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B.C.210 3月~B.C.210 4月 ...
-
秦王政三十七年三月三十日
鬼谷已经很近了。我才知道，东郡往西走不远就是鬼谷，我们其实之前也可以与墨家同路先走到大泽山的。不过我没心情与他们一大群人吵吵嚷嚷地同行，估计干娘也是因为不想让爹爹再被打扰，或许还有不便让人发觉自己修为受损的缘故，才决定与我们流沙单独行动的。
姑姑的治疗暂时看不出什么效果，我也很心焦。干娘的头发短短的时间内就白了不少，我觉得这样下去再过不了多久，他的头发就要和爹爹一样白了。
晚上我问姑姑，端木蓉是医仙，难道就没有办法吗。姑姑叹息说，医仙的能力只在医家的范围内，但涉及到巫术或阴阳术的伤害，还是无能为力的。不过当时她也确实冲动了些，她该再让端木蓉帮爹爹仔细瞧瞧的。
秦王政三十七年四月一日
昨天姑姑刚说该再叫端木蓉帮忙好好瞧瞧，机会就来了，或者说，在一定程度上补救的机会来了。
快到抵达鬼谷的时候，墨家的机关鸟出现了，传讯问姑姑一些毒药的调配方法，姑姑由此判断反秦联盟要对帝国展开报复行动，已经把爹爹这次受伤的帐改记在章邯一行头上的姑姑不打算错过这个机会，就借口三言两语写不清楚、需要她亲自出手，让小白叔叔送她折回了。
我有些不赞成姑姑的决定。我总觉得爹爹好像就是从开始与反秦联盟产生瓜葛后才开始不断受连累的，实在不想让姑姑和小白叔叔再和他们牵扯到一起去。我倒不是对舅妈有什么意见，但是……我觉得爹爹当年对舅妈说的一句话很有道理：选择合作者务要慎重，因为有些人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看上去干娘也不太赞成，但他没立场说什么，毕竟他只是爹爹的爱人，却不是流沙的成员。
但姑姑和小白叔叔并没有被我说服，他们说他们也会有自己的判断。这个回复令我忧心忡忡，当年舅妈就是这么说的，可还是……姑姑摸了摸我的头，说大人的事我就不要操心了，另外她这次去也是要与端木蓉再一起研究一下经脉修复的问题，还叮嘱我替她好好照顾爹爹。我虽然答应了，但心里很怀疑：干娘事事躬亲，到底还会不会给我留下什么能做的事情呢？
我没有跟他们回去，除了担心爹爹，我还有少少要照顾。少少现在是个需要保护的柔弱姑娘，连干娘都能为爹爹放弃一切其他计划，我当然也要以少少的安全为优先。
姑姑和小白叔叔离开后不久，我们也抵达了鬼谷。鬼谷是个很神奇的地方，谷前看上去一片荒凉，但走入界碑石的范围之后，就好像一下子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风景清幽、院落雅致。
这里多年没有人来过，院里四处积尘。我和少少迅速把掌门房的卧室打扫干净，干娘就把爹爹安置在了这里。虽然他依然很担心爹爹，但看得出回到鬼谷之后，干娘还是露出了几分到家般的轻松。他让我先照顾爹爹一会儿，他去开启谷前的阵法，这样就不会有人误闯进鬼谷了。我其实很想看看他是怎么做的，但还是爹爹更重要。
鬼谷真的很小，爹爹住的掌门房算是比较大的了，仍然只有一间卧房，一间静室，一间书房，好些的客栈上房都要比这宽敞。屋内只有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品，但造型古朴、木料不凡、质地极佳，看上去都使用了很久，我简直怀疑鬼谷开宗立派以来一直用的就是这些物件……
鬼谷中还有弟子房，想必爹爹和干娘当初就住在那里，再之后就是书库了。书库倒是很大，虽然还无法与小圣贤庄的藏书楼相比。鬼谷的书简全收在机关盒子里，要读书得先拆解机关，怪不得爹爹和干娘虽然不曾拜师墨门，但对机关阵法也颇为熟悉。书盒摆放好像没有什么规律，不过我和少少还在里面发现了一个阴阳术构筑的幻境入口。令少少惊讶的是，这个空间中存放了很多她在阴阳家时都没有读过的珍贵阴阳术秘卷。
我很好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空间，就拉了干娘来看。干娘也露出了讶色，因为以前他也没有进来过。他想了想说，这些书大概属于他们的师娘，也就是我的外婆。她出身于阴阳家，从姨妈的天赋来看，应该还是非常出色的一位，但他们的师父生前从来没有提过师娘，所以他对师娘一无所知。
我又问干娘我和少少是不是要住在弟子房，干娘沉吟了一下，说那里简陋不太适合女孩子居住，就给我们指了姨妈当年居住的竹屋。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来到了鬼谷后的云梦山里。竹屋离鬼谷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空气中飘满了木灵之气，感觉非常舒服。果然，这里的房子比弟子房宽敞，床也很大，地上有铺厚厚的虎皮地毯，有厨房可以做饭，还有一个不算小带杂物间的院子，比鬼谷那几间连个吃饭的碗都找不到的仙居有人气多了。院子后是满坡肆意怒放的兰花，香气袭人，美极了，我和少少都很喜欢。
来到鬼谷后的第一顿饭是我煮的，因为干娘还在照顾爹爹兼整理他师父的遗物，而少少长年辟谷不吃东西也不会煮饭，只能我来了。我打了一只野鸡烤熟了，又采了一些蘑菇野菜煮了汤，还有些云梦山特产的果子，感觉还没到不能入口的程度——我自己在外面露宿时一般都是这么吃的。但干娘在第一餐饭之后却对我说，以后饭前半个时辰还是换我来看护爹爹，他去煮饭。
我很不服气，我做的东西也没有那么难吃吧？
不过，晚上在看到干娘煮的饭之后，我才羞愧地反应过来——我没有做爹爹可以吃的东西。爹爹虽然人在昏迷，但也是需要饮食的，只是需要吃煮得非常软烂的粥羹汤水。其实我还真没真正地自始至终地照顾过谁，这些天这类细致的活都是干娘亲自在做，我没有经手，所以都忽略掉了，我太粗心了！不过干娘一点没有责怪我，还安慰了我，他真是好温柔。
还有，干娘煮饭确实比我好吃！
晚上我和少少一起回到了后山的竹屋，我们一时都没有睡意，就坐在兰花谷前看星星。鬼谷的天很低，星星很多，周围只有鸟啼声，美得像梦一样！想想十几天前我还在桑海城给赵高脸上划道子，如今却能在这样美的兰花丛中与少少肩并肩地看星星……我，我真的不是在作梦吗？
我得把这一切记下来，如果明天早上我还在这里，这一切就是真的！
秦王政三十七年四月二日
今天我醒得很早，少少还在睡着。竹屋里虽然只有一张床，但还蛮宽的，能睡下两个人，所以少少就睡在我身边。我撑着下巴看了她很久，鼻间萦绕着少少身上特有的花香，终于相信了自己不是在作梦。
我蹑手蹑脚地起来了，但少少还是被我惊动了，长长的睫毛翕了翕，我按下她让她继续睡，我去外面练剑。不过少少还是跟我一起起来了，于是我们就一起沿着兰谷向下走去，结果走到了一处断崖上。隔着一个看去颇为深邃的水潭，我们可以看到对面的山崖顶上就是鬼谷的院子，昨天干娘就是从这里给我们指的方向，而我们的身边则是一道白练似的瀑布。我忽然想起几个月前爹爹和干娘聊天时说起干娘小时候跳崖被姨妈捞起来的事，该不会就在这里吧？
白天我们还是在鬼谷帮忙，我们今天打扫了院子，清理了水池，引来了新水，干娘还修理了逐鹿。逐鹿是一种竹筒形的引水装置，竹筒接满水之后，就会自己倒下来把水倒空，然后再回到原来的位置去继续接水，还会在石头上敲出啪的一声。干娘说，竹筒倒空一次就是一刻钟的时间，小时候他和爹爹修习吐纳术，都是用这个计时。
草丛里还有一个坏掉的日晷，我看着上面的裂痕，总觉得像是鲨齿砍的。干娘苦笑了一下，说或许是因为他从前失约了纵横决战，爹爹一怒之下砍坏的。我听过爹爹讲过干娘失约之事，不过没有说得那么详细。我问干娘，爹爹说他背叛鬼谷去追寻的理想世界只是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永远也不会到来，如今天下的纷乱就是他彻底失败的一个证明。为了这个理想，他和爹爹最好的时光都是在分离中离过的，他真的觉得从前错过的时光都值得吗？
干娘叹息了一声，对我说，我们为什么要让自己成为强者？因为强者才可能有能力趟出一条没人走过的新路。没有尝试过，就不能轻易否定一种信念。鬼谷的理念，是天下为棋、众生为子的全局博弈，是因势利导、乱中取胜之道，纵横家存在的前提，是乱世；但他自幼深受乱世之苦，他希望看到的，是不需要任何人去牺牲的太平盛世。所以，他其实并不认同反秦联盟分崩天下的理念，但嬴政的急于求成、苛政无止，也确实背离了他一统六国的初衷。但他依然相信，会有人能带来他理想中的世界，那个人或许是嬴政的长子扶苏，也可能是什么其他人，但他确信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我又问他，为什么独独青睐墨家，从我知道他们的那一天起，他们就在不断地失败。干娘说，墨家与大多数门派都不一样，它是一个讲求兼爱、佑护众生的门派，他们坚信绝对的平等，珍惜每一个生命，这正是可以为居高临下的帝国皇帝纠偏的良方，然而现今的墨家在燕丹成为巨子后，也因仇恨而失于偏激，他希望真正懂得侠义精神的年轻一代能够带领墨家走回真正的兼爱非攻之途。
看得出干娘虽然选择了留在鬼谷照顾爹爹，但心里仍然惦念着荆天明。如果不是因为爹爹受伤了，他肯定还会留在墨家、与他们一同想办法营救高渐离的。不过……唉，我既希望爹爹早点醒来，又有些担心他一醒，又要和干娘两个人投入危险之中，好矛盾。
秦王政三十七年四月三日
少少非常喜欢鬼谷前的那棵大树，干娘也经常在那棵树前出神。但他不叫我们直接踩那树下的土地，他说，那里埋葬了历代的鬼谷先人，也包括他和爹爹的师父。
我有点怕，立刻不敢在那棵树下站了。干娘安慰我不要怕，说他们当年一无所知的时候也经常在树下倚着树干聊天，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今天我照顾爹爹的时候，少少在给干娘打下手。我第一次吃到了少少参与煮的饭，好幸福！
今天还收到了田言姐姐的信，她谢了我帮宝宝请端木蓉去瞧病，宝宝虽然因为时间太久头脑无法彻底治愈，但有时能够说出一段很长的有条理的话了，而且端木蓉给他扎了几回针之后他瘦了，变得英俊了不少，下次我看到他或许就不认识了。
真是太好了！既然见好，就一定会有治愈的一天，我希望下次见到宝宝时，他已经是个正常的帅小伙了！
秦王政三十七年四月四日
唉，少少太依赖阴阳术了，以至于有很多事她都本能地想用阴阳术去做，我得整天盯着她，阻止她下意识的动作，教她习惯普通人的做事方式。
今天干娘让我帮忙把爹爹扶了起来，试着灌入一些内力给他，看看他能不能以创世之法带动爹爹的气血运转。不过我们试了两个时辰，感觉效果并不明显，爹爹还是没有一点意识。干娘心事重重地说，他感觉爹爹这次的状况比上一次还要严重，上次至少他以鬼谷同源的内功辅助爹爹调养内伤时，爹爹的身体气血还是可以循环起来的，但是这一次，感觉非常滞塞艰难，大概是受了经脉损伤的影响。
我听了也很愁，上次爹爹昏迷了四年多的时间，这一次如果比上次还要严重的话，他要等多久才能好起来呀？
秦王政三十七年四月五日
昨晚干娘给了我一些银子和半两钱，说今天朝歌有清明大集，叫我和少少出谷去买些粮食菜蔬。所以今天早上我们天刚蒙蒙亮就驾车出发了。
离鬼谷最近的集市就在朝歌邑了，不过也有十几里路，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这里曾经是商王朝的都城，但现在只是三川郡下的一处小邑而已，远没有新郑桑海这样的大城市繁华。百姓们穿得都很朴素，所以我和少少出现在这里还是挺扎眼的，他们都觉得我们一定很有钱，所以争着想把东西卖给我们。少少没见过这样的情景，有些不知所措。我顿时产生了强烈的责任感，叫她回车厢里歇着，一切看我的。
哼，别以为我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当年爹爹也是给我布置过任务、叫我细细观察过新郑百姓的市井生活的。所以我很快挑挑剔剔地打发走了几个想把我们当冤大头宰的奸商，其他人见我不好胡弄，有些也就识趣地散了，还有些是真心想做生意的。于是我就跟这些老实人买了些粟米、糯米、乌禾米和大麦小麦粉，有一个蓟县商人还带来了两袋很昂贵的米，一种叫做碧粳米，一种是黑稻米，说是去年刚刚种得的，只得了两袋。这米极是芬芳养人，他本想趁青黄不接时贩到咸阳卖个高价，不过这一路不太平，如果我肯买，他就便宜些卖给我早些回家。我心想可以带回去给爹爹熬粥，就买下来了。不过这样子买粮食就把钱花得差不多了，我有点心虚，就没有买菜蔬，而是买了一些不同的菜种，打算回去自己种。
卖种子的大叔是个老实人，见我买的种子极杂，好心地问我家里到底是什么地，还提醒我买的这些种子有的适合沙地，有的适合土地，有的适合水田，不要买错了回去种不活，就误了农时了。我随口说了句我们云梦山什么样的地都有。他听了大惊失色，告诉我云梦山可住不得，那里已经快成玄虎窝了，虎患太凶，山北周围方圆几十里都没人敢进山，有不信邪的猎户想去打虎，就没见有平安回来的。我笑眯眯地谢过了他，就和少少赶车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少少看我的眼神崇拜极了，我又得意又心虚，得意的是我终于也有个优点能让少少崇拜一下了，心虚的是会买东西实在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少少只是不常和人生活在一起，没有经验。我开玩笑地对少少说，听见那位大叔说的了吗？以后出出进进可要牢牢地跟紧我，不然会被玄虎叼去的。少少想了想问我，是不是就是做地毯的那种老虎，它的毛很厚。我顿时觉得什么气氛都没有了……
回去后我把粮食交给了干娘，干娘看了那两袋很贵的稻米之后，表情有点复杂。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太过奢靡，嬴政日用的贡米也不似这等品优。我很高兴地说，那有什么不好，爹爹比嬴政强得多，又病着，当然要比他吃得好。干娘无奈地扶了下额，说，饮食衣服，实在不必攀比，我们现在隐居鬼谷算是坐吃山空，总还要节俭为上。我随口说，不要紧我可以养家，抽空接两张亡单就可以了。
干娘的神情严肃下来，问我，是否想过，以杀人为业，是将自己的生存建立在他人的死亡之上。我看看他的脸色，没有作声。我不是小孩子了，知道流沙的生意在普通人眼中绝对算不上正当，而干娘多少有点……用爹爹的话来说，正义病，肯定觉得很难接受。但是我接的单，都是我觉得该死的恶人，即使这样也不行吗？
干娘问我迄今为止杀过多少人，我想了想，一千总有了吧？主要还是那年在百越之地杀得比较多，还有就是机关城那回不好计算。他又问我，是否能坦然面对死在我剑下的每一个亡魂。那……大概还是不能，只不过我记得爹爹的话，一个任务结束之后，就不要再去想它，否则负担呜……会很重。干娘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这个世上有千千万万种办法可以活下去，完全可以不靠剥夺别人的生命。虽然我现在年纪小，不会为此感到痛苦，但随着我的成长，终有一天，我会为对死者家人承受的痛苦感同身受，为曾经做过的事感到后悔。他希望我记住，剑客手中的剑是为了守护，而不是杀戮，只有当有人需要保护，才是它该出鞘的时刻。我不是没有选择，他希望我能换一种方式生活。
这些话让我感觉似曾相识，我想到了当年焰姨对我的告诫：要赚钱，不一定非得靠杀人，杀人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营生。
当年焰姨的目光，和此时干娘的目光，是一样的。
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干娘轻轻地笑了笑，目光非常欣慰。他说他相信我本性是善良的，一定会说到做到。
干娘这么相信我，我一定得尽快找一个适合我的新职业，不仅不能让爹爹、干娘和少少挨饿，还要让他们过上舒适安逸的日子才行！对，还有姨妈、阿爹、阿娘……他们也迟早会回到流沙的！唉……我以后需要养活的人真不少！阿爹和阿娘就生了我一个孩子，可我有太多的人需要孝敬奉养了，负担可不轻的！他们以后能再帮我生一个弟弟来分担一下吗？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B.C.210 3月~B.C.210 4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