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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久别重逢 ...

  •   “景绒!”这是杜文佳第三次叫他的名字,语气里夹杂着浓厚的不耐烦。

      雨声渐停,场景急速倒退,景绒猛地回神,思绪被生拉硬拽地回归到现实,但后劲实在太强,以至于他茫然看向杜文佳的时候眼前还蒙着层厚重的纱,那层纱伴着眨眼的动作脱落,晕染了眼眶,沾湿了睫羽。

      “你怎么了?”发现他的异样,杜文佳半眯着眼睛走近他。

      “没……”景绒下意识别开脸抹了抹,侧面的镜墙映出自己的模样,失态又狼狈。

      他抿抿唇快速调整,只几秒便咧了个笑,他转回头说,“没事。”

      纵使他掩饰得不错,但眼角的红却骗不了人,杜文佳在这个圈子里混了这么些年,也捧出过名声大噪的红人,在看人脸色这点上还是颇有经验的,何况景绒在公司不合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私下里跟同事间有些小摩擦她也知道,只要不是太过火,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被他们欺负了?”杜文佳椅着玻璃栏杆,打开手包掏出烟盒。

      “没,”景绒忙摇头,“我们关系挺好的。”

      好不好杜文佳能不清楚?不过既然当事人愿意吃这个哑巴亏,她倒也省了翻嘴皮子的功夫。

      细长的女士香烟在指尖点燃,她吐了口烟圈冲景绒抬了抬下巴,“你比他们仨进公司的时间早,相对来说资历也要深一些,底子更不用说,可资源却远不如他们,你觉得委屈吗?”

      “有什么好委屈的。”景绒笑笑,“我本来就不如他们。”

      “妄自菲薄可不等同于谦虚。”杜文佳将烟灰弹进空烟盒里,“你进这圈子也有三个年头了吧?”

      “蒙佳姐照应。”景绒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是我不争气,辜负了佳姐对我的栽培。”

      这种场面话杜文佳耳朵都快听出茧了,她没当回事,自顾说道:“知道自己比他们差在哪儿吗?”

      景绒心知肚明,却要佯装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你模样好,又肯吃苦,在这个圈子里混了三年还岌岌无名,不是你下的功夫不够深,也跟你是不是吃这碗饭的料没关系。”杜文佳夹着烟点了点他,“是你没他们豁得出去。”

      在杜文佳看来,景绒就算没天赋,凭着盘靓条顺的长相也能在这个圈子里混出点名堂来,可他偏偏没有,还混得一年不如一年,简直就是恨铁不成钢的典范。

      “你以为这个圈子有几个人是真正靠实力上位的?”

      杜文佳抖落烟灰,视线轻蔑地扫过景绒的眉眼,“大家首先看的都是诚意,有了诚意才会有兴趣看你的实力,你既然进了这个圈子,就得按这个圈子的规则来,名利场不是大荷塘,养不出不带泥的花儿,懂吗?”

      景绒怎么会不懂呢?就是因为太懂了,所以才想躲开,才想置身事外,才怕沾上腥。

      “你以为我喜欢像个皮??条客似的跟你们说这些吗?”

      杜文佳将烟在盒底摁灭,“这社会就他妈这样,你不走捷径有的是人走,那既然大家都走你又矫情给谁看呢?清高能管饱吗?一身傲骨能替你还债吗?尊严值他妈几个钱?他们只会笑你丫傻逼。”

      这种事杜文佳没少给景绒暗示,景绒每回都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杜文佳看着就来气,干脆也就不再管他了。

      但像今天这样敞开了挑明还是头一回,景绒猜杜文佳许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不然也不至于对他从不闻不问一跃到苦口婆心的姿态。

      景绒脸上的笑丝毫没被杜文佳的一腔箴言给影响,他在这个圈子没学会什么真本事,装傻充愣倒是学到了精髓。

      “小绒。”杜文佳见他半晌不表态,放柔声音伸手在景绒胳膊上轻拍了两下,情真意切的道,“姐知道你难,姐就是看你太难了,所以想帮帮你。”

      利字当头,又何必拿“帮”这个字来遮掩?这种假仁假义的嘴脸景绒从小看到大,他心里嫌恶至极,可他早已不再是那个会把所有不满摆在脸上的少年了,岁月教会了他隐忍、克制。

      “佳姐打算怎么帮我?”景绒笑意未减地问。

      杜文佳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几分,她说:“咱们公司人丁稀薄,但《骄阳》的试镜名额有限,为了能把你们几个塞进去,我可是求爷爷告奶奶没少下工夫。”

      这话听着颇有些邀功的成分,景绒不傻,杜文佳堂堂老板自然不必冲他们邀功,她之所以铺垫这些,无非是想让他们时刻记着她的好,不日飞黄腾达了,别忘了她这个挖井人。

      “你要知道,”杜文佳意味深长地道:“刘导选角儿可是很严格的。”

      刘立明确实有能力,不然也不可能声名鹊起,他选角也确实严格,只是严格的点跟别的导演略有不同。

      别的导演或许更注重演员的演技和流量一些,而他只在乎上戏的演员好不好看,对不对胃口。他曾在公开场合说过这样一句话——演技可以后天打磨,眼缘不行。

      当然,所谓的“眼缘”,可就仁者见仁了。

      景绒佯装没听出那层意思,谦逊道:“刘导能拍出《翻山》那样的佳作,选角严格一点也无可厚非。”

      杜文佳跟他迂回了这么半天,偏偏景绒软硬不吃,每句暗示都像是敲在软钉上,搞得她大为光火,干脆也不戴那劳什子假面了,直截了当开门见山。

      “跟你就不能太含蓄。”杜文佳压着火说,“姐这么跟你说吧,我塞人之前都打听好了,刘导就偏爱你这种类型的小孩儿。”

      景绒眼皮一跳,难怪他今晚有幸能来参加这种紧急会议呢,原来重点在这儿。

      “小孩儿?”景绒没有正面回应杜文佳的话,而是挑了个跟重点毫不挨边的问题,“佳姐,我都二十七了,跟花砾他们比,我已经是老男人了。”

      “这个圈子从来都不是按年纪排资论辈的。”杜文佳拍拍他的脸,笑道,“二十七怎么了?捯饬一下我说你十六也不是没人信。”

      景绒敛了笑,“您就是这么帮我的?”

      “这种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杜文佳瞪着他,“你有什么可不满的?”

      “我哪敢不满啊,”景绒嘴角重新挂上笑,语带讨好,“就是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做不来……”

      “没有谁天生做得来,”杜文佳打断他,“你以为我做得来?”

      杜文佳从来不吝惜拿自己当活例子,更加不会觉得这种行为有什么不耻之处,在她看来,通往成功的路有千百条,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而已,没有谁比谁高贵,当然,她也不觉得自己比谁卑贱。

      景绒没说话,试图用沉默表示立场。

      可杜文佳耐心有限,这些年她没少给景绒方便,但方便不等同于为所欲为,是时候收点利息了。

      “我找路子把你们的照片都送过去了,四个人中刘导就相中了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杜文佳揉搓着烟盒,外层的透明包装膜在楼道里嘁嚓作响,“这意味试镜只是过场,至于角色,只看刘导这根大腿你抱得稳不稳了。”

      “就这?”景绒侧身靠着镜墙,视线越过栏杆看向地面,“佳姐,我入行三年,除了脸长得颇为称意外,做演员没演技,做歌手不会唱跳,也不会讨好卖乖,现在一大把年纪了,您这是突然开窍想捧我了?”

      杜文佳面露尴尬,笑道,“你也没那么差。”

      “我也觉得我不差。”景绒笑笑,“刘导的腿确实粗,抱好了什么资源没有?咱们在这个圈子里混,要么为名要么为利,我有幸得刘导青睐,怕是修了几辈子福分了。”

      杜文佳面色一喜,“你应承了?”

      “我能演男一号吗?”景绒突然问。

      杜文佳一愣,“啊?”

      “应该是不能的。”景绒说完自顾摇摇头,“您也说了,这戏的话语权不在导演,那您让我去抱刘导的腿求的是什么呢?让我来猜猜,刘导应该还许诺了别的吧?”

      杜文佳面色稍霁,景绒却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直截了当地道,“公司想捧谁,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付出才有回报的道理大家都懂,我愿意为自己的目的去付出,但让我给别人做铺路石,免谈。”

      这话算是说死了,半点退路都没留。

      杜文佳脸色难看得连精致的妆容都遮掩不了,她指着景绒的鼻子,“看得挺通透啊,那你这三年也没白混嘛,乖顺地小白兔居然也有龇牙的时候,看来我得重新认识认识你了。”

      “你说得没错,只要你应承了,刘导就能给花砾安排一个角色,他的话语权确实不如一粟,但也不是全然没有转圜的余地。”

      她说罢冷哼一声,“公司也不是没想过捧你,可你呢?是那块料吗?我是个生意人,不是慈善家,没那个国际时间陪你玩儿自尊游戏。这个扶不起就换一个扶,我也得挣钱,我也得吃饭。”杜文佳说完语气一沉,“这是双赢的局面。”

      双赢?景绒笑笑,心想原来我作用这么大呢。

      “我要是不应呢?”景绒问。

      “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杜文佳淡声说,“我从来不拿合同约束你,是还没到那份儿上,也是看在你爸当年帮了我一把。”说到这里杜文佳一顿,“但情分总有用完的时候,你懂我的意思。”

      景绒嗤笑一声,眼底含满轻蔑,“你拿包??养当情分?”

      这话实在不像是能对老板说的,原本景绒已经很好的收敛情绪了,可在听到那声“你爸”后,那些被他强压在心口的情绪如岩浆喷溅,一触即发。

      可杜文佳却并没有因为这句看似“大逆不道”的话而生气,她沉着脸看向景绒,冷声说:“如果不是因为这层情分,你以为你能在我这儿吃上一顿饱饭?”

      “你不用拿这种话来刺激我,逞一时的口舌之快毫无意义,激怒我并不能改变任何决定。”说罢她转身朝楼下走去,说话声伴着高跟鞋的踢踏声传进景绒耳朵里,嘹亮刺耳,“剧本好好看,等我电话。”

      不知过了多久,高跟鞋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四周被安静吞没,景绒的后背抵着冰冷的玻璃镜墙,明明身处仲夏,他却觉得如坠冰窖。

      说到底杜文佳有什么错呢?她的话虽然难听,但句句都是事实,他早已没了高傲的资本,低头不过是早晚的事。

      只是……

      命运总爱捉弄人,他不可一世的时候遇到落魄如野狗的栗川,不过经年,他们的身份仍旧如云泥,只是位置掉了个个。景绒不由苦笑,还真应了那句风水轮流转。

      剧本弯折的角戳得掌心生疼,提醒着他这并不是梦,他抹了把脸撑着地板站起身,可能是蹲得太久起猛了,大脑出现短暂的晕眩感。

      凌晨三点,整栋楼静得可怕,他整了整微皱的领口,又对着镜子抹了把脸,直到嘴角重新扬起笑意。

      他想,烂泥本就应该待在湿冷的坑洼里,再被人踩一脚又何妨呢?

      五天后,杜文佳亲自开车将四人送到了雅沁小筑。

      雅沁小筑地处南郊,据说是某个企业老板的私人会所,背靠一大片高尔夫球场,很多有钱人打完球都喜欢去那儿小坐一会儿消遣玩乐。

      “一会儿别紧张,叫到自己的号牌直接进去就行了。”杜文佳一边带着他们往里走边嘱咐,“开始前记得跟各位老师问好,凡事谦逊一点。”

      景绒走在队伍末尾,脸上不似平时那般挂着笑,眉宇间拧着个结,眼睑下的阴影有些重。

      杜文佳把人带到地方后冲景绒招了招手,景绒回头看了眼脸上挂着紧张和激动的同事们一眼,压了压头上的棒球帽转身跟着杜文佳走了出去。

      “你怎么回事?”杜文佳忍着火扯了扯他身上的格子衫,气不过似的又在他帽檐上拍了一巴掌,“穿的这是什么?”

      “不是都看过照片了吗?”景绒无所谓地耸耸肩,“刘导真正要看的又不是我穿什么。”

      这话把杜文佳噎了一下,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想了想放柔了声音道:“既然你来了,我就当你是想通了,你那天说我把你当别人的铺路石也不全对,机会现在是握在你自己手里的,路怎么走全凭自个儿。”

      “我知道。”景绒冲她咧出一个笑,“谢谢佳姐。”

      杜文佳松了口气,“一会儿试镜你就当走个过场,不必紧张,但也要好好表现,机会不是只有刘导会给,你懂我意思吗?”

      景绒怎么会不懂呢,从杜文佳将那张照片拿给他们看他就懂了,照片里灯光暧昧,两个男人搂抱在一起,那位编剧大人的喜好自是不言而喻。

      可杜文佳不知道的是,那个人的机会这辈子估计都不会给到他景绒面前。

      杜文佳交代完后给了景绒一张房卡,就在会所后院的三楼,景绒看都没看一眼,随手便将房卡揣进了裤兜里。

      一个小时后景绒听到自己的号牌后进了房间,他们试的只是一个小龙套,要求方面比起主角来说没有那么严苛。

      五人一组,景绒跟在队伍末尾,进屋的瞬间他下意识抬了抬帽檐,视线擦着帽檐往前快速扫了一眼,四张主桌都坐了人,年纪看起来都差不多四十出头,但并没有记忆中那张脸。

      他稍微松了口气,至少一会儿表演的时候他不会太过尴尬。

      没了外界因素的干扰,景绒的样子看起来随性了许多,他按杜文佳吩咐的,礼貌地冲人问好后开始按部就班地表演,结束后按杜文佳先前嘱咐的,抄安全通道绕了个大圈去了后院。

      雅沁小筑的装修风格颇有些中国风的味道,水榭、假山、廊桥,后院的正门甚至还摆了一幅八米宽的山水屏风。景绒心里装着事,对周遭的美景视而不见,走到地方,却被门口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给拦了下来。

      男人左边胸口别着个名牌,景绒猜他应该是雅沁小筑的工作人员。

      “抱歉先生,这边是休息场所。”工作人员客气地冲景绒笑笑,“非会员不能进去。”

      这种事景绒还是头一回做,多少有些不自在,他将手插进裤兜里,指尖被坚硬的房卡戳了一下,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心虚地问:“有房卡能进吗?”

      工作人员先是一愣,随后了然地笑笑:“当然。”说罢身体一侧做了个请的手势,“您跟我来。”

      景绒暗自松了口气,抬腿跟在这人身后朝电梯口走,一双脚像罐了铅。

      工作人员估计是见怪不怪了,别说好奇打量,从始至终都没给景绒一个眼神,景绒反倒自在了不少,他跟在这人身后进了电梯,看着他直接按了数字3。

      景绒没注意自己的房卡是几号,不过见这人熟门熟路的样子,猜测是杜文佳这个老皮??条客一早就打点好的。

      他轻轻吐了口气,杜文佳在这些方面一向周到,倒是省了不少事。

      电梯“叮”一声在三楼停下,工作人员率先走在前面,直到在一处房门前停下才笑眯眯地冲景绒说:“先生已经等候多时了。”

      景绒一挑眉,心说他走的时候姓刘的老色??鬼还坐在位子上选美呢,这么快就等着了?老胳膊老腿儿还挺能跑。

      景绒不作他想,点点头冲那工作人员道了声谢,待他走远后才拍了拍脸深吸一口气,心里默念着“我是一摊烂泥,我早不在乎被别人怎么踩了”,然后抬手敲响了门。

      敲完后他握着拳头等了一会儿,以为里面的人没听见,又敲了两下,等了几秒仍不见反应后,他想起了兜里的房卡,摸出来正准备刷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

      里面的人着一件黑色衬衫,衬衫衣襟大敞着,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腹,胸口和锁骨还挂着几滴水,头发半湿,看着像刚洗完澡只匆匆披了件外衣。而湿发下的那张脸,在景绒的视野里逐渐跟七年前重合,只是右侧下颌上的那道疤在经年累月里变淡了许多。

      “你……”景绒下意识张口,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又觉得不太合时宜而仓促噤声。

      在看清来人的脸后,栗川也是一愣,他把着门框的手不自觉紧了紧,自那句“以后别见了”之后,他们就真的再也没见过了。

      整整七年,没想到重逢,居然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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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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