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归》》迩拾

24、第 24 章

　　台灯下，备课本摊开，昭瑜看着看着愣了神，抬手却打翻了一旁的茶杯，水浸湿纸一点一点渗透开。有些记忆蹁跹，阿瑜握紧了拳头，指甲嵌进肉里，血也弥散开。
　　窗外雨淅淅沥沥，一如多年前的那个雨夜，手机不断响着铃声，阿瑜却像丢了魂散了神任凭手机响着眼泪不停滑落，浑浑噩噩间瘫倒在了地上。黑暗就像深渊要把她吞噬，她想尖叫却叫不出声想撕裂身边的东西却动弹不得，昭瑜不停哭着，气也喘不上，她这般度过每个雨季，就像是惩罚。
　　南方多雨，她厌雨却不厌南方。
　　窗外雨夹杂着雪，风拍打着窗户，南方的冬天室内远比室外凉寒，她躺着凉意穿过衣物刺进皮肤直达骨缝。
　　一定是梦，周斐年并不喜欢你，周斐年不会来找你，周斐年不会出现，是你的幻视，是你的幻听，是你又犯病了齐昭瑜。
　　她这般告诉自己，抬手时手颤抖不止，阿瑜大口大口喘着气，她用尽力气接通了电话。
　　“阿瑜，是我”
　　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昭瑜嚎啕大哭，所有的委屈失望绝望她都想说给他听，可是他离开了很久很久，她病了很久很久。
　　“阿瑜，冷静，冷静好不好，你深呼吸。”周斐年看着她窗户的灯一个箭步往四楼冲。
　　他拍打着门一遍一遍说阿瑜开门，可是隔着手机他听到她的哭声，无助悲凉。
　　阿瑜蜷缩在地上哭累了，她平静开口“周斐年，我自杀过三次，一次是在见习学校，我站在栏杆外想要纵身一跃，跳下去就好啦，就不难过了，一次是吃了很多安眠药然后喝酒被阿舅打了，他逼着我催吐，按着我的头让我吐，还有一次啊我吃了半瓶富马，蒋隐报了警，在医院我不肯洗胃，我抗拒，我也不肯吐我紧紧咬着牙关，齿咬到唇都出血了，大家都问我要怎么样才能留下来，可是周斐年，我不过是苟延残喘，我早就死了，我参加过自己的葬礼了，在那个孩子离开那天，也可能是在你离开那天。”
　　她闭上眼觉得好累好累，想了想又轻轻开口“周斐年，不是没有你我活不下去，只是，这件事太大了我扛不住，小的时候总是想妈妈为什么那么伟大，可以为了孩子死，可是后来我孩子死了，她才五周没有胎心了，没有心脏了不跳了不动了，她死在我的子宫里，我感知着她的来临和她的死亡，你让我如何忘记那个生命，她不是胚胎不是孽种，大家怎么都那么说她，她是我的孩子不是错误，她是生命，可是她死了，周斐年，我的孩子死了，我的意难平不是你了，是我们的孩子，不对，是我的孩子，她是我一个人的。”
　　“阿瑜你把门开开好不好，阿瑜你开开门好不好。”他敲着门眼泪落了，顾不得擦，他只知道这个小姑娘以前明朗如阳光，她爱笑爱吃冰淇淋爱蹦蹦跳跳出现喊他一声周斐年，总会说没关系的会好起来的，没关系的都会好的，她曾说世上花很多，她做不成牡丹做不成谁独一无二的玫瑰，她想做茉莉，不声不响清清幽幽的小茉莉，茉莉，莫离。可是他离开了她，她在他的身边枯萎耗尽热情、欢愉、活泼、生机，她枯萎凋谢，她行尸走肉，她活成了他的样子。
　　“阿瑜，如果觉得活着很难，我能不能成为你撑下去的由头。”
　　“周斐年，救我的是药，陪我的是纪翌，我活着的理由是家人。”
　　阿瑜抹干净了泪，用尽浑身所有力气站起来，头晕目眩眼前像是一片混沌，她打开门，门外人怔了怔，他抱住了她，阿瑜就像暴雨后摇摇晃晃的蝶毫无生机，她任由他抱着，头发散乱身体冰凉，没有一丝力气，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落在他大衣外套上，周斐年将阿瑜抱进屋里放在沙发上，起身去餐桌倒水时却看见桌上散乱摆放的药，富马劳拉西泮舍曲林………那些话像针一下一下刺在他心上，周斐年她有重度抑郁，周斐年她自杀的时候你在哪，周斐年她怕雨天她每个雨季都是捱过去的，下雨天她会犯病会幻听小孩子的哭声会幻视女娃娃会喘不上气会手抖会心悸这些你又知道多少。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是纪翌，她的声音温柔好听，她说“阿瑜你别怕，我看天气预报你那里下雨了，阿瑜不怕，阿瑜不怕。”
　　“我不怕，纪翌啊。”她忍着泪笑着说。只是放下手机阿瑜蜷缩在沙发角落，她将自己团成一团，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周斐年环住她，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阿瑜不怕，没有人在哭，那是幻听，阿瑜不怕，没有声音，没有小朋友在哭。”
　　她平静无言推开他“我知道，不用你安慰。”
　　世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身边人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齐昭瑜永远停留在了2021年一辈子有且仅有一次的21岁，她在21岁这一年历经韶华中年直至白头，她过完了她的一辈子，余下的每一天都是凑数打混。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她看着他少年盛意，而后失意，她看着他年少动魄，而后落魄，他将她归为看客归为过路人，她便只能是曲终人散时默然离场的无名之辈。
　　不怪他，是我追他，是我要和他在一起。她这么和朋友说时心里却像撕碎了一般，只是代价太大了，她付出的是一条小生命，她与他之间，隔了一条小生命。
　　如果可以，她多想生一场大病出一次车祸，失个忆把过往忘的干净，可又觉得那个孩子天使一般，他记性不好，她得记得，她来人间一趟，她得记得，记到生命最后一刻。
　　上天惩罚人的方式从不是遗忘而是记得，让你永远记得那样东西曾经在某个时段那样重要珍贵，失去后的每一分每一秒天都在戏谑嘲讽，高高在上看着，凉薄冷漠瞧着，瞧啊，她在后悔，她在惋惜，她在自责，她在愧疚，她为求而不得的悲痛，她为触不可及的执着，真是春华落尽满怀萧瑟。
　　21岁的那个春天是她人生中最后一个春天，21岁的四月是她人生中最后一个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