对,你本来就多变。”
      古江晴笑了笑:“想保持一面很难,也没意思。”
      “没意思?还是你本心如此?”
      “就当我本心如此吧。”她音色其实偏空灵,稍稍不带感情时便会让人觉得清透冷寂,但她平常说话都会作出巧妙的变化,让人注意不到她的冷而只关注到言语本身或者她温雅的假面,仔细去辨别才能发现其本质。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只不过妃若扬虽然注意了她本质的声音却仍是无法看清她这个人,无论掠影还是古江晴,在他心中仍是一个神秘的符号。
      “哎,对别人的承诺,你都能做到吗?”
      “尽量,至少在我承诺的时候是真心想要做到的。”道旁飘来不知名的花瓣,古江晴抬手接了,“仁义之名,是历代先祖留给我们的责任。”
      妃若扬看着她,不得不承认,这张脸实在养眼的过分,这个人也实在复杂的让人上火,他道:“你跟古氏历代宗主都不一样。”
      “是吗?”古江晴心里不在意这个评价,嘴上却还是辩解,“铸器古氏一直都是强大的存在,到我这里什么都变了。”
      妃若扬“啧”了一声,走到她跟前:“还准备去哪儿?”
      古江晴想了下:“寒冶山是洺川人的内患,也是苍临人的筹码,这个麻烦怎么都要解决。对了,你知道秘境异动吗?”
      “我什么场面没见过?三百年前那场大战可不是你们现在这种小打小闹能比的,也就你们这般没用才一遇上事就绝望痛哭。”妃若扬非常鄙夷。
      古江晴把手伸向他肩膀,妃若扬立即要躲:“你干嘛?”
      那只修长又好看的手还是落在了他肩膀上,轻轻压了下,压得妃若扬心浮气躁,古江晴道:“帝刃也早跟三百年前不同了,而且,你没有帝刃全部的力量。”
      妃若扬眼角一抽,简直恼羞成怒:“你来试一试啊!打一架!”
      古江晴捂着半边耳朵,转身快步走了。
      妃若扬追上去,怒着道:“你知道什么叫百兵之王?!天下神兵加一块也没有他强大!你们这些凡人根本不配跟他的力量相提并论!你阴阳怪气那么多话不还是想要我!”
      “……”古江晴进了一家酒馆买酒,那酒馆老板只听见妃先生嚷的最后一句,不由一脸怪异,酒馆里零星几个客人也转来了目光,但他们都听不懂,个个都是颓然梦死之态。
      妃若扬满脸通红,一半是气的,一半是……说不出来的原因。
      古江晴倒是很淡定,从容地付了酒钱,从容地拎着两小坛酒出了酒馆。妃若扬踏出酒馆,忽有所感,侧目瞥见了肩上的一片花瓣……那是方才古少主顺手拍上去的,他抖了下肩膀,走到了古氏少主身边。
      “要喝吗?”与嫣语台渐远,灯光便少了许多,街上不见行人,更不闻欢声,夜风一吹,只剩下萧索。
      天下宗城都一样,最热闹的永远都是各家宗府和寻欢作乐之所,而当下的洺川各家宗府也都不言欢笑,秦楼楚馆亦不比从前,嫣语台和风月楼声/色旖旎只是因为有人需要它们的喧嚣来作为掩护,一旦看透这些内情,便只觉得萧索寥落,洺川十四城的烟火人气都被压抑着,毕竟连性命也不知能否保障。
      一切都是武门世家的失职。
      七言约书下,宗国制度起,武门世家成了千万子民在血祭渊流环绕下生存的护盾,烽火战乱时他们也是为国征战的利刃,因此武门世家有着辖制一方的权位,在王国之中享受着诸多尊荣和特/权,倘若只享了权力而没有尽到护盾和利刃的责任,那么此宗门和他辖制下的宗城就到了末路。
      妃若扬嫌弃道:“我才不喝酒!”
      古江晴灌了一大口,偏头看了看他,笑道:“不敢喝吧?”在妃若扬炸毛之前又迅速转了话题,“知道长澜国如今是什么情形吗?”
      妃若扬冷哼一声,表示并不关心。
      古江晴也不管他是不是想听,足尖轻点路面,腾身飞跃,几下翻过了城墙,熟知洺川十四城所有玄阵布局的她并不会被玄阵所阻碍:“苍临是数百年强国,斮行盟宗一向主杀戮,在他们向长澜下战书的那一刻,长澜国人就已经没有退路了,斮行盟宗不需要归降的臣属,长澜武宗全灭,王族的待遇稍好一些,终生幽禁然后被折磨至死,其下王臣和武门之人会被捕捉到个个血祭渊流封印之地,充当清理渊流痕迹及发狂山傀的奴隶,脸上会被刻下印记,至于普通民众,自然不再拥有原先的一切保障,即使归了苍临,也不能跟苍临民众相提并论,渊奴不够的时候苍临人会首先在他们脸上刻下印记,修有镇渊术的镇渊高手或许可以改头换面抛弃一切投奔别的宗国,这些民众却是没办法的,他们永远比别人最先看到血祭渊流破封,不是被发狂山傀撕碎,就是被血祭渊流吞食,运气好一点的负责的那片地方血祭渊流一辈子不生变,可勉强保全性命,但终生都会活在恐惧之中。”
      她落在通往下一座宗城的官道上,声音在夜色里逐渐发沉。
      妃若扬图方便跟着她的脚步走,速度竟是相差无几:“宗国混战八百年,难道不是一直这样?”
      古江晴摇头:“被灭的宗国都很惨,被苍临所灭的宗国会格外惨,伏千钧疯狂,现任的苍王则是没有人性。”
      “洺川好像没有渊奴?”
      古江晴:“铸器古氏主掌洺川时,从不以人为奴。”就算梁氏后来胡作非为,也不敢明着破坏古氏留下的传统。
      “哦,”妃若扬嗤笑,“高风亮节。”
      不然怎么叫仁义古氏?
      古江晴不理他的嘲讽,沿着官道走。
      她的方向是寒冶山,越往前走越是能感觉到一种压迫感,鼻尖亦渐渐有血腥味弥漫。夜路漆黑莫名,只因无星无月,天幕上只有阴云遮挡一切。
      “如若洺川不能阻挡苍临军,那么长澜国人的下场就是青图国人以后的下场,”古江晴喝完了一坛酒,“我想打扫那条积满恶臭的长街,却怕工具还没有准备好,长街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妃若扬沉了眼眸,终于有了一句正常语气说出的话:“既然已经满是恶臭,那就干脆让它毁了干净。”
      古江晴道:“毁灭从来不是济世的方法。”
      “你想济世?”
      “我没有那等雄心,只是在渴求生存之道,”古江晴道,“至于济世,那是真正侠者所为。”
      “难道所谓侠者所谓宗门不都是各自为营?”妃若扬挑刺。
      “总有一些人,他们把你正怀疑的东西当作信仰去追寻,不是人人都只顾己身之利。”古江晴道。
      他们一路所见,是杳无人气的街道,是被发狂山傀毁去的房舍,是被阴云笼罩的颓丧,是难以疏解的恐惧,是遭遇血祭渊流之后的彻夜难眠……家园临危时,很少有人还能提起勇气去耕作生活,古氏少主回归后有心让武门弟子联合游侠帮助他们,然强敌在外,只能先把这些放在一边。
      “最难为的,是苍临还没有攻进来,洺川就已经毁了。”古江晴把剩下那坛酒递给妃若扬,“寒冶山下见,希望到时候你已经考虑清楚了。”
      说罢,身影一闪,转眼便已在数丈之外。
      妃若扬举着酒,盯着她的背影,神色间尽是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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