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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回 ...

  •   “这是怎么说的?表少爷可等了老半天了,你们倒才送来。”小石头扔下手里拨火棍直起腰冲两个丫头大声嚷嚷,只是上唇拖着的两筒清鼻涕多少减损了些气势,“你们见表少爷家贫就故意怠慢,是也不是?你们也太势利了些儿。”
      临时草草粉刷过的白墙仍未干透,一道道白粉上渗出星点的细小水珠,空气中都似饱含了阴冷的潮气。寒风吹得纸窗“喀啦”作响,除了个小小的一个火盆屋内并无其他取暖之物。因此虽是屋里,倒跟在外面一样冷。
      萧玉郎拥被着袜坐在炕沿上,双手伸在火盆上面取暖,对周遭的人事均恍若不闻。
      两个迟来的送饭丫头,都是十七、八的年纪,一个长圆脸,一个瓜子脸,钗环衣饰皆是一样。
      其中一个圆脸丫头横了小石头一眼,复偷瞟瞟萧玉郎,“你知道什么?天怪冷的,小桃说厨房远,等走到这儿菜得全冻住了。因此上现赶着做了两个盒套子,谁让管家不曾预备这个东西呢?你倒在这儿只管混说!”

      小桃默不做声地从身后老婆子手里接过一个捧盒搁在炕桌上,打开盒盖,自里面取出一碟煎鱼一碗红烧鸡块两样菜、一碗点儿汪汪的白米饭并一双用白绸子包裹的象牙镶银筷子,均安置妥当了。
      饭菜在昏黄的烛光下尚且冒着稀薄的热气,似乎令屋内都稍许暖和了些。
      闻到菜香,萧玉郎扭过头没看桌上只瞥了小桃一眼,复又回头接着烤火,表情仍冷清如故。
      小石头半张了嘴再说不得话,只管下使劲瞅小桃,瞅了半晌脸上忽然就是一红,忙忙地转开头去。
      杏儿看得忍不住笑骂了几句。小石头忍不住拧头回嘴,脸上仍是红,眼角余光却接着瞟小桃。
      小桃的脸是精致的瓜子脸,五官里嘴唇的样子很特别。唇形饱满,上下唇的中间都向里凹进去一点儿,两个嘴角不笑时也向上弯,形状像极了萧玉郎家乡脆甜的菱角。她的眼睛在浓密的睫毛掩映下,晶晶亮的,似乎随时都能笑出来。
      现在这双眼睛正征询地转向萧玉郎。而他的目光,却仍然停留在黑红的炭火上,于三人的对话似听非听。
      炭火发出细微的“哔剥“声,不时有小块的炭轻跳一下。室内安静下来。

      “表少爷,请用晚饭。”
      见萧玉郎不动筷子似老僧入定般只管出神,小桃怕饭凉了只得低声提醒,一面拉把杏儿同她退到门侧。她的嗓音清脆,带丝磁性,听上去像是大冬天里忽然刮了阵暖风让人浑身舒泰。
      别人尚可,唯小石头听了急忙上前拿起筷子双手递到萧玉郎面前,眼角仍只顾瞟小桃。杏儿好气又好笑,冲他翻个白眼,也偷偷去瞅萧玉郎。
      “贫寒人家用不惯这种金贵筷子,下回换双木头的就成。”
      萧玉郎总算说了句话接过筷子,并不对谁只望着碗碟,一手仍拽着被角开始用饭。他的声音清冽冷淡,只一句便似在屋内吹过阵凉风,令人寒噤噤的。
      杏儿脸“腃”地红上来,委屈地瞪大眼睛看小桃,便要申辩。小桃也是一怔,忙回瞅她一眼不说话摇摇头。

      “夫人要婢子们问问表少爷:可有要缝补的物件,一并带回去。”
      过了片刻小桃轻声回,不敢抬头看萧玉郎只盯着地下。杏儿也正色站定了,眼光停在脚尖。
      “贫寒人家身无长物,并无多余的物件,回去转告夫人费心了。”
      萧玉郎仍只淡然回说,眼皮子也不夹那两个越发窘上来的丫头们,只管慢条斯礼地挑鱼刺,一筷子也没动过鸡肉。
      听他拒绝,小石头倒张了张嘴想要讲什么,可瞅瞅萧玉郎冷冷的侧脸仍只得打住,搓了搓冻红的双手闷闷坐到刚才的小杌子上去取暖。
      室内又恢复了静寂,只有偶尔轻细的碗筷相碰声,并不闻萧玉郎的动静。屋内越发冷上来,远远地听见樵楼上传来定更的鼓声。
      小石头瞅萧玉郎一眼,再瞟瞟小桃,忍不住打个哈欠。

      跟随的老婆子交过捧盒便走了,因此回去的路上就只剩下小桃和杏儿姐俩。
      小桃撑把黄油纸伞,杏儿端着捧盒,俩丫头相搀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走在并无一盏灯笼的桃园石子小径上,一面嘀咕。
      迎面忽然刮来股寒风,吹得两人脸上起了阵鸡皮疙瘩,连棉裙角都被掀了半边。
      杏儿打个喷嚏,急忙忙从腰间抽出条汗巾捂住脸,吸回鼻子狠歹歹地说:
      “这个小石头,最是可恶!表少爷都还没说什么,他反像是表少爷家养的奴才,嘴里没大没小只顾瞎嚷,好歹也跟咱们在一个锅里吃了几年饭!”
      小桃也冷得直哆嗦,忙用条汗巾照样把脸捂住,皱眉说:“小石头尚小,你倒和他一般见识不成?我只虑着,那几间屋子原是夏天纳凉用的,临着水池子,四面又俱是透风的。虽为了住人重新隔断装裱过,怕还是冷。偏刚安顿家什不齐,连个多余的火盆都没有。你看表少爷只管烤火,炕都下不了,脸色还发青。也不知他受得住不?”

      杏儿瞅她一眼,乌漆的大眼水润润的,“你倒瞧得仔细,我还没发觉。不过,表少爷虽是那样一付落魄的相,长得倒斯文,与戏里唱小生的也没甚大分别。也爱干净,你瞧他只用小石头的被子……就只脾气不好,咱们明明没看不起他,倒受了那几句话。”
      “他等得急了,又不晓得你我首尾,就说几句你还较真不成?”
      “那倒也是。这样一个人可惜了的。偏家里穷,所以才被老爷打发到这儿,说什么让他专心读书,怕前边人多太吵,只怕都是幌子。指不定将来怎样呢!”

      小桃闻言沉吟一回,又向杏儿身边靠了靠,用空着的手搀住她小声说:“老爷这么说,却是真的。才刚你们走了,夫人嘱咐我一件事,让我跟你、榴儿和小桔也说说——方才大家都乱着,没顾上说,况这事倒还不能现下就张扬。”
      “倒是什么事儿,你快说,怎么弄得神神道道的?你平日也不这么吞吞吐吐。”杏儿诧异直催道,回搀住她。
      “这个表少爷,其实我们该叫姑爷才是。”小桃越发压低嗓子头凑近了说。

      杏儿一时脸都忘了捂,也不觉得冷了,脚下没停步,却只管瞪大杏子般圆溜溜的眼睛直瞅小桃。
      “这是真的,大冷的天儿我巴巴地逗你做什么?况这事儿岂是乱说的么?”
      小桃被她看得无奈,只得详细解说:”夫人说,老爷年轻时与一个要好的同年订下了这门亲事。前一阵老爷不是去南边了吗?就是寻访他们去的。说是小姐眼看着到了出阁的年纪,那边却多年没有音信,怕有什么变故。及老爷到了那边,一打听,方知道姑爷家早已因家道中落无以为继,人口失散多时了。老爷正嗟叹呢,可巧倒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姑爷。原来,姑老爷夫妻已经仙游,单只剩下姑爷一人在外闯荡。老爷只得把他带家来,本想即刻安排与小姐完婚。谁知路上仔细一问,才知姑爷因年少失怙误了前程,到现在还只是个童生。你想,依老爷素日秉性,倒肯把小姐许给这么样的人?
      “然老爷又最重信义,不愿因此悔婚。犯了半日难,才想出这么个法儿。说是让姑爷从今儿起开始读书,以求图个功名。如若过了三年仍未有眉目,婚事只怕……。所以对外只称是姑表少爷,寄住在府上,绝口不提‘姑爷’两字。夫人又疼小姐,怕小姐心里不受用。又怕我们对他有所怠慢,将来如若成就了,未免情面上难过。所以特叮嘱我和你们几个说一声,以后忙不过来时也不拘咱们两个,也可派她们两个来,其他人不知道倒也罢了,没什么要紧。”

      杏儿听了半日没做声,只噤了噤。后方才又拿汗巾把脸捂住,笑着说:“怪不得,这两日夫人像有什么心事。倒是你,夫人到底还是多偏着些。”
      见讲了半天也没能让杏儿明白其中关要,倒迸出没头脑的两句闲话,小桃望着前边园子门上挂的两个黄纱明角灯,苦笑一回,“这话打哪说起?咱们原是一样的,我比你们还差着些,哪就比得了你们?我是卖身到府上的,家里没一个亲人了。你们好歹再熬几年,家里终是要赎出去的。”
      因到了园门前有高墙挡着,风小了些。杏儿拿下汗巾,扁扁嘴说:
      “即便出去了又有什么好来?出去了,也就是配人。像我们这样的,也不过是配个家世相当的,顶多略好一点。不是臭哄哄杀猪的,就是两腿泥种田的,再不然也是同样放出去的小厮,还能如何?我倒想似你,一辈子待在府里。虽不过是个奴才,夫人厚待,倒日日锦衣玉食、干轻省活计。即便孤老一世,也强如嫁给那样的人!侍候一家子老小吃喝拉撒,日夜操劳,没个消停。到头来手也粗了,脸皮也黑了,成了谁也不希罕的老太婆,又图个甚么?”

      小桃越听越奇,住了步子看她忿忿不平地唠叨一大篇,听到最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弯腰只管用手点着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挺大个丫头!满嘴里说的都是什么?什么配人不配人的,张口就来。一辈子的事儿倒让你几句话给说完了,爽利倒是爽利,就只你臊不臊得慌?”
      杏儿呆怔了一回,脸红了红也就笑出来,弯腰抓起把雪向小桃仍去,“就你好!等过几年,夫人想起来给你配个小厮,看你到时臊不臊?我倒不信了。”
      小桃忙忙把伞丢了,也团个雪球掷回去。
      两个丫头都抓了雪团相互乱扔,打得头上、身上全是雪,一面仍只笑作一处。
      澄黄的明角灯下,轻飘飘的雪花漫天飞扬着,静静渗入到无尽的黑暗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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