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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肉松 ...

  •   几敛露水还挂在树枝青绿的困意上,柳宅里便骚动着不止的说话声。

      “我先走啦!等你们夫人醒了就说我出去摆摊了。哦对了记得盯紧她好好吃饭!还有你们老爷!”

      柳眉紧紧用牙齿咬着不停掉渣的肉松饼,穿皮鞋穿得个歪七八扭的,活像头疯婆子。

      一旁的仆人没法拦的住她,谁都知道自家小姐的性格火急火燎的,提前要做的事情绝不会反悔。

      只一个女仆扭扭捏捏地将餐台上用精致花纹布料包装起来的肉松饼递给柳眉,那肉松饼显然是要比她自己嘴里叼着的那个要大几倍,香度自是浓烈。

      柳眉弯开眉眼,笑颜如花地接过,含糊不清夹杂着肉松渣的话语阴阳怪气的。

      “谢谢啊,我先走啦!”

      没等她另一只黑皮鞋扣好,她便转念一想,跨出大门的步子又给折了回来,窸窸窣窣窜到楼上的房间捣鼓着什么。

      只听几个女仆闲言碎语了起来。

      “小姐这是又要去找那个陈延年了吗?”
      “不然呢?”
      “可是这段时间老爷老夫人都不让她出去了,况且还是去卖报摊……”
      “……那两只肉松饼我看也是带给那两个陈公子吃的。”

      没过多久,柳眉便揣好两只油光发亮的肉松饼极快地下来了。

      只是包装那肉松饼的纸布变了,换成了那种街市上小吃商铺买的包装纸,粗糙枯黄,质感油腻。

      ……都不知道一个千金大小姐的房间里哪会有这种东西。

      只是那两只又大又香的肉松饼一下就变得更有食欲了起来,挣脱了贵族气息的束缚,似是平淡却具有鲜活力。

      不知道是不是时间久了的原因,身边的很多人都莫名觉得,她柳眉不再是一个霸道蛮横,被家人溺爱的富家千金了。

      感觉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在这个情窦初开的年纪里努力追寻着那个爱国为国的少年。

      柳眉到定点摊位的时候,阳光撩开了些枝干,沿着罅隙边缘透了点燥热,微风不燥,倦意散去。

      她朝着陈延年的地方奔去,却在到位的时候先把肉松饼递给了陈乔年。

      她微带着不平的喘气声:“早上好,这个是肉松饼,我承诺你们的早餐。”

      陈乔年愣愣地看向一旁正找钱的陈延年:“哥……”

      陈延年这才注意到了柳眉在旁边,一下子看清了刚才这俩人大眼瞪小眼在干啥,他便勾唇笑了笑:“吃吧。”

      陈乔年得到允许,立马就接了过来,乐开了花:“谢谢姐姐!”

      柳眉往陈延年那儿的位置一瞅,余温炽热的很,交杂着些模糊不清的意味,她小步子挪到了他旁边,帮忙着他一同招揽客人,顺便在间隙之时将那只尚热乎的肉松饼塞进了陈延年的怀里。

      “早餐,不用客气。”

      陈延年停了些忙活的动作,未动嘴先笑:“谢谢。”

      柳眉见了他咬在嘴里的肉松饼,算是放心了,还以为他会反悔不要呢。

      阳光正好,她在一旁边打扫着摊位边手举着《新青年》,看着看着就不知道扫到了哪里去。

      陈延年看的忍不住发笑,肉松渣顺着他的唇角落了下来

      “柳眉,你认真点扫。”

      柳眉回过神的时候,恨不得是想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

      近中午太阳当空照的时候,他们一并接到了陈仲甫来上海的消息。

      迫不得已,陈延年再三拒绝汪孟邹去见他,却没拦得住他那小嘴说词扒拉扒拉响得深入人心,有理有据,他实在没辙,又不是个太固执在这种事上的人,便摆着张不情不愿的脸子去了。

      柳眉不敢凑事,他们仨父子的事情她一个旁外人还是别去的好。

      才要上车的时候怎知又被汪孟邹给拦了下来建议她和陈延年陈乔年在他那吃午饭,说是先去帮忙打理一下亚东图书馆。

      柳眉热心活泼,正好能离那所“牢笼”远点,便是极为爽快地答应了。

      汪孟邹让陈仲甫进院里单独和他俩聊,自己进去里头就捧起算珠打着这句个月的账钱。

      柳眉一边咬着汪孟邹给的肉包子,一边热心十分地搬过一沓又一沓书堆,终于有空隙歇会儿时便询问道:“汪伯伯,陈伯伯他等会儿也要留在这一起吃午饭吗?”

      汪孟邹拾起眼帘,见小姑娘吃包子吃的灰头土脸汗水肆意的,像个老父亲的慈爱便泛了起来:“哦你陈伯伯脾气今天不太好,他应该跟延年乔年聊完就回去了吧。诶!不过你们仨要留在我这吃啊!”

      “好。那……汪伯伯,陈伯伯是要去接胡适先生吗?”

      汪孟邹一愣,停了手里的动作,惊奇这富家小姑娘怎么问起又知道这种事:“你怎么知道?”

      “啊……我听我爸讲的,我也……多了解了解,他前不久也来过。”

      汪孟邹“哦”了一声,转眼望望那吃包子还不忘大眼瞪小眼的仨人,手里拨着算珠的动作还不停。

      “你能跟我说说……你和柳眉是怎么回事吗?”
      “什么怎么回事?”
      “你不觉得大家都很关注这个问题吗?”

      柳眉搬书的动作一顿,目光浅浅又覆了层极忍耐的期待。
      汪孟邹不禁看看陈延年又看看柳眉,眼神迷离似的又低下头去。

      “我,柳眉,还有乔年,我们是一种纯洁高尚的互助合作关系。”
      “没太懂。”

      柳眉搬完书小累地蹲在一旁吃包子,听完这话眼里和心里,就只是浅浅惊起了一丝波澜,没有弧度,没有情绪,肉皮上倒还是笑笑着吃包子。

      “啊……你和柳眉是这样一种关系?”
      “这是我的追求。”

      柳眉忍着私心里小骂,自己富家小姐的身份的暴脾气又脱开躯壳了:不是这种关系。

      “那在别人眼里,你们……你们是一对儿啊!蝴蝶成双……鸳鸯一对的那种懂吗?”
      “……这就是我们两代人的不同,你们还无法摆脱世俗的羁绊。”

      柳眉私心表示有些怒:两代人不同的是……你吧!

      “那你要冲破这种藩篱柳眉能理解吗?”
      “她当然理解。”

      柳眉私心疯狂发言:能理解!但是……

      一旁听得满脸有戏的汪孟邹忍不住发话了:“柳眉,你能理解吗?延年那孩子太遵守自律了。”

      柳眉□□却清醒得很,温温和和便朝他笑道:“嗯……当然理解。”

      “我看你不是这样想的。”

      柳眉心里苦苦笑着。

      是啊,她当然不熟不是这样想的。

      不过她也在学着他那份严守律己来收敛拘束自己这番心动,她早在喜欢上陈延年的那一刻起就想好,即便最后没有结果,自己也会一直陪着他的。

      他热烈着爱国,她热烈着爱他。

      柳眉暗自想了一点后,才发现自己手里捏着的肉包子竟被她给抠出肉馅来了。

      也正当这时,陈仲甫险些被陈延年的话给气出毛病,进了厨房又拿了碗肉包子后,气哄哄地就走了。

      汪孟邹连忙跟着去的时候,那身影正好错开柳眉偷看陈延年的视线,直接变作了明目张胆的偷看。

      一袭爱意正浓的目光涌过来,陈延年不自觉发现,无所避讳地就往她这看过来。

      二人四目对视,情绪未能察觉。

      柳眉迅速转眸,把肉包子塞进口中后便又帮忙着搬书堆,渐渐的就忙开了。

      只独留了陈延年一副无情的俊脸,那眸子渐有温度,不过几回儿便席卷全身。

      那一刻,心跳只一猛动,似想要冲开他所说的藩篱,却硬生生,转瞬即逝地便被更强烈的爱国心给压制了下去。

      白了那双含情眼。

      上海进了十二月总是要冷一些的,虽不像北京那样地方铺满一层厚厚的白雪,但今年却算是出了奇,难得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时间转瞬即逝,聒噪的雪花中覆了一层闷热的气息,像要把人所有的行动都给劝退了回去。

      张勋复辟闹了个逍遥,如今告一段落后上海滩的各种“魑魅魍魉”也开始了马不停蹄的上街游走。

      陈延年陈乔年卖杂志的生意是好了,只是正式开学,边工边读难免要累了折脖子。
      柳眉还是如往常一样,明明可以轻松地安安静静读书,却非要逆着爸妈的话做,不仅帮忙他们买杂志,打扫摊位,还会耍各种小花招来骗他们把后几天的早餐都包柳眉一个人身上了。

      柳眉很快乐,跟着他的少年追寻着光的方向,怎会不快乐。

      寒风呼啸,震旦学校里操场的枯叶乱作一团,娴静地流在雪地上。柳眉尤爱在路过那里时就去踩上几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甚是动听,像几个小玻璃摔在了地板上。

      挚友司见礼和林清逸老爱在一旁调侃她。

      “柳眉,你可别又像上次那样摔雪地摔了个狗啃泥啦!出丑了你的延年先生怕是不来救你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活像那么一个小雪包子!”

      柳眉被俩人一笑话,脸便倏地红了起来。

      上次那个纯属意外。

      十一月多份的时候,柳眉本也像往常那样来雪地里踩枯叶,只是那时候雪下得不大,融化于水的也快,轻轻落落便摔了个“华尔兹”的舞步。

      那时候一圈人过来看笑话,司见礼和林清逸又在图书馆里,校董的女儿摔个狗啃泥,要是更弄出什么摔姿来,她的那颗小心灵就要收到严重一击了。

      不知所措的正当,人群中闪现出了陈延年的身影。

      接下去的,自然就是陈延年亲自把她背去医务室的。
      柳眉是想挣脱来着,但由于自己膝盖搞了个那么深的痕,医务室离操场又是老长的距离。没办法,叫她命不好。

      她其实有多开心,她不敢承认。

      最可怕的就是,在医务室里包扎伤口前消毒,那道伤口里又是渗血又是杂着小细菌和雪花的,消毒下去她整个人当场命归西天。

      就当她即将一命呜呼的那时,一个糙黄又健壮的胳膊伸了过来。

      陈延年特意叠好几层厚厚的袖子,把自己冰凉的手臂捂热的才给伸过去,就像一只红润而甜腻的大猪蹄子。

      “痛的话……”
      “嘶……啊啊啊啊!”

      柳眉哪敢舍得,但到后面由于太疼了就给轻轻留下了那么一排牙印。

      那一天,是她人生中里最奇妙最快乐的。

      不对,跟陈延年待着什么时候都快活。

      背她的那时,下雪了。

      朦胧化了两人奔足的姿影。

      却看的清,她在看他,他是满脸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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