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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十六回 ...

  •   因晚上在屋外站得太久,慧圆身子不适起来,所以一连几日萧玉郎并未再去庵堂。
      他心里到底放心不下,过了两日到老夫人上房来,只说是问安。期间装作无意提起慧圆做法事时似乎生病了,引起老夫人的谈兴,说已找大夫看过只是着凉,吃过药如今已不打紧了,法事倒不会耽搁。
      听罢萧玉郎方心下稍安,暗地道了声“惭愧”。
      闵氏在旁听着,暗暗冷笑,只管嗑瓜子不说话。

      四七这天,萧玉郎带着小石头过来,自己在庵内发愿,小石头另有公干。
      慧圆身子大好了,皮肤水水嫩嫩地泛着红晕,端坐念经,一团柔媚。
      萧玉郎碍着有人,不好说话,只管拿眼睛瞟她。法事结束时,方借回礼之机将一个纸团悄悄扔在慧圆袖旁,自己挡着外人视线。
      慧圆拾起藏好,并不抬头,耳尖却微微泛红。

      小石头见那三个丫头在庵里站着支应,俱涂脂抹粉穿红着绿的。唯有宝钿一人坐在庵外池边石条上发呆,神情落莫,也不妆扮,身上也只是旧衣。
      “宝钿姐,天怪冷的。怎么一个人倒坐这儿?仔细冻着。”见无人注意,小石头凑过去搭讪,满脸堆笑。
      宝钿抬眼看见是小石头,便白了他一眼,并不吭气。
      小石头也坐下,瞅瞅四下方低声说:“姐姐的事,我全听说了。大少奶奶真不讲情面。”
      “还不是拜贵主人所赐!”宝钿冷冷地回说,脸色越发不好起来。
      “虽说起因是我家老爷,可大少奶奶下手未免狠了些。好歹姐姐在府上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没功劳也有苦劳。下头又有多少小丫头还要听姐姐的,姐姐这脸可往哪儿搁?况我家老爷听说,也着实懊恼过一回。说不过是看姐姐们辛苦,白开个玩笑。大少奶奶又何必认真,其他姐姐们又何必将这等事也巴巴地去回?真真是人心隔肚皮。本想亲自去向大少奶奶说明,又怕倒做实了,原本倒没什么。”
      小石头虚心下气地解说,一双圆眼只管细细打量宝钿,一面还四下乱瞅,防着有人看见。

      宝钿听他句句话都说在自己心坎上,倒似替她分辩一般,再回想这几日所受的苦处,虽心内仍有些不平,到底气顺了些,便委屈地嘀咕一声:”可不,要是有什么倒罢了,这无凭无据的……”
      “所以说,我家老爷心肠好。你看我,老爷平日常有赏赐,最是会体贴下人的。虽说我家老爷比不得府上有钱。大年下的特为我制了新衣、新鞋,比府上小厮们穿的可强多了吧?便只这回,听说宝钿姐姐你受苦了,他心里痛得什么似的。想跟你亲自赔礼,又怕大少奶奶知道了对姐姐更为不利。因此上特特让我今儿跟来,拿这个给姐姐,只当是汤药费。”
      小石头赔笑说着,便把一个硬硬的小包塞到宝钿手里。
      宝钿火烫了一般忙往外推,小石头急忙按住低声说:“我的好姐姐!你倒是想让那三个再去回大少奶奶不成?快快收好,她们正往这边儿瞅咱们呢。”
      宝钿一惊方勉强收下,掠了掠头发回头瞥庵内一眼,见宝珠们果然正往这边看,脸上都是狐疑。

      送走最后几位拜观音的女客,慧圆嘱咐丫头们关门熄灯方回到净室。
      打开纸团,见那上面写着“明日三更,偏门见”,她心内便是一喜。烧了纸团,自去准备不提。

      原来过年了,李老夫人高兴,连日宴请过府的亲戚。这日忽闲,想起家宴倒还未摆得,所以特定在当晚设宴,力请萧玉郎过来同乐。
      萧玉郎推托不掉,虽仍惦着慧圆这头,也只得赴宴。
      因要观戏,宴席便摆在了李府戏楼。戏楼原是李家一个好戏的先人所建,虽只是三层,倒也雕梁画栋、有些气势的。
      楼建成个“回”字。南面只有二层,上层是戏台。偌大个台子凡唱戏所用一应俱全,顶上是个多蝠藻井,由整块紫檀木雕成,音放甚佳。下层是戏班上妆、存物所在。
      其他三面俱是隔扇门分成的隔断,拆掉便可连成个大观戏台。如今是冬天,人又不多,所以只开了正对戏台的二层三个隔断。中间是正席,上首一席是是老夫人,左首是闵氏,右首设了两席,是萧玉郎并小公子的。左右是下人的大桌,坐些有头脸的老嬷嬷并管家婆子。三个隔断俱卸了。一层堆着些桌椅,侧面是一个烧厨房。
      戏楼上下均挂了红纱明角灯笼,照得内外通明。
      当下所有椅子清一色紫檀木,碧色靠背座褥,上罩着鹅黄的锦缎椅袱。老夫人坐处是个紫檀榻,因怕时间长老夫人困乏,另铺了大红猩猩毡,靠背引枕俱是新的。
      当地摆着六个大火盆,炭火通红,一室春意浓浓。

      当下筵开玳瑁席设芙蓉,主人加下人挤了一屋子的人。
      老夫人笑着说:“又逢岁末,大家辛苦一年也该享乐享乐。”
      大家俱坐了,萧玉郎见宝钿站在闵氏身后,不免纳闷,只听老夫人又说:“幸喜今年萧先生来我家,小儿大有进益。儿啊,先敬先生一杯。”
      闵氏和萧玉郎忙齐声劝阻,一个说“太太,还没安席呢”,另一个说“晚生应先敬老夫人”。
      老夫人一听,笑着说:“是了,是了,看我老糊涂了。让萧先生先敬我可不敢当,倒是应先安席。我老了不免倚老卖老,幸今日也没外人。少奶奶也忙累了一年,也不用你安。我儿又年纪尚幼不益安席。媳妇,你找个妥当人安吧。”
      闵氏忙应了,就命宝钿安席。

      因宝钿是闵氏身边一等的大丫头,倒也没人说话,只当前日是闵氏一时生气方罚了她。那些因前事对宝钿冷眼相待的人心内有些失悔,眼光又是不同。
      宝钿便执了壶先从老夫人斟起,依次是萧玉郎、小公子及闵氏。
      走到萧玉郎席上,他笑笑说:“有劳。”宝钿只得也赔笑倒酒。
      今儿闵氏把宝钿自庵内叫过来,原是要亲眼看看她与萧玉郎如何相处。如今目不转睛瞅在眼里,心内妒意上升,不由狠狠地寻思:”天天防狼,孰不知偏养了只母狼在身边。当着我的面尚敢眉目传情,背后也不知会干些什么勾当!”
      宝钿转到闵氏席上,正碰上她的眼光,心内不由一哆嗦,手颤了颤,酒从杯中洒出来几点。
      闵氏见她穿着半新的青葱夹袄,底下露出一点红鞋,淡施脂粉简便梳妆。又向四下瞅瞅,众丫头俱穿着大红大绿的新衣,一个个油头粉面,却均是粗陋不堪的,倒显出她略有几分姿色。
      她不由又想到:”怪不得那浮浪子只缠着这两人,她们原比合府上下人等长得好些。只是尚比不过我,如何对我只是一味冷淡,难道是嫌我嫁过了不成?”
      含怨瞟了萧玉郎一眼,却见他正给老夫人敬酒,她又回头瞅瞅宝钿,气不打一处来,暗暗忖道:”待过了节就把她打发了,还有那个。我要先除了这两个惹眼的贱人,再慢慢笼络姓萧的。”当下慢慢继续琢磨饮酒不提。

      俱安过席了,就有管家上前乞老夫人点戏。
      老夫人接过戏单看了一回,说:“就只《寒窑记》吧。”
      管家忙叫戏班备戏。班主见点了全本文武戏,自是欢喜。当下角儿们装份了,按次上台演练。
      这《寒窑记》原讲的是薜仁贵征西,王宝钏独守寒窑十八载,夫妻两人悲欢离合的故事。众人一边任意吃酒,一边看戏。老夫人命下人们不必拘礼,自行吃酒划拳。当下丫头仆妇们吆五喝六钗环叮当,台上台下热闹非凡。

      演到《武家坡》一节,那薜仁贵就骑了红鬃烈马摇摇摆摆上到台前来,开口唱道:“急冲冲打马离了西凉关……”。到了坡前,便打听王氏宝钏。
      小公子不解,问:“这个薜仁贵为甚么倒要大嫂去把王小姐唤来,怎不自己进寒窑找王小姐即可,多便宜,倒要在坡前彼此猜来猜去的?”
      老夫人笑了,“哎呀,我儿这么说就差了。俩人一十八年不曾见面,面目全非,当然不太认得,怎能冒冒失失进窑?自然要先问个清楚,这叫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况这戏原也要些铺垫,这节娘是最爱看的。”
      “还是太太懂戏,知道这戏文中的大道理。叔叔究竟年纪还小,又没上多长时日的学,想是萧先生还不及讲到这一节。”闵氏笑着凑趣,故意暗点萧玉郎一句。
      萧玉郎也笑着说:“大少奶奶此言极是。不过,如若我是那薜仁贵,断不会如此做作。两人一别十八年,一生中最好的时节都错过了。好容易再见面,倒有闲情逗趣?俩人既是夫妻,只需把身上那旁人见不得的标记说明便是,何须如此麻烦?”
      地下仆妇听罢笑倒了一片,丫头们红了脸也只窃笑。
      老夫人也笑道:“萧先生真风趣得紧,不过如那样演,也没这节了。”
      闵氏但只冷笑,以袖遮面饮了杯刚在滚水中热过的酒,并不说话。

      一时戏毕,管家早教人暗中预备了一筐红包,听见老夫人说“赏”,立刻端上台去。
      台前台后的戏子们闻风争相涌过去乱抢,发乱衣散胡推乱搡搅个不清,笑坏台下的看客。
      老夫人也是好顽的,见此便拿手指点管家笑得说不出话。
      正在乱间,打院外边儿忽然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箫声,戏楼里虽声音嘈杂竟是遮不过去,有人闻见便住了口细细听起来。听的人渐多,吵闹声就渐渐稀了。

      那箫声似从左首传出,远远听来初时清亮,后来越拔越高,拔到极高处忽又一低,只在那谷底盘旋迂回,一声声虽低微却声声可辩,倒像是有人在低诉一般。
      此时,鼓楼恰正敲二更,配上箫声传来,便似一丝寒风吹过众人心头。
      “这是哪家在吹箫?”转折间隙,老夫人问。
      闵氏也听了有一阵子,忙回:“怕是东邻朱家。朱大奶奶去年没的,他家老爷一个人在家呢,怕是又睹物思人了。”
      老夫人听了便不说话。顽了一晚上,她本有些精神不济,现在听着这箫声不免困乏起来。又见底下人俱是已有酒的,量浅的已卧倒,量高的也是醉意朦胧。小公子早已睡去,闵氏眼睛迷离,脸上挂了一抹痴笑。她不觉意兴索然,便命散了。

      旁边丫头忙唤暖轿,簇拥着老夫人回房歇息。众人送走老夫人,这才忙忙收拾东西也要散。
      “萧先生今晚的戏评倒真是高论啊,太太都很喜欢的样子。”
      闵氏转脸拦住欲待也要走的萧玉郎说。
      萧玉郎抬头望望光线渐弱的红纱灯,又瞅一眼已空无一人的戏台,掸了掸前襟,闲闲地说了一句:”‘灯红酒绿谁未醉,门外梨花吹箫郎’。可惜这时节南边才有梨花,可惜,可惜!倒真是一场好戏!”
      说完,他也不告辞,提脚便走,把闵氏晾在当地。众人都忙乱倒也不在意。
      闵氏脸色一白,抬手便给了身边宝钿一巴掌,骂道:“你们这起□□,只会躲懒!这半天还收拾不清,白养着你们了!”
      众人一呆不明白她何以忽然发威,且又是冲着自己的大丫头,忙低头手下加紧。
      宝钿并不敢申辩,只得含羞忍辱帮着归拢。

      回到庵里,宝珠她们几个均睡了,宝钿爬在炕上左右睡不着,心内像开了锅。
      折腾半天,偷偷伸手去枕头里摸那锭金子,硬邦邦的倒还在,她不由伤心起来,自思:
      “虽是萧老爷鲁莽,惹了这场祸事。可他一个外人,又没来几日,又没得我什么济。见我受伤倒给了这么多金子。我到李家这些年,当牛做马,吃了多少苦才混到大少奶奶身边。却又何尝见过这么多钱?反倒是大少奶奶,为了一句没影儿的话,大过年的不分青红皂白倒打我。还说要罚月银,其他人都穿绸着缎的,我却只能穿去年的旧衣……往日里我为了能待长久,对她费了多少心?大少奶奶并无知觉。对底下人又全不讲情面,非打即骂,看来她这头是靠不住了。我这争荣夸耀的心到底白指望一回。又听人说,大少奶奶打听人牙子,敢是要卖我?……罢罢,身边姐妹一个个只图自己保个全身,半点情份不讲,倒只会落井下石,待也待不安心。然则有了这硬邦邦的二十两金子,若大少奶奶真要卖我,倒不如让家里赎出去,强如在这里虽衣食无忧,到底只是个奴才罢了,还成天价伴着那只母大虫,不知什么时候被她吃了,倒还替她擦嘴……那慧圆心肠倒好,给我上药,还服侍我吃水吃饭的。若她和萧老爷真有私情,倒是一对。大少奶奶想插一脚,就凭她这样,谁又肯帮衬她?”
      当下她拿定主意,对闵氏嘱咐的那事只是袖着手,让那三个掐尖争功去,自己总归是灰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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