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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五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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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的时候,长舒还能听见侍卫杂乱的脚步声,后来大概以为这里没有人,就朝别的地方追去了。
星光悄悄地在竹枝间闪烁,风中隐约传来司时太监打更的声音,一梆子又一梆子,拖着长长的尾音,听得人提心吊胆。
长舒的鞋袜被露水沾湿,越走越重,越走越累。她生性倔强,脚下再累,嘴上也不愿说出来。走到竹林深处泥泞最重的一个地方,烈毅忽然停下脚步,道:“你走不动,我背你罢。”他眼睛望着别处,声音却温柔得令人心酸。
长舒心中微微一震,默默走过去,伏在他的背上。
烈毅的背很宽厚,也很温暖。长舒侧过头,透过疏疏密密的竹梢望去,碧空上无数星斗忽明忽灭,仿佛在朝她眨眼睛,诉说心事。
在这个星光灿烂的美丽的夜里,长舒再次想起睿王府那个无言的黄昏,还有每一次分别时,烈毅充满绝望意味的吻。
她知道,这么爱她的人,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可是啊,他不是他。
不是那个把她从马背上解救下来的人,不是那个为她吸吮被花儿扎破手指的人,也不是让她在大街上流眼泪的人。
是不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长舒也想不明白。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更恨贤妃了。
恨这个得到了一切,却不知道珍惜的女人。
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她也要皇帝看清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烈毅不会害她。他说项御寇厉害,必然有他的道理。所以她不能冒然行事,而必须从长计议,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其中最大的关键,就是要稳得住,前后左右事无巨细都要谋算妥当,不能像云若宪那样大意轻敌,尤其不能像上次,差点连自己都赔了进去。
好在她家富甲天下,朝中又有广泛的人脉,整垮一个贤妃和一个御史大夫,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烈毅背她走到离甘泉宫不远一个花荫下,轻轻把她放下来,道:“我再不能送你了,你好好回去,听我的话,不要跟贤妃过不去。”
长舒秀眉一蹙,又待跟他吵架,树后忽然响起一个焦急的声音:“娘娘,您可算回来了……”
烈毅霍地拔出佩刀,喝道:“是谁?”
一个宫女从树后奔出来,却是蔷薇。
长舒惊道:“我不是叫你守在寝宫的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蔷薇来不及回答她的问题,低声对烈毅说:“大人请快回官署吧,听说刚才有刺客混进了大兴宫,惊扰到了太后。京畿署和内廷的侍卫说不定正四处找大人呢……”
长舒急得脸色大变,见烈毅还在原地不动,不由怒道:“你这个人也太不识相了,难道非要皇上发现你擅离职守,连累了我才高兴?”
听到她这样说,烈毅的心彻底冷了。
他可以容许自己被她利用,但是不能容许她践踏他的尊严。
他转过身,冷冷道:“贵妃娘娘多虑了。娘娘这样聪明,怎么会被我这个天下第一笨蛋所连累。”
长舒冲着他的背影低声骂了一句:“简直就是个疯子……”
烈毅听到了,但他没有回头,他的骄傲也让他不能回头。虽然他走得很慢很慢,高大的身影显得异常孤独。
蔷薇却认为,这位烈大人就算是个疯子,也疯得真情实意,比那些用甜言蜜语骗女人的男人强不知多少倍。
但是这些话,长舒根本就听不进去,所以她只藏在心底,没有说出来。
烈毅没有去大兴宫,而是绕到华林门,来到御史大夫的官署,翻出项御寇藏了多年的一坛女儿红,喝了个烂醉如泥。
早上项御寇来官署办公,他正蜷在一个角落里喃喃自语。项御寇听了半响,发觉是《郑风》中的一首诗:“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小音揪住他的衣领,想把他提起来,又被他满身的酒气熏了回去。只得在他头顶大喝道:“白痴,都什么时候了,满世界都在敲锣打鼓地找你,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烈毅睁开眼睛,直瞪瞪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笑道:“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我这个千古伤心人,管它现在什么时候。”
小音道:“宫里昨晚来了刺客,你也不管?”
烈毅打了个酒嗝儿,笑道:“刺客来了,自然有人去抓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
小音跺脚道:“你身为郎中令,职责就是保护禁宫的安全,还说跟你没关系!我告诉你,要是皇帝怪你疏忽职守,你别指望有人来救你。”
烈毅伸直两条腿,满不在乎地道:“我知道,已经没人救得了我了。”他突然凑到项御寇面前,笑道:“大人,我昨晚做了个梦,一大群人,搅来搅去,搅得不晓得多热闹。简单地说,就是她爱他,他不爱她,只爱她。那个她偏偏又不爱他,爱的是他。你说这群人,一天到晚这样爱来爱去,骗来骗去是不是很有意思?”
项御寇当是他的醉话,并没有留意。但是瞧他神情大不似从前,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便对小音说:“你先去趟太医院,弄些醒酒汤来。再派个人去京畿署,告诉他们的大人在我这里,让他们不要瞎找。”
小音低声嘟囔道:“这家伙跟咱们已经没关系了,何必管他?”
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不管烈毅,脚下却已经走出去了。
烈毅冲她的背影大叫:“天匮天匮我爱你……”
小音皱了皱眉,抄起一块令牌,分毫不差地扔进他的嘴里。
烈毅抠出令牌,拿在手里瞧了半响,又伸进嘴里,搅了半天,吐出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项御寇的衣服上也溅了好几滴。
小音怒道:“大人,你看这无赖……”
项御寇叹了口气,把烈毅从那堆秽物中提起来,扛在肩上,道:“罢了,你留在这里清扫屋子,我带他去太医院。”
走到皇城与宫城之间的华林门,遇到刘秀辅和中书省的几个官员。几人看清他肩上扛的是烈毅,都吃了一惊。
刘秀辅被项御寇推荐到皇帝身边,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竟然猜到了项御寇的身份,发觉皇帝和一众王公宗室有对付朱雀的意思,立刻倒向皇帝这边,在皇帝面前说了不少项御寇的坏话。但是许多大臣都知道,他是项御寇推荐上来的,因此在人前,他对项御寇还是十分尊敬。见项御寇扛着烈毅,连忙趋上前亲热地打招呼,道:“项大人,烈大人这是怎么了?”
与他同行的一个官员叫许安,曾经遭到御史府的弹劾,花了很多银子才保住官位,因此对项御寇心怀怨恨,见状冷笑道:“御史大人太过失仪,依下官看,不能进宫城。”
烈毅抬手便赏了他一个耳刮子,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对项大人无礼?”
他手劲奇大,一巴掌扇下去,许安的脸立刻肿起来,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
项御寇皱眉看着烈毅。
烈毅一脸无辜地回看着他,道:“大人,你看他叫得这么大声,吵得我头都痛了,所以才打他的……”
刘秀辅道:“烈大人不打许大人,许大人会这样吗?”
“你这个白痴,我就是早知道他会这样嚎叫,所以才打他的呀。”烈毅在项御寇的肩膀上换个更舒服的姿势,用种小孩子恶作剧成功的得意口吻,笑眯眯地问他:“大人,我是不是很聪明?”
面对这个祸害,项御寇也无话可说,只好冲刘秀辅等人点点头,扛着他快步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