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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番外1 ...

  •   文真小姐翻个身,仍裹着锦被不急起来也不呼唤丫头,只管望着白底墨荷的床帐出神。
      现今是寒冬腊月,原本不该挂这顶伏天才用得着的薄绫帐子,不过几天前她就让丫头雪枝从箱子底儿翻了出来换下原先那顶厚锦的。
      这倒不因为她是小姐——颐指气使、纵性妄为是常例,让一向谦恭守礼的文真小姐做出如此不合常情的举动,归根究底是缘于一个模糊的怪梦。

      睡至中夜,忽然就见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大雾,什么也瞧不清。周围安静得没有一丝人声,唯有泠泠的水流和息息的轻风声不断地传进文真小姐耳朵里,隐约还有一股浅淡的荷香从四面八方涌上来。脚下浮动也不似在陆地上。弯下腰摸了摸,湿冷的木头,格局倒似是小时候在后花园里顽过的舟船。
      船忽然自行动了,几乎把毫无防备的文真小姐摇个趔趄。她慌忙坐下双手乱摸总算抓住了船帮,感觉手背擦过些什么湿凉轻薄的东西慢慢地向前浮去。
      船动,雾气就似也在动,迎面扑来打湿了文真小姐的头发衣裳。几络散发粘在颊上,湿泞而凝滞有些不受用,文真不敢松手去撩开,只是一味抓紧了船,徒劳地四下张望寻思怎样上岸方好。
      然而,大雾里看不到前路,寻不到后路,不知道哪个方向才是正确的路。雾气一团团地扑过来,无休无止。绵绵无尽头。

      正在心慌的时节,那雾倒似知道了她的心思般渐渐移向半空一直至她头顶方才停住,些微露出周围的景致。
      一望无际的湖面上是挨挨擦擦的荷叶,大朵大朵的白荷夹杂在碧叶间,脸儿全部转向她,冰清玉洁,沉默不语。
      文真不敢站起身,害怕自己会重新陷入那片无边的浓雾里,可也不敢坐在那里继续四下打量。那些荷花们似乎都是活的,并且正在明目张胆地盯住她不放。她的一举一动都被窥视了。

      恰这时,远远地似乎有破浪声,文真惊喜地抬起头看去。
      一艘同般模样的小船正在前方不远处慢慢向这边驶近。船上不是惯常的舟子,唯立个身着青色儒衫的男人。浓雾可可地停在他腰际,看不到上半身,只能够见一支木桨在他的操纵下不断搅碎荷叶荷花组成的迷阵,带着船及自己向这边过来。
      那些荷叶荷花在木桨的推搡下不甘愿地向后退却,默不做声地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刺耳尖叫,仿佛还伴着枝叶折断的清脆“咔嚓”声。
      文真小姐捂住耳朵抵挡这些可怕的声响,浑身吓怕得发抖,眼睛却一眨不眨地只管瞅着那男人下半身的儒衫。
      上好的蜀绣青绫仙鹤,另配个绿叶金葵荷包。不知打哪儿来的微风和着男人划船的动作,将儒衫与荷包摇摆出许多姿态,几乎晃花她的眼睛。

      小船最终停在了文真小姐船旁,男人停下木桨理了理衣裳,然后面朝她站定,不言语只管立着。
      觉出男人正在瞅自己,刚刚因他出现而稍感安慰的心忽然又因他狂跳起来。文真小姐不由得抚住了胸口,仰望着那片浓雾半张开嘴却也没有搭话。
      想起不久前出门子的父亲曾私下对她说此次是去寻找从小便与她订了亲的萧家少爷,以便毕姻。难道父亲竟没能遇见,倒是这人自己寻家来了不成?但这般不与双亲通禀便贸贸然私下来会的行止,实在是有失尊重,不类据说也是大家公子的萧家少爷能做出的事情。
      心内寻思半天没个区处,那男人却仍只是不说话。儒衫与荷包摇摆得缓些,似乎有沉香慢慢透过来。
      闻见这股自己也戴惯的香气,文真心定了定,含羞带怯稍抬头待要问他是不是萧家少爷,哪知刚一看去便惊呆了:那人及船竟然只这么会子功夫就凭空不见了!

      “邦、邦、邦!”
      巡夜的更鼓敲过三声,四下冷气森森,却没有一丝风吹进帐子里。
      文真小姐只觉全身冷汗涔涔地将贴身的衣裳都打湿了,一颗心也仍在乱跳,人倒是清醒了,明白只是在做梦。
      略平定些,她自己倒羞惭起来,暗骂好歹也是个闺阁女儿怎好做这种不清不楚的怪梦。转一想又疑惑:萧家敢不是有些不妥当,方来给她托这个梦?
      左思右想,柔肠百转,又掉了几滴眼泪,天明她到底让人换了幅床帐。

      现下望着那墨荷,文真小姐又想起这件心事,寻思自那夜起并无任何新梦和异事,倒不知究竟是什么缘故了。心内踌躇,不由地暗暗叹了口气。
      正待起身,听见窗棂上忽然被什么东西刮擦了一下,接着雪枝蹑手蹑脚从熏笼上爬起来悉悉梭梭地穿衣裳。文真小姐便咳了一声。
      “小姐醒了?”雪枝停下手中动作,脸朝向文真睡的四柱红木大床低声问。
      “嗯。是什么东西弄到窗户上了?”
      “还不是太太房里那个小桃红。这大冷的天儿还放风筝,好让大老鹰把她叼去!”
      雪枝狠狠地说,放开手脚穿好衣裳走过来掀起床帐用镏金勾挂上。
      文真没吱声,自己坐起身穿上狐腋小棉袄。雪枝忙取过家常穿的银鼠厚褂子和西洋花呢的下襦,替文真穿戴停当方整理床铺。
      外面小丫头子闻声端来面盆,难为大冷的天儿水倒是热的。文真暗叹一声净过手坐到妆台前,披着一头乌油油的长发。

      雪枝也净了手,方打开妆匣拿把小牛角梳子给文真通头。想起方才的话题,再瞅瞅铜镜里自家小姐一团和气的模样,心里那股火就怎么压也压不住直撞上胸臆。
      “仗着自己相貌原比别人要好上些,嘴头子又会挑人喜欢的说,天天把个太太哄得说一不二,那三位姐妹倒要靠边儿。”
      “你是说小桃?”
      文真把玩着一支玉搔头,寻思片刻才困惑地问,眼角瞟了瞟窗纸。
      午后的窗纸白惨惨的,一见便知外面没什么热乎气儿,本打算出去转转的心思就放下了。

      雪枝讶异地半张嘴愣在那里,梳头的动作都停了,只管拿眼睛使劲瞅文真,见她这付浑若无事的态度方念了句佛。
      “阿弥陀佛!我的好好小姐,你倒是把我平日说的全不当回事。我听太太屋里的人说,那边四个大丫头,如今太太就只待见小桃红一个人。你还在梦里!”
      “母亲总得有个能信得过的使唤人,否则这一大家子的事儿让她跟哪个商量去?”
      被自己丫头顶撞文真倒不以为意,闲闲地回答。

      雪枝噤了噤,寻思半晌方咬牙笑道:“要只是使唤,倒也没什么。就只……”她从镜子里打量一下文真,见她在认真听说脸上并无不愉,这才惦量着道,“就怕将来生出个小少爷来!我听人说老爷已然向太太讨了好几次……”
      “打嘴!”文真勃然变色,将玉搔头掷在妆台上,那柄剔透的玩物便从中断开了跌落到两处,她且不管只顾冷下脸子斥,“这种没影儿的事,咱们女孩儿家就不该听,就便听了也该装不知道!你倒好,不但听了这起浑话还往心里去,更巴巴地讲给我这个做女儿的听!这可成了什么规矩?我素日对你们说的全打了水漂?!”

      雪枝急忙就跪下,眼泪已流了满脸,“不是婢子多嘴要嚼这个烂舌头,婢子这也是在为小姐着急。”
      “为了我?这话真真希奇!”文真仍怒着,闻听倒是愣了愣。
      “婢子今日斗胆就说说没王法的话,反正都已是开了头儿,回头只听凭小姐处置便是。”雪枝跪得笔直,手拽住文真的下襦,眼泪直砸到地上去,“想太太统共就您这么一位小姐,老爷将来必是要纳妾传嗣的,到时候小姐除了陪嫁又能落下什么?将来小姐如嫁得好便好,若嫁不好时吃苦的日子还在后头。不若小姐如今趁着太太还在早早招个养老女婿,日后凡事小姐说了算,便稳当了。婢子知道这话不当说,可自小同小姐一起长大到现在,小姐又性子温柔想不到这上头去,婢子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几年一直在为小姐忧心。小姐如要打要骂要回太太,婢子是无怨言的,只盼小姐今后日子能舒心便好。”
      听她这么一说,文真倒不好真的去回母亲,只管把雪枝上下打量,半晌冷笑点头,“如若依了你的主意,到时候你就是个有功的通房大丫头,好处自然也是有的。”
      “小姐说这话就纯是要让婢子无地自容么?婢子往日对小姐的心怎样天地可鉴,刚才若有半句假话就让婢子立时当地就死了!”
      雪枝脸上雪白直耿耿地仰脸瞅着文真,倒是毫无惧色。
      文真气得手发抖,指住了待要骂她,怎奈本不是那种泼性子,指了半晌竟然骂不出口,只管狠狠喘气。

      楼梯上一阵乱响,雪枝的妹妹雪林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来喜滋滋地喊:“小姐,小姐!大喜了!”
      外间小丫子们赶忙朝她摆手,却是来不及了,雪林已经一阵风似地冲进了卧房。见主仆二人一跪一坐一哭一怒,形容都不似平日,雪林立马噤了声,悄悄站在楼梯口再不敢大叫大嚷。
      文真叹了口气,寻思究竟是待在一起这许久的人,纵有错也错在她这个主人平日管束过于宽厚,倒不能全怪下头的人懈怠。这么一想,文真有些羞惭,收了手搁至膝上。
      “你且起来,这笔帐我记下了,下次再犯一并罚你。”
      雪枝擦擦眼泪站起身,仍复给文真梳头。
      文真不理她,只管问雪林:“又怎么了?你姐姐素日是怎么跟你说的,十四岁的大丫头还成天蝎蝎唬唬没个稳当劲儿。”

      雪林见文真回过脸色,也不怕了,跳到前面笑眯眯地说:“我姐姐她自己还不也这样,倒把来说我?小姐,大喜了!”
      “冷巴巴的天儿,也不是节庆,喜从何来?”文真纳闷。
      “老爷打南边儿回来了,现正在太太屋里立等你去!”
      文真一听立刻站了起来,顾不得头发被扯痛,一叠声使唤:“把那件羽纱斗篷拿出来!快着些儿。这个头面太素些,换副攒珠的。香袋儿,香袋儿!里面的香怎么是速香?我记得上次是沉香还没用完,怎么倒换了?外面下雪了没,要不要穿木屐……”
      大小两个丫头被支使得团团乱转,外间两个小丫头也被唤进来帮忙。楼下的婆子们也忙着做出门的准备,簪花戴朵穿袍带手帕没个消停。
      好容易一时东西都齐备了。文真抱个小手炉就要下楼,想起什么回头瞅正替她托着羽纱下摆的雪林,要笑不笑。

      “既是太太叫我,怎么倒是你来回?太太屋里的丫头去哪儿了?”
      雪林吐吐舌头,也是要笑不笑,:“她们呀,都去看新来的大表少爷去了。”
      “大表少爷?”文真真正诧异起来,停下脚步。
      “正是,老爷这次带回来个公子,说是小姐的表兄。那模样长的,啧啧。”
      “素来家里只有个小姨来往,那边也是表弟表妹。我爹又是独子。哪来的什么大表少爷?”
      文真寻思,心内忽然一动,低头微烧了脸就不言语。

      “我也不清楚。说是五服外的一个什么亲戚的公子,一直流落在外边儿,好歹让老爷遇上就带了回来。小姐,你是没见,虽说是个男人,那脸倒比我姐姐的还白些。”
      “满嘴胡吣!一个男人脸再白也有限,哪里就比得着女人?”
      雪枝找到个由头骂道,脸色仍不太好。她肤色白净,一向在府内引以为傲,如今竟被雪林拿个外四路的男人比下去,心里更加不痛快。
      “真的,不骗你们!表少爷那脸就像刚煮出来剥了壳的鸡卵,又白又滑,一声不响坐在太太正房旁边的小偏屋里,那模样要多好看有多好看!那边的姐姐们都挤着看呢,榴儿姐姐的绣鞋都挣掉了一只。要不怎么让我来传话,她们自己倒不来?”
      雪林不服气地翻了雪枝一眼,很为她的少见多怪不耐烦。
      雪枝鼓了鼓嘴还待再说,文真已经提步下楼去了,她只得跟上,暗中拧雪林一把。雪林疼得咧嘴推雪枝一下将文真衣裳甩进她手里,自己躲得远远地缀在后面。

      正房内花团锦簇、珠围玉绕,几个得到信儿有头脸的老嬷嬷管家婆子们坐在小杌子上陪赵老爷夫妇凑趣说话,穿红着绿的大小丫头子们也挤了一屋子,一时燕语莺声不绝于耳,倒也热闹。
      文真在外间脱去斗篷,自丫头掀起的大红毡帘下走进去,先向父亲行礼道过乏,方才坐到母亲身边。
      赵老爷年近五旬,脸上精瘦没几两肉,眼睛倒不见混浊还有些神气。见到女儿,他笑眯眯地问:“大姐儿近日身子可好?又犯咳嗽了么?”
      “只咳过两回,这几日身子好些,也能嗑化东西。胡大夫说不妨事。”文真起身回说,脸上也带着笑意上下打量她父亲。见他倒比去前精神还好,终于放下心。
      “这便好,这便好,为父在外一直挂念着你的病。”赵老爷宽慰点头,环视屋内一群妇女,想了想说,“这次为父去南边游历,可巧不巧地遇上了你表叔家的侄儿。你表叔多年前去了南边,如今已仙逝,单留下这么一个独人儿孤苦。我就给领回家来了,现正在偏房待着。”

      赵夫人微微蹙眉,摩搓着文真的头发,一时没有言语。文真瞟了母亲一眼,心内有事也没接话。倒是底下几个老嬷嬷赞叹了几句赵老爷仁义。
      赵老爷不听别人如何说,只管拿眼睛去瞅赵夫人,脸上带笑。
      “嗯,既是家来了,住下也无不可。只是家里就只真儿一个未出阁的小姐,便是住在前边也是不妥。”赵夫人只得说,不看赵老爷,只瞧文真的头发。
      “这个我早虑到了,已经叫人去收拾花园子那边的几间屋子。等弄好了就让他住进去,到时候锁上往这边的院门,再单另开个门朝外,两下不耽搁。”赵老爷连忙回说,语气颇谨慎,“只是针凿上尚缺两个内院的人,太太看派谁去合适?”

      赵夫人闻言顿了顿,面上颇有不愉,不过到底没对赵老爷的安排说什么,单只瞅了瞅屋子里现有的丫头仆妇们。
      那些小丫头子听说要去伺候相貌堂堂的表少爷都面露喜色,有几个大点儿的竟然红了脸。仆妇们又都粗手笨脚不堪使唤,且都有家室拖累也不方便。赵夫人皱眉,扭头瞅身边的四个大丫头。
      这四个丫头里,榴儿年纪最大且长得颇妖娆,往日就很招府内小厮们胡调,自然是去不得。小桔年纪又太小,仍只一团孩子气,哪天不被她训斥几句倒要烧高香。小桃和杏儿这两个丫头倒合适,但少了她们使唤倒要不方便些。
      沉吟半晌,赵夫人方说:“既是客人不好怠慢得,让小桃和杏儿去吧,她们俩个办事我还放心些。”

      赵老爷点头,“夫人相中的人自然合适。她们也只有事才去那边,必不致让夫人这头儿凑手不济。”
      “自然是有事方过去,难不成咱们家两个大丫头倒要成天待在那边让人白白闲话不成?”赵夫人诧异地反问,终于回看赵老爷一眼,见他脸上一僵方觉话有些重了,当着这么些人难免让他面上需下不来,赶忙回圆了说,“也得配些小厮方好,到底有些杂事不能让他一个文绉绉的公子自己去办。”
      “已经让小石头去了,那孩子一直跟着我,这次也一起去的南边,办事还妥帖。况园子里房子少,原本还有两个老苍头,去多了反倒住不开。”赵老爷忙接上茬回说,欠了欠身子坐稳些。
      众人又说了一阵子话,也就散了。赵夫人单留小桃和文真再嘱咐些别的,其他人鱼贯而出。
      赵老爷打头里出来,在游廊里走出十几步方回望正房一眼,想想自已女儿终是摇摇头,脚下不停直往偏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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