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胭脂宫墙柳 ...
-
也是巧，林玫略一整顿清点，前后脚的功夫张伙头就到了。说是清点，其实也就是监工。林玫才没那么傻，真一样一样自己点。说得好听点是亲力亲为，说白了就是找罪受：管家都吃白饭么？别以为这是让人家休息休息，人家有规矩的还得站一边干看着。心思好的记着你的好，心思没那么良善的还以为你这种小事都提防他，真可谓是吃力不讨好。
张伙头见了林玫，不多说废话，上前拱手行了礼就拉了车帘。阿浣先上了车，站在车头接应她。林玫拉了拉裙摆，抬手借了一下阿浣的力就跨上了车，阿鸾在后面看着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她从来不用人当踏板。“踩着人的脊梁骨上车，能走的心安吗？”
待林玫坐稳了，阿浣便搭起帘子知会一声张伙头。然对方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利索打马，而是沉声道：“姑娘，我内人有两句体己话想同姑娘讲，可使得?”
帘子放下了，复又掀起，露出一张笑脸：“我们姑娘说，请张大嫂往轿里来。”
张伙头忙不迭地唤来张大嫂，往日风风火火的张大嫂此刻也有些迟疑。不过一梗脖子，便跳上了马车。只是站在轿帘前，打算就这么站着讲。
林玫见状，笑吟吟地拍了拍身侧的软垫道：“张大嫂不必拘谨，来坐着讲罢。”
张大嫂亦不是磨叽的人，也没多推脱，当即就坐了过去。念及时间不早了，她略有些着急道：“姑娘，婆子今天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来道个别。”
“您要走?”
张大嫂欲言又止，笑笑道：“婆子我年岁不小了，也攒下一笔钱，与其在京城谋生，不如回老家，也能置办几亩薄田，安生后半辈子。劳姑娘挂心了。”
林玫略一蹙眉：“您两位正值壮年，怎的突然起了这心思?”
“姑娘莫问了。倒是姑娘自己，马上要选秀了。往后，还要好好保重。婆子我，也会挂念着您的恩德的。”
林玫面露愁思，沉吟片刻，又突然笑了起来：“我明白了。”
张大嫂有些着急：“您明白什么了?”
林玫却不紧不慢念到：“我什么都明白了。您老别挂心这件事了，我自会处理好。您也不用着急着回老家，在京城过两年安生日子，有我看顾着呢。”话这样说着，林玫脑子里的事儿可一刻都没停转。
二房还是三房?二房的旁支亲戚这两年都打点的差不多了，该闭嘴的都闭嘴了，不应当。三房倒是有可能，只是这错漏百出的阳谋——呵，给那一窝狐狸捏脚都不配。那就是大房。想来三房还没想打草惊蛇，应该是大房自己的主意。是谁呢——这一大通想下来，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林玫掩着帕子笑笑，也就遮掩过去了。
“有些话说出来反倒不美，张大嫂心里有数就是。过些日子安顿下来，我还要麻烦您老呢。”
张大嫂也不是笨人，这一提点就领会了七八分，喜笑颜开连连说是。察言观色着差不多了，闲聊两句没打紧的就下了车，留林玫主仆三人。
帘子打了又放，林玫的脸色也刷的一下沉了下来。低着头把玩了一会儿帕子，冷笑一声，不知心里所想。
“本来不想多生事端，有什么事到宫里头再说。只是有人生下来没屁股的，转悠出花儿来了。”
阿浣有些想笑，强忍住问道：“姑娘怎么打算?”
阿鸾提醒道：“先出发罢?”
“嗯。阿鸾，叫刘统领安排着使点绊子，警告大房。林巧倩未必懂，她老娘可是懂得很。我还奇了怪了，先前明明和大房通过气儿，有什么事都压一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先。想来这主意是林巧倩那绣花枕头自己捣鼓的，自以为聪明的很，不受这口子憋气。”
“可把我们姑娘给气坏了。”阿浣笑眯眯答。
林玫白了阿浣一眼：“就你闲着。明儿给阿婵报个信儿，说府里大小事不用给大房留情面了，用不着。”
就连阿鸾也应和道：“是啊，主意都打到张大嫂头上了。”阿浣忙插嘴念到：“阿婵听了保证气个翻天，恨不得往他们头上浇泔水。”
“我也知道她们关系好，这才留她，好有个照应。”林玫似笑非笑道。
只一会的功夫，玄武门就近在眼前。停了些马车，林林总总的十来辆，大小富贵都有，总没低贱到哪去，都镶金带银雕花楼空的，是把最好的拿出来充门面了。林玫却没多放心上：这都是无用的意气之争，皇上根本看不见。就算看见了，今上喜好节俭，也只会皱眉道一声铺张浪费，根本讨不了好。何况这还没进宫，引人注目未必就是好事。底细不明，枪打出头鸟也没地方哭。便挑了辆中规中矩的，失不了脸面，但除非有心否则也记不住。妆面也素净，左右有阿鸾在，待选时再补，早早的花了反倒不美。
只是林玫再怎么低调，林家的灯笼还是扎眼。一下马车，就有三两个赶上来姐姐妹妹的叫着，亲热的很。林玫笑着应承了，不动声色地甩开，说着闲话紧赶慢赶地往里走。阿鸾阿浣紧随其后。
前些日子早体检过了，这会儿就到一处殿内取了牌子。秀女入宫随身可带两个婢女，自然是阿浣阿鸾跟着。这姐妹花一个活泼一个沉稳，都从小习武，不输侍卫。又一起长大，好似三个亲姐妹，带在身边也安心，不怕她们被人给欺负去了。这回儿交牌子给公公，就有个嬷嬷上前引路。林玫不动声色的一打量，姿色平平，眉眼低顺，像是个安分的。虽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林玫仍是给足了面子，行了个万福礼便含笑道：“劳烦嬷嬷带路了。”
那嬷嬷也是个识趣的，忙回礼道：“折煞老奴了，姑娘请吧。”
九曲回廊红宫墙，林玫弯弯折折随着嬷嬷不紧不慢行了一炷香的时间。正午的日头热，纵使宫里设计精巧消暑，额头仍是不免沁出薄薄一层汗。林玫微蹙眉头：她自幼五感异于常人，方向感更不必多说，早知道这嬷嬷已经带自己偏离了往御花园的目的地。半柱香前她便悄无声息地和阿鸾阿浣通了气，这会儿几个暗卫都被叫到了附近，只是还不宜打草惊蛇，只能静待对方露出马脚。
那嬷嬷回头状若不经意地瞥了林玫一眼，流露一分讶异之色。正欲说什么，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
嬷嬷亦惊呼一声，焦急道：“姑娘，我们去看看吧!”
林玫却只是笑，微微抬手抚鬓，制止了暗卫和阿浣阿鸾的动作，笑答：
“好啊，那便去看看。”
三两步便又一折，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柳园。三两门郎宫女围作一团，议论纷纷。那嬷嬷上前呵斥道：
“看什么呢!冲撞了姑娘，要你们好看!”
门郎宫女们忙散开，低头受训。带头的那个宫女颇有几分姿色，上前一步回道：
“回嬷嬷的话，是冷宫郑氏......又闹起来了。”
“这……”嬷嬷看着有些为难，回头看林玫，正撞上她似笑非笑的目光：
“我还要请教嬷嬷，这郑氏是……?”
“回姑娘的话，不敢受您请教，老奴也只是略知一二。这冷宫郑氏，是前朝皇后。今上仁慈，留她一命，在冷宫叫人好好将养着。只是她不知好歹，屡屡犯禁，这才沦落到这等模样。”说话间，不经意往旁边退了一步，露出瘫在地上的那个女人。浑身血污，看不清破烂衣物的纹理，蓬头垢面。只是一双眼睛——林玫细细看了一番，明亮深邃，实在不像落魄至此。只是一闪而过的光亮，又变回暗淡，仿佛从未有过。
林玫装出三分讶异四分害怕，微微退了一步，顺势捕捉到嬷嬷眼里一闪而过的满意。这郑氏的情况她比嬷嬷更清楚，故作一问不过是顺应上头安排的心意。这，便是杀鸡儆猴了。电光火石间，林玫勉强扯起一个笑脸：
“劳烦嬷嬷了，可否快些去御花园?”
阿浣忙搭腔：“是啊，我家小姐最怕这个了。”
阿鸾瞪了阿浣一眼：“小姐说话，轮得到你抢白?”见阿浣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不甘和怨毒，阿鸾才展开自得的微笑，缓步走上前去，牵起嬷嬷的手，一个荷包就悄无声息落入对方袖中：“辛苦嬷嬷了，还请带路罢。”
袖中的荷包分量不轻，嬷嬷也乐得如此。半柱香不到的功夫就绕回了御花园。
嬷嬷作势就要万福：“那老奴就告退了。”林玫忙搭住，柔声问道：
“还未问过嬷嬷芳名?”
嬷嬷笑了笑：“老奴姓楼。”
又是一张折好的银票转手间贴入楼嬷嬷手心，林玫笑着目送她远去。直到楼嬷嬷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处，林玫三人走到一旁待选，她的脸色才冷下来，露出一丝不耐。
“小姐，这郑氏——”阿鸾低声问道。
林玫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娇笑两声用帕子掩嘴道：“和打探到的消息有些出入，不过计划还是不变。今晚便让刘统领去安排，倘若她连出冷宫的实力都没有，那也不值得冒这个险。”
阿浣笑眯眯道：“我去罢。不管那嬷嬷是谁的眼线，现在都觉得我和姐姐不合，姐姐更得小姐青眼。就是监视，也不会派人监视我。”
林玫刻意收敛了点笑容，细若蚊声道：“就你最机灵!”
阿浣适时收声，委屈不甘地低下头。
阿鸾强忍住笑意，一副小人得志的谄媚笑脸和林玫交谈着。
远处莺莺燕燕的娇笑声不断传来，阿鸾看看自家小姐，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不属于这。
明明一切尽在她掌握中，身边都是她的人，她却很孤独。
她的笑很美，是阿鸾见过的最美的笑颜。但她可以笑着看所有人，笑着做所有事。
所以笑脸背后，什么都可以是。
突然，林玫抬了抬下巴，指向莺莺燕燕背后的那堵墙。不远，就是冷宫。她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柳园里的那个女人，冷宫里的无数女人。
“你们可曾听说过，宫里的柳最为特殊，叫胭脂柳。柳叶和柳絮有微微的红意，天下独绝。”
林玫不笑了，她平淡地说道：
“血染胭脂柳啊。”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胭脂宫墙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