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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番外:一:**年10月5日 乞力马扎罗的雪(卓然篇) ...


  •   还记得二十一岁的时候,第一次读到海明威的短篇《乞力马扎罗的雪》,心头有一份无法平息的颤栗感,现在我慢慢地了解到那是心灵对于死亡贴肤袭近的恐惧。其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觉得我的嗅觉好像出了问题,总是会闻到一种类似于腐烂的气味,让我对于食物没有一点儿的兴趣。
      非凡恰好是那个时候离开我的,他当时只有十六岁,却有着和我一样高大的身材。他接过我给他的钱,这些钱是我用给一些歌手打理他们的专辑赚到的,已经攒了很久了,本打算买一架钢琴。写曲子,少不了一架钢琴,我一直期望我的钢琴是白色的,音质要很好,可以惊动窗外的鸟儿,但是不会吓到它们。
      垂着眼睑,他盯着手中那一叠子钱,冷冰冰地对我说:“这些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顿时,我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一般,那种腐烂的味道强烈地袭击我的鼻端,我发觉,我身边的最后一个亲人也已离我而去。我只能僵硬着背脊,看着他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父亲写歌的时候不知是历见过多少这样的“头也不回”,才会写出了“你张扬地从我的右手边离开,那里变成了我的黄昏”这样的句子。握紧双拳,我好像感到所有的过往都从我的身边擦肩而过。风一般地,震耳欲聋。

      我发誓我一定要让《落鸿如火》面市,让所有的人都可以听到那份从灯红酒绿的喑哑小巷中飘出来的关于天长地久的吟咏,那份与死亡有着贴肤之缘的伤感轻叹,那声音与感情的极致结合,那褪去华丽现实外衣的轻身奔跑和永恒之爱。
      虽然发生了很多事,可是我一直为自己是父母亲的儿子而感到骄傲,为他们留给我的这一张充满灵气和人性的唱片而自豪。
      后来,我娶了环球唱片的杜心儿,一个为了听我的歌可以走遍大半个地球的女人,然后接管了环球唱片,终于,我变得无所不能。为此,我忍受着杜心儿圣经一般的生活方式,忍受着她带着我穿梭在唱片界,不停地向所有的人炫耀我这件她又一次成功俘获的艺术品。
      终于,《落鸿如火》上市了。可是人们只愿意挂着MP3站在地铁站,在层层的拥挤中享受着歌星们一只只的口水歌,不愿收藏这一张要夜晚的时分,静下心来听的过世歌女的绝唱。
      没有人愿意听,那就让天使来听吧,也许,这世间本来就没有什么真情的故事,所有以为有爱的人,只是被感情玩弄罢了。我一样,杜心儿也是一样,所有人都是一样。前些天有个叫做萧可的小伙子来找我,请我帮忙让他的爱人成为明星。这是很可笑的事,他为什么不明白,如果他的爱人成为了明星,他就会永远地失去那个最初的她了,好比我现在就再也没有办法站在十七岁的家门外,把自己写的第一首歌唱给立在二楼窗前的母亲听,看到她的微笑,心中就会很快乐。
      于是我给了他一个终告,不要相信爱情。可是他直拗地不改初衷,甚至连我对他退出唱片界的要求都一口应了下来,那一刻我觉得他真是幼稚到了极点,因为这个世界只有争取利益才是终极法则。后来我听说他一直坚守着对我做出的承诺,可是我还是无法认同他的这种所谓的付出。
      我终于决定把所有的唱片收回来,然后销毁。还记得那是一个略显冰冷的秋日,我让郭秘书把几千箱的唱片运到近郊的山坡上。那天的山风很大,吹得满山坡都是枯叶的味道,望着堆得如同小山一般的唱片,我头痛欲裂,按了十数下才点燃火机。
      那一缕小小的火光像一颗流星一般解坠在小山上,随即“轰”的一声,我感到眼前所有的唱片都燃烧了起来。我用力按着痛得犹如针刺一般的头,一步一步地后退,满眼是烈焰触目惊心的火红和秋的绝望的枯黄,觉得自己曾经的人生都在这烈焰中被燃尽了。从此,我将一无所有,连回忆都只是一片空白。
      那天晚上,我回到宫殿一般的杜心儿的家,望着她那张芭比娃娃般的脸,对她说:“我们离婚吧。”

      我和杜心儿离婚离了三年,她用尽所有方法想要继续把我禁锢在她的身边,可是这只会让我更加厌烦和她在一起的生活。
      那段日子,我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三年来,我一首歌都没有再写出来。后来,杜心儿终于同意放手了,大概是因为拖了三年,也已疲倦,或者是又生一计,想要欲擒故纵。与她相处久了,我一直认同她是一个熟读兵法的女人。随便她了,只要我可以不再受到干扰,拥有一间房,拥有一架钢琴。
      飞飞就是在我的人生已跌到谷底的这个时候出现的,像一个青春扬溢,毫不作做的吉卜赛女郎一样,扭着腰,跳着肚皮舞,从我的车子边上一晃而过。我曾做过多年的唱片制作人,见过无数的女孩子,可是这样子自由随性的女孩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一刻我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立在金字塔尖上的弟弟非凡会暗恋这个并不起眼的女孩。
      她很有趣,讲话时总是微微地翘着一边儿的嘴角,每每紧张的时候或是想要说谎的时候就会随口带出口头语“那个……”,然后双手就会做出很多动作。
      还记得那并不愉快的第一次会面,她因为我的要求表现得很生气,摆动的双手几乎要把郭秘书的头团了起来,她还用食指嚣张地扣动我的窗玻璃,这种小女孩的动作,其实是蛮让人心动的。
      为了室友,她大义凛然地签下一纸合约,然后住进了杜家,随即我发现她和那些杜心儿收集的艺术品格格不入,如果出现在同一画面中,竟会让人产生发笑的欲望,也许因为她是一抹最鲜活而跳动的色彩,可以让一切都变得褪色。非凡的眼光不错,我决定一定要帮非凡把她看好。
      而且,那时我还很独断地在想,就算不爱非凡,用了我那么多的钱,合约也签了,情感就算是已被买断。
      后来,我和这个女孩过起了楼上楼下的新同居生活。
      恰好又是在秋天,当我把《落鸿如火》放到唱盘上,然后走到二楼的水晶屋里,常常会看到这个女孩穿着很厚很大的绒线衣,或者蓝色,或者米色,蹬着单车外出,每次都要舞起数不清的落叶为伴。
      她有时也会伫立在小院里的藤架旁,数葡萄藤上结了多少串葡萄,而一串葡萄上又会有多少颗果实。她甩着一头清汤挂面的学生头,不施脂粉地立在我的视野中,常会让我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是因为看了什么文艺小说而陷入了臆想。
      我因为经历的关系,厌烦一切与我的过去有关联的人与事,可是她却冒冒施施地把那些人又拉回我的生活中,萧可,丘絮岚,杜心儿,当然还有那一挂夜晚飞降的白衣天使,让我不胜其扰。可是我却一次也没有看见她的亲人,按常理说,那是早就该出现在小屋中的人,拥抱着她,听她撒娇,给她亲情的温暖。我想她很需要这些。可是,长达几个月的时间,她一直在她的“地头”上,一个人飞。

      那年的圣诞节,非凡电邮说要回来,我因为和她久在一个屋檐下,不经意间生出些许亲情来,所以很为她高兴,可是那天晚上她因为失望而在电话那边心痛的哭泣声却让我的心如同被重棒狠狠地击了一下,狡在一起般地难过。
      我奔到了地铁站,看到圣诞夜的雪珠重重地压在她的身上,让她看起来像童话里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可怜。那一刻我心头竟升起了一种强烈无比地想要给她安慰的冲动。我借过流浪艺人手中的小提琴,为她拉奏起了一首《沉思曲》,看着她手握一罐奶茶,立在莹白暗蓝的圣诞夜,脸上孤寂的表情终于一点点地淡化成一种温馨,心中如释重负。
      自从在维也纳金色大厅开完音乐会后,我就一直没有碰过小提琴,那天晚上,我也没有留意有多少路人听到了我的演奏,可是,在那个冰冷的冬的夜晚的演奏却是我有生以来最开心愉快的一次。
      也许两条平行线在一起久了,也会相互地吸引。现在想想,对于飞飞,从一开始我就很受她的吸引。可是在当时,这是打死我也不会承认的。一个有那么多经历的人还对小女孩心动,这是很幼稚的一件事。
      后来,她不知为什么又搞出许多的事来,被砸伤了手臂,我冲到医院,望见她一动不动地窝在白色的被子里,心头生起无名之火来,不知在肚子里骂了她多少句妖精。那天晚上,她痛得满床打滚,我的心也随着痛了起来,竟会希望她的痛会转到我的身上来。
      那次受伤,她的亲人依然没有出现,不得不让我猜想,她的身边已经一个亲人都没有了。那么她竟和我是一样的,有着无奈而透明的孤单。
      那一年的最后一个夜晚,城市被笼罩在一片欢天喜地的祥和与温情中。
      这个夜晚,我听到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我的房门前坐下,静静地靠在我的房门,于是也静静地走过去,坐在门板的这边。
      这个夜晚,我们听了一晚上的《艳阳歌千卷》,肩背相靠,所以心也是在相同的位置上。

      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只能用措不及防来形容。她参加了选秀大赛,傻头傻脑地成了被人摆布的布偶,然后坐在我的车子里,一边儿用力地擦拭着车上看不见的污迹,一边儿向我示爱。
      那一刻我只觉得天地都震了一下。她是疯了吗?我和她怎么可能。
      我和她之间本来有一纸合约,签的是一个飘洋过海的承诺,她为什么要把如此平静和谐的布局搞乱呢?
      我当然不能和她一起疯,抛下她,决定从此与她做路人甲乙。可是只过了一个晚上,我所有的自持就被摧毁了。我看着她穿着T恤和牛仔,一脸苍白地立在舞台华美的灯光下,眼中有的是倔强的眼神,用天籁之音般的歌声唱响了《布列瑟农》和《落鸿如火》,我的心被强烈地震撼了。我一遍一遍不停地播放着网上她歌唱的视频,手一直在颤抖着,觉得她的唇就贴在我的耳畔,哼唱得全是让我可以为之疯狂的音符。我忆起多年前的那个秋日,我亲手焚毁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张唱片,想要把自己的情感和依恋一并焚毁,可是这个小女孩却用她的歌喉轻而易举地把我打败,让我魂不守舍。
      然后,我又知道她已失声,而我那个优秀的弟弟,居然用只有三个字母的再见就回掉了已是伤痕累累的她。
      那么,此时拥她入怀,对我来说已是情不自禁,理之所向了。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一刻我心头的幸福竟是有生之从未历经。所以,我想我是真的因为爱情爱上了这个女孩。原来,那本以为可以弃之和掌控的感情竟是最玄妙的。

      我和她最终还是分离了,一句话都没有说,而且搞不懂,谁在负着谁的罪。
      她陪着非凡去了美国,而我,需要每天打起精神照顾我那“身患绝症”的前妻,并奇怪着一个得了绝症的人为什么还如此精力充沛,每天都要求我把自己的感情当作药片送给她。终于,半年后的一天,我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她因为听到了我随身听里的《落鸿如火》而绝望,挥手让我离开,不许我再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是第一次,我看到了一个非常有尊严的杜心儿。
      飞飞已经离开,也许已经与非凡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我游离在城市的街道上,再次一无所有。可是这一次,心中只有一丝淡淡的惆怅,想的是我们必须尊重时间之后的一切事情。
      其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去了很多地方,然后,来到了这里,来到了乞力马扎罗山。
      曾经,读到这个名字,我的心中就会升起一种恐惧,那是一种与死神肌肤相邻的颤栗的感觉。
      我现在还是可以很清晰地记起《乞力马扎罗的雪》那篇文章的第一段文字:

      “乞力马扎罗是一座海拔一万九千七百一十英尺的长年积雪的高山,据说它是非洲最高的一座山。西高峰叫马塞人的‘鄂阿奇—鄂阿伊’,即上帝的庙殿。在西高峰的近旁,有一具已经风干冻僵的豹子的尸体。豹子到这样高寒的地方来寻找什么,没有人作过解释。”

      据说这只豹子引发了近一个世纪的思考,每一个来到了这座雪山脚下的人也都会有自己的一种感悟。
      我取出贴身放着的日记本,翻开崭新的一页,在上前记下**年10月5日,然后抬起头,遥望着远处壮美的山峦,有一种奇异的静寂强烈地逼近着我,那是我曾在飞飞和自己身上无数次感受到的失去亲人的孤独。
      我决定攀援这座山峰,不是4300米,不是5000米,而是5895米。
      当我站在积雪皑皑的山顶上,一定会知道这世界上什么对于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也许,是那只在心中积蓄已久的唱片,它会和着山顶的风声奏响;也许,是一双最美丽的翅膀,她一直可以认定一个方向,一无返顾地飞过没有道路的沼泽。
      或者,仅仅是在一片极地雪芒之中找到回家的方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番外:一:**年10月5日 乞力马扎罗的雪(卓然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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