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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三三 ...

  •   柳静言瞠目结舌地望着黄九郎,半晌,才问道:“九郎,你疯了吗?”
      黄九郎垂下眼帘,苦苦一笑:“子萧,从我唤你‘静言’起,我们之间的一切就彻底地成为了前尘过往。我已害你一次,不能再害你一次,所以,从你重回人间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决定,你我之间,可以亲密无间,但无关风月。”
      说至此,他停下,喘了口气,那“无关风月”四个字便如千斤重的核桃,压在唇齿间,他几乎费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来。
      无关风月,不过是四个字而矣,可是,又何尝仅仅只是四个字?
      那是他手中的一柄慧剑,斩断他与何子萧间万千痴缠的情丝,吐出这四个字,便是剑落血流,从此万千前缘尽成灰……
      柳静言呆了一呆,就急急道:“我应你,我可以再不和你亲近,可是,九郎,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更不要让我娶亲……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难道,就因为我换了个皮囊,换了个姓名,你就不信我了吗?”
      黄九郎只觉得一颗心像是在油锅中被煎熬一般,灸热和痛楚在胸中翻涌,他向后退了一步,靠在桂树宽大的树干上,借以掩饰自己的摇摇欲坠,摇了摇头,他低声道:“子萧,我怎么会不信你?我明白你的心,可是,你现在的情境这样凶险,我却只能坐困愁城,一筹莫展,可是,阿忱却不一样,她说了能帮你,就一定能帮到你。”
      柳静言闻言,沉下脸去,眼中燃起黄九郎曾数次见过的、唯有何子萧才有的狂妄与不顾一切的火焰:“九郎,我没有听错的话,你是教我为了活命,放弃你去娶阿忱,是吗?难道,你忘了何子萧是为何而死的吗?如果我只求苟活于世,何子萧当初就不会死!凶险又如何?不过一死而矣!难道,已死过一回的人,还会怕再死上一回吗?九郎,你到现在,还看不透我何子萧吗?”
      黄九郎背于身后的手握成拳,指尖深深地陷入掌心,直到掌心沁出血来,都不曾放开。
      “可是子萧,如今,你这条命已不能由着你自己任性妄为了!柳家、何家数十口老少待你如众星捧月、齐兄至今仍杳无消息,不问世事的阿忱为你四处奔走,你就忍心辜负这些人吗?”
      柳静言眼中的火焰转成深深的痛楚,他凄楚地问:“九郎,我不忍辜负他们,难道就要忍心辜负你么?”
      黄九郎深吸了一口气,低却清楚地道:“你如果不能活下去,又何尝不是辜负我?”
      柳静言倒吸了一口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黄九郎接着道:“阿忱是我的妹妹,我们从小一同长大,她的容貌、性情、智慧你都是亲见的,能娶到她,是任何一个男子梦寐以求的事情,更何况,以你如今的境况,身边着实需要一个至亲至信之人助你排忧解难,目下,能做到这些的,惟有阿忱。而且,她虽然同是以狐身修成人身,但却是可以与常人婚配的,不会如我当初一般。所以……你娶了她罢!”
      黄九郎言罢,决然地转身,将柳静言一个人独自留在桂树下,呆呆地伫立。
      月移西天,露湿衣襟。
      柳静言仍痴痴地伫立在桂树下,心如刀绞。
      一声女子的幽然长叹传到耳中,柳静言这才发觉,不知何时,沈忱已来到他的身边。
      他竭力口气平和地向沈忱道:“小妹,夜已如此深了,为何还到后园中来?”
      沈忱淡淡地回答:“深夜无眠的,又岂只一人?”
      “小妹……也有心事?”
      “我既有心,又如何能没有心事?”
      “……夜深寒重,小妹还是回房去休息吧。”
      “静言哥哥,是不是从九哥要你娶我时起,你就开始厌恶我了?”
      “……怎么会呢?”
      “静言哥哥,你可知道,我身具仙骨,倘若静心修炼,只要千年期满,便可白日飞升,成仙而去?”
      “……”
      “你可知道,我若嫁你,就再不能成仙?”
      “……”
      “你可知道,我为何答应九哥嫁你?”
      “……”
      “你可知道,九哥他其实已危在旦息?”
      这一次,柳静言悚然动容:“你、你说什么?”
      沈忱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着:“九哥为了救你,耗尽了数百年功力,身负重伤,倘若再不静心调养,只怕油尽灯枯,魂飞魄散之日就在眼前!”
      柳静言身子开始颤抖——从重逢之日起,黄九郎的脸色便始终憔悴不堪,长卧于床,甚至数度呕血……他怎么会到现在才想起,九郎虽为妖,却几次折于齐野王之手,此次为了救他,齐野王音信皆无,吉凶难测,黄九郎又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他不顾一切地抓住沈忱的肩头,急切地问:“难道,就没一点办法救他吗?你不是比他功力高深得多吗?难道,你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吗?”
      沈忱冷冷地道:“如果再让他留在你身边,跟着你劳心伤神,他就必死无疑!”
      柳静言呆了一呆,松开了手,冷笑道:“怎么会有这种事?难道只有离开我,九郎才能活下去?沈姑娘,我柳静言就如此值得你下嫁么?”
      沈忱恼了,后退一步,厉声道:“柳静言,倘若不是为了九哥,我会站在这里与你说话、受你轻薄?你枉自做出情深似海的嘴脸,却根本不顾我九哥的生死,你所做之种种,甚至不如禽兽!我言尽于此,倘若我九哥因你有了差池,我沈忱纵然上天入地,也要将你凌迟肢节!”说完,她倏然不见,留下柳静言茫然地望着乍然间空无一人的后园,和天上那轮将落的下弦月。
      沈忱的话仿佛仙语纶音,一遍遍回荡在柳静言耳畔,他猛地蹲下身去,抱住头,低声呜咽起来。
      第二日清晨,柳静言来到黄九郎的房里,看着一夜未睡更显憔悴的黄九郎良久未语,只是深深地注视着他,若有所思。
      黄九郎问道:“静言,怎么了?“
      终于,柳静言嘶哑着声音道:“九郎,这桩婚事,我应了。”
      黄九郎身子一震,藏于袍袖间的双手悄悄握拳,指尖深深地陷进掌心。
      昨晚的伤处又迸出鲜血,新伤叠旧伤,仿佛黄九郎那碎了一万遍的心。
      柳静言极缓地伸出手,抚向黄九郎,黄九郎看着那只手缓缓地靠近自己,然后覆住自己半边清瘦的面颊。
      那掌心带来的温暖教他想哭,然而,他不能流泪。
      柳静言柔声道:“九郎,我应你,因为我说过,从今以后,你与阿忱但有所请,柳静言万死不辞;也因为,我应了你,要做好柳静言,并且好好地活下去。九郎,当初生比死易时,我为了你宁愿去死,而此时死比生易,我为了你,亦宁愿去生。”
      黄九郎抬起眼,望着柳静言,眼前渐渐模糊一片。
      耳畔传来柳静言极低极柔地呼唤:“九郎,和我在一起,你吃了太多的苦,倘若分开对你更好,那么,我很欢喜你离开。你要我做的,我一定做好,我会待阿忱很好很好,不教她受一点委屈,好不好?”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在黄九郎细致如玉的颊上留下一道湿润的泪痕。
      柳静言用拇指轻轻擦去黄九郎的泪珠,然后转身,缓步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黄九郎的泪流得更急,他张开口,想要唤住柳静言,可是,一股热流却从喉间涌上,夹杂着淤块的血,从他口中喷出,接着,他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黄九郎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一切从模糊到清晰。
      沈忱正端坐在床边,静静地凝望着他。
      见他清醒过来,沈忱起身,取过一碗仍在冒气的参汤,便如当初在寂云峰洞府中照顾九郎的母亲一样,一勺勺喂给黄九郎。
      一碗参汤喝尽,黄九郎怆然望着一直默默无语的沈忱,问道:“究竟,你与子萧说过什么?”
      沈忱面无表情地答:“我只是将你的伤势如实告诉了他而矣,你的伤,你自己应该清楚,如果再不设法医治,只怕不日就是大限之期。”
      果然是这样……
      黄九郎心中百味杂陈,不知是恨、是悲、是凄凉、是欣慰。
      阿忱,尽管恨他,却终究还是不想看到他就这么放弃的吧?
      而何子萧……他不想再揣测何子萧究竟是如何想法,只要一想到“何子萧”这三个字,他的心就丝丝地痛、柔柔地暖,就仿佛忘了身上一切的痛与世上所有的烦恼。
      沈忱继续面无表情地道:“我已应了柳静言,明日便拜堂成亲,你是今日回寂云峰去,还是明日观礼后再回寂云峰去,都可以。”
      仿佛暗夜里最后一点烛火也熄灭了,黄九郎的心沉入了谷底,被冰雪吞没。
      心已冰冷得连痛都不会了,可是他的唇边却仍是露出了一丝笑意,然后轻声道:“我当然要观礼之后方回寂云峰,阿忱,我是你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成亲这样的终身大事,我岂能不在?……阿忱,恭喜你了。不管怎么样,你终是要成亲了。”
      沈忱听到他最后那句话,眼圈一红,一声不响地离开了房间。
      黄九郎躺在床上,眼神一片茫然。
      想不到,他付出了身心且至今不悔的一往情深,最终竟是如此的结局……
      谁是、谁非?
      谁又欠了谁?
      只怕谁都说不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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