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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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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云峰顶。
阿忱远远看到盘膝坐在崖边的黄九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快步奔了上去,抓着九郎的衣袖,道:“谢天谢地,九哥你总算平安归来了!”
九郎睁开眼,向她苦笑了笑,眉目间满是苦涩。
看到他的神情,阿忱立即敛了喜色,小心翼翼地问道:“九哥此行不顺利吗?”
九郎叹息道:“他在医馆前设了禁制,我等异类根本不得靠前,我在他府前徘徊数日,终于等到他出医馆,可是他卜一发觉我的存在,就动了杀机,我只得当场落荒而逃。”
即使九郎现在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阿忱还是吓得脸色惨白,一遍遍上下审视他:“九哥,你、你没受伤吧?”
九郎摇摇头,神色黯然。
阿忱忧心忡忡地问道:“那,九哥,现在我们怎么办呢?”
九郎望向远方的群峰,喃喃道:“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阿忱也望向远方,拂了拂被山风扬起的长发,她的眼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齐野王虽不会给我们先天丹,但世上毕竟还是会有人要用到先天丹的。”
九郎闻言,神色一动,眼中也闪过一道亮光。他回眸望向阿忱,不禁微微一笑:“阿忱,你比我聪颖得多。”
阿忱微笑地望着他,笑容里带着掩不住的眷恋与痴迷:“我不过是顺口一说,究竟怎么做,还要靠九哥你。”
九郎拉住她的手,柔声道:“阿忱,这些年来,多亏有你在我身边。”
阿忱甜甜一笑,轻轻倚进九郎怀里,乖巧地道:“九哥,我会好好照顾姨娘,你尽管放心地去忙……只是,不管你心里有多着急,也要记得,一切小心,保重自己。”
九郎未语,只是更紧地拥住了阿忱。
一座荒山,山下一道狭长的小河,河畔十几处粗糙的房舍,旷野荒郊,人烟稀渺,一望数十里,这就是苕溪。
小小村落里唯一看着还算整齐的院落便是何子萧如今的居处,他到这里的第一日,便将这处远比想像中破败的屋舍命名为“浣心斋”,并且亲自题了块匾悬于门前,权作自娱。
残冬已尽,乍暖还寒。
薄暮时分,天边仍横着最后一抹嫣红,如老去美女香腮上残余的胭脂,苕溪的水中映着一弯了黯空中探出的月牙。旷野的风甚是萧瑟,浣心斋前伫立着几株静寞的垂柳,才透出一抹微薄绿意的柳枝随风轻摆着。
何子萧放下手中的书卷,长长的伸了个懒腰。隔窗望去,小僮伶儿荷水归来,稚嫩的颊上不知是水是汗,倏地闪过一点如星的光芒。
何子萧踱出书房,来到蹲在厨房门前洗菜的小僮身边,问道:“晚上吃什么菜?”
伶儿一板一眼地回答:“白菜心烧豆腐,竹笋丸子汤。”
“有荤菜吗?”
“没有。”
“为什么不做?”
“没肉。”
“明天教人赶车送你去前村买些回来吧!”
“是。”
从小僮身边索然无味地踱开,何子萧不禁长叹了一声。
伶儿是他几年前在路边拣回的乞儿,也许是幼经坎坷,这个小男孩像个闷葫芦一样,逢事不肯多说一个字,原以为长大后会好一些,没想到还是一个样,真是枉费了当初叫他做“伶儿”。
来到苕溪不过短短三日,何子萧却觉得仿佛过了三月、三年一般。
苕溪什么都没有,只有无边的寂寞、无尽的荒凉,何子萧在嘉安城中虽未曾夜夜笙歌,但也是享惯繁华,蓦然间来到此处,又怎么能不百无聊赖?
夜色早早地笼罩了浣心斋,远近几处寥寥的灯火只闪烁了片刻,便也熄了。何子萧吩咐伶儿也早早去睡,自己在书房里,点了盏昏黄的小灯,就着如豆的火苗勾描一幅苕溪风景的底稿。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窗外有人咳了一声。
何子萧一凛,竖起了耳朵。
浣心斋中只有他与伶儿,伶儿是垂髫童子,而方才那声咳却明显是个老态龙钟的口音。
又一串咳嗽声在寂静的夜里诡异地响起,与何子萧只有一窗之隔。
何子萧吹熄了灯,灰蒙蒙的窗上立时映出一个奇异的影子。
较一般人细长的身形,蓬乱的长发,发顶露出一对尖锐的角,双手如爪,遥遥对着窗内张开。
何子萧非但不怕,眼睛里反而闪出兴奋的光芒,生怕惊了窗外那不知什么东西,缓缓伸出手,将窗格推出一条缝,向外望去。
无边的黑暗里,一双碧色的眼也正从那条缝里向内张望。
四只眼睛相对片刻,那对碧色的眼眨了下,流露出奇怪的神色来。
何子萧大笑出来,猛地将窗子推开,只见窗外站着一个青面披发的老妖,正张了手、侧了头向窗内呆呆地看。
看到何子萧,老妖的鼻子耸了耸,喉间发出低低的呜呜声,手试探着向何子萧探了探。
何子萧上下打量了老妖一番,顺手拿过撑窗的木棍,好奇地在老妖的角上敲了敲。
老妖反倒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嗷”地一声向后蹦出一大步。
何子萧哈哈大笑,妖都是如此天真可爱的吗?
老妖先是莫明其妙地望着他大笑不止,然后忽然若有所悟,拿一只爪子捂了脸,转身投进了夜色里。
何子萧忙叫道:“喂,你别走啊!喂!还未请教你大名呢……”望着老妖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何子萧捧腹大笑。
伶儿揉着眼睛进了书房:“公子,叫我?”
何子萧不禁又是一阵大笑,笑声在夜色深浓的苕溪旷野中传出很远、很远。
第二晚,何子萧早早地与伶儿用了晚饭,然后吩咐伶儿自去睡,自己熄了灯坐在书房里,特地将窗子开了条缝,兴致勃勃地等待昨晚那老妖。
直到月上中天,那老妖也没再来。
何子萧等得无聊,连打了几个哈欠,决定不再等了,起身去关窗,忽然,一阵冷风吹过,他眼前一花,接着耳边听到了两声轻笑。
他本能地向窗外看了看,除了夜色还是夜色,什么都没有。关上窗,一回头,喝,眼前一个俏生生的美人正飘在半空中,对着他笑呢!
何子萧围着半空中的美人转了一圈,问道:“妖还是鬼?”
美人又掩口格格一笑,道:“妖也好、鬼也罢,只要快活就好!公子,奴家见你长夜寂寥,特来相陪。”
何子萧扬起眉:“相陪?小姐是来自荐枕席的吗?”
美人娇羞地低下头:“公子丰仪出众,奴家生前死后百余年间,从未见过公子这般人才,怎么能不动心?还望公子不嫌陋质。”说着,轻轻将身上披着的披风挥落,露出里面仅着了层纱衣的动人娇躯来。
何子萧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对她纱衣下的春色视若无睹,吊儿啷当地笑道:“小姐,你也忒性急了些吧!”
美人脸色一瞬间有些难看,但旋即又满面堆欢地道:“公子,良夜苦短,奴家是怕公子你着急啊!”
何子萧长叹了一声:“佳人啊,可惜……”
美人诧异地问道:“可惜什么?”
何子萧继续吊儿啷当的笑:“可惜在下素有断袖之好,枉费了小姐你一片真心啊!”
美人气得几乎呕血,恨恨地夺窗而去,掠起的凉风将书桌上的纸吹落了一地。
何子萧对着她背影嚷道:“小姐,倘若明晚你还有同伴要过来,记得早些啊!”
美人的身形顿了顿,飞快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何子萧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自言自语道:“看来苕溪的日子并不无聊嘛,明晚的客人会是什么样的呢?”
这一晚的客人委实出忽何子萧的意料。
一阵悠扬的箫笛合鸣先传入耳中,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花瓣,然后数对侍女鱼贯而入,奉摆上一桌精致的酒席,铺陈下香气扑鼻的锦榻,最后一对妖娆美人拥了一位宫装佳人进来,那佳人端的是风流婉转,娇媚入骨,望着何子萧欲语还羞。
饶是何子萧狂傲不拘,见到此等排场也不禁有些瞠目结舌。
佳人如舞蹈般给何子萧见了礼,莺声燕语地道:“小婢昨夜无礼,惊扰公子,今晚茹娘特来向公子赔罪,无以为敬,只好备了些许粗肴淡酒,还望公子不弃。”
何子萧这才发现,昨晚来的那美人原是这茹娘的侍女,当下挑眉一笑:“茹娘小姐既不嫌子萧一介俗人,子萧自当敬陪末座。”
茹娘嫣然一笑,款款落座。何子萧亦毫不客气地坐下。
茹娘斜斜地坐在锦榻上,倩着身子,亲自为何子萧斟酒布菜,何子萧全不拘束,酒来张口,菜来入腹,间或讲几句趣闻雅事,逗得茹娘娇笑不己。
不知何时,何子萧亦已坐上了锦榻,与茹娘并肩,呼吸之间,尽是美人身上的幽幽香气。
壶空肴尽,何子萧醉意朦胧地倚在了锦榻之上,阖目小憩。
两旁的婢女轻悄地收拾了残宴下去,看着何子萧俊雅的面庞,茹娘眸光闪动,轻轻道:“公子!茹娘陪您歇息了吧!”
何子萧张开眸,望着茹娘倾国倾城的容颜,眼底浮出复杂的笑意,蓦地长声吟道:“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茹娘小姐,夜深人倦,山野之地,何子萧无以待客,还请小姐去罢!”
茹娘立时泫然欲泣了:“公子嫌弃茹娘吗?还是当茹娘是轻浮之辈,不堪之人?”
何子萧笑道:“小姐言重了,小生视茹娘小姐为天人,怎有嫌弃之心……只是,子萧素喜男色,红颜佳人……不甚合口啊!”
茹娘瞪视了他半晌,突然“噗”地一笑,起身便走。
何子萧望着她穿窗而过,须臾便没了踪影,多少有些纳闷,半晌才自语道:“果然是有其仆必有其主,这一家子都爱走窗子。”言罢,倒在茹娘未曾收走的锦榻上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