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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三回 ...

  •   晚饭后,外面又下起了小雪,冷风一阵紧似一阵。萧玉郎琢磨应该没人再来,便命小石头关了门,自己读书。小石头一个人顽色子。
      不知过了多久,小桃忽带个婆子端着东西自外头进来了。她口里一个劲儿喊冷,跺脚将绣鞋上面沾的雪粒子抖掉,一面瞧屋内两人。
      她见小石头睡倒在炕边的小杌子上,手边乱扔着三个色子,嘴角挂着细细一线口水,就连她进来都没能吵醒他,不觉好笑。
      那萧玉郎则坐在蜡烛下,披件棉袍子倒在用功。他左手举着个本子,右手尤握支狼毫小笔,一脸得意,边看边只管摇头晃脑地吟诵。
      小桃见怪不怪,将婆子手里托着的食盒接过来,吩咐她回去。自己掀开了盖子,打里面取出个细瓷碗搁在书桌上,一股甜香便自碗内飘了出来。
      小石头掀了掀鼻子,倒也没醒,只是嘴角的那丝口水越发粗起来。

      “表少爷写什么呢?这么高兴。”小桃搓手笑着问,一面朝桌上张望。
      “一定是冰糖燕窝,好东西!”萧玉郎掷了东西且吃燕窝,只冲本子努努嘴,含糊不清地说,“自己看,今儿怎么一个人来了?”
      小桃抿嘴笑着答应一声,拿起本子边看边回:“杏儿帮小姐绣裤腿呢,她的针线比我们的都强,白日没空闲……这是表少爷才写的?了不得,真好看!”她惊喜地说,再凑近些仔细看。
      萧玉郎不过欺小桃不识字,白逗她顽一回,不想听她说出这句批语,忙丢了碗抬眼问:“你认得?知道写的是什么意思吗?”
      小桃只顾看字,惋惜地摇头,“不认得。平日闲来无事,婢子也临过几张法帖。只是觉着好看,意思却不懂,也不会念。”她恋恋不舍地放下本子,又说,“依婢子看表少爷的字,比婢子临过的贴倒还好些。”
      萧玉郎高兴起来,笑着问:“你又不认得,还空说什么好不好?白拿现成话哄人。”
      “是真的好看!”见他只不信,小桃急了,将本子一直举到萧玉郎眼跟前,手指着说,“你瞧,这一个字只有几笔,难得看上去倒丰壮。还有这个,笔画虽多倒不觉挤兑,笔笔皆是清楚的。还有,还有……”
      她一个字一个字讲来,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倒也说得中肯,令萧玉郎轻视的意思全消,转而兴致勃勃地听她说,一面打量她的脸,脑中渐渐兴起个另外的念头。

      “既你喜欢,不如拜我为师,等我来教你。我得了空,给你下功夫写几张贴子,比这个还好,教你写、也讲意思,可好?”
      待她品评间歇,萧玉郎笑着问,脸上难得正经一回。
      听他说出这般话来,小桃没有露出高兴的神气儿,倒是噤了噤。随后只管望着他笑不说话,手上的本子也理平整了搁回桌上。
      “你敢是不信么?我萧某人说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现今你只回一句:学,还是不学?”
      被一个丫头怀疑只令得萧玉郎心中来气,脸有些沉下来,手攥住那个本子使劲。
      “表少爷可是当真?婢子一心想读书,可夫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家里除小姐外没有哪个女子认得字。婢子又不敢烦小姐教,怕她说我。表少爷肯倒好了,只是这般不会耽搁你做学问吧?”
      瞧着萧玉郎模样不似作伪,小桃心中惊疑渐去,终于欢喜起来,她眼巴巴地只紧着问,脸上想笑又不敢,倒弄得怪模怪样的。

      “说哪里话来?成天对着这些八股,烦也烦死了。左不过是那些东西,不是我夸口,凭我的旧学取个功名易如反掌,只是不曾去考罢了。”萧玉郎挑起一边嘴角傲慢地回说,瞅着她的脸眼内倒有了些笑意。
      小桃信服地直点头,两眼放光说:“表少爷这样一个聪明人,自然是一准的。”
      萧玉郎洋洋得意,且靠在椅背上拿班说:
      “既如此,那你从今儿起就是我的学生了。我可把话说头里,‘学而时习之’,背书是免不了的,如若背不好时,可是要打板子的。”
      小桃赶忙正襟福了一福,抿嘴笑着回:“先生在上,学生有礼。”
      “扑”萧玉郎忍不住笑了,想踢一脚让她起来又觉不妥,只得说,“你是哪门子的‘大’学生,蒙童也比你小些。”

      小桃笑笑起身,站在一边忽然想起一事,忐忑着又说:“既表少爷要打婢子时,自然是婢子的不是。只有一件:学生却没什么束脩可送先生,这可怎么好?”
      “又说白话,你好歹是有些月钱的,怎的倒跟我也哭起穷来?我又没跟你要钱。”萧玉郎微诧异,瞥她一眼取过碗低头喝净其中汤羹。
      “婢子说的都是真的。夫人说婢子们的月例银子总是那些,怕自己存着弄丢了。所以一向由管家妈妈代收着,若去要被她知道了,再告诉夫人去反为不美。”
      听赵家是这般,萧玉郎微微蹙眉,又思忖一回方故意说:“这也好办,你若是真心,我倒不希罕那几个银子。不如,你安排小姐与我见上一面——来了一个多月,赵文真小姐是肥是瘦我都还不曾见过。”

      小桃听得呆了,扭着手站在当地,说话不是,不说仍不是,脸上红红白白的。
      见她唬得可怜,萧玉郎忍不住笑出来,指点她说:“逗你顽呢,倒当真了!我若想见你家小姐,自会想法,断不会用到你。你就放一百个宽心罢。”
      小桃这才回转了脸面,长吁一口气,且喜且嗔地说:“私会小姐的事儿,岂是随便逗人顽的?表少爷惯会唬人,刚才婢子的魂儿也差点被唬掉。”
      “唬掉也好,我就开个空前绝后的鬼学,倒也是段奇谈。”
      萧玉郎散漫地说,眼睛又移到书上去。小桃不敢再停留说笑,取了家什悄悄退出。他这才方又抬起头,望着小桃离去的方向长眉轻蹙,似有什么心事未解。
      小石头在梦中不觉翻个身,“咣当”一声栽到地上头撞在火盆边,倒把两人都唬了一跳。

      隔几日,趁小桃独自一人来园里,萧玉郎把一本薄薄的册子扔给她,说:“喏,拿去先临第一页。临完了,我再给你讲意思。”
      小桃忙擦擦手方打开,见宣纸上俨俨地写满了字,还打着界线越发整齐。略翻了翻,便喜滋滋地说:“比上次见的字更好些,表少爷辛苦了吧。”
      一旁烧炭火的小石头凑过来,插嘴:“敢情。表少爷为这本东西,又翻书又拿尺子打线,忙了两个晚上。也不知你哪来这么大造化!”
      “去,去,关你什么事,看你的火去。”小桃推开他,又从头仔细瞅一回,不由纳闷地问,“婢子听人说,女孩儿家认字,第一要看的便是《列女传》,说是讲理论德,教女儿家自重。婢子看这本怎么不像啊?”
      萧玉郎不禁失笑,掠一把长发,“荒谬!凭什么女儿家就非得读什么破《列女传》?”
      “可小姐也看过的,还说……”小桃勉强争辩一句,瞅萧玉郎面上颜色不好,只得回了回话说,“先生怎样教,学生便怎样学,先生你接着讲,学生听着便是。”

      萧玉郎这才满意地点头,拎开又围着小桃乱转的小石头直冲着她语重心长地说:
      “孺子可教也。《列女传》上面说的不通之至,万不可信!什么男女大妨、授受不亲之类,纯属胡说。什么‘嫂溺,叔可援之于手’,岂不令人喷饭?人都快死了,还穷讲究呢。所以,那本书是最最不通的,不念也罢。男欢女爱,本是人之常情;卿卿我我,才是自然正道。两情若是相悦时,拉拉手、亲亲嘴,乃至搂搂抱抱,又有何不可?可惜今人认同者甚寡,所以才搞得阴阳颠倒、世情混乱。真不知怎么让那个姓张的老先生出的风流名,不过是给自己老婆画了个眉,倒被传得沸沸扬扬,成了几辈子人的话头。若是我,比画眉更肉麻的事也做得出,只是没人宣扬罢了。可叹,可恨!”
      他仰头怅叹,面上颇有遗憾,似有恨不得早托生上几百年的意思。
      小桃和小石头两人呆呆听着,一头雾水,不知他为何如此大发感慨,也不知他此番惊世骇俗的想法都是打哪里来的。

      小石头忽然灵机一动,笑着说:“表少爷的意思,奴才倒猜着了。是说两个人喜欢,不必遮遮掩掩,可以拉手的,没什么要紧。就像我拉小桃姐姐的手。”
      说着,他就来拉小桃的手。小桃眼尖见他手心里都是黑灰,忙把手背身后,倒退几步紫涨了面皮瞪他,“小石头!你倒疯了不成?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哪个要跟你拉手?”
      萧玉郎笑个绝倒,抓个果子掷小石头,“我倒不知道你们两个何时山盟海誓过了?这你也能胡掰!你仔细,夫人知道了打你。”
      小桃趁乱拿了册子就跑,几步便跑没影了。
      小石头挽回不及,只得怅恨地望着她的背影出神。萧玉郎见状摇头,只管到书桌上翻书准备继续挑灯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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