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容》水榭歌风

3、二

　　后来把这话给程水清一说，她当即就笑了：“哪啊。这小子八成又在整人呢。他慕容公子要追什么女人？钩钩手指就一大帮子女人爬上床去。”
　　楚忆容有些怔忪，慢慢的说：“可是自己真喜欢的，总也要费一番心思吧。”
　　程水清看着楚忆容，叹一口气：“真喜欢的？他们这种人，哪里找得到真喜欢的。”
　　正是半晚，楚忆容自咖啡馆往窗外望去，只看得到一线细小的天空，蓝色渐渐沉淀，最后变成一片沉寂的灰蓝。看不到阳光，所以即使是盛夏，也有了丝丝凉意。
　　她说：“阿橙，他……也是这样么？”
　　程水清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漂亮的骨瓷杯子在托盘上一磕，发出细小清脆的“叮”一声。楚忆容低着头，握着杯子，慢慢的说：“我知道我没骨气。可是阿橙，我现在……很想他。”
　　程水清怔了很久，才说：“容容，你是个笨蛋。笨透了。”
　　她看着他们认识，了解，在一起，分开。作为旁观者，看得比两人都透彻。可是透彻，又能怎么样呢。她不是他们。本来，爱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她说：“顾无言已经订婚了。”
　　楚忆容说：“恩。”
　　“订婚的对象也算是门当户对，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叫周郁，商界女强人，又是极贤淑的。比你好多了。”
　　她还是忍不住出言讥讽，就是想让好友头脑清醒点。可是楚忆容慢慢的搅着杯里的咖啡，说：“恩。我是不好。”
　　糖好像是放少了，有点儿苦。楚忆容咬着杯沿，心里空空的。她说：“我若是再好点，他就不会离开我了。”

　　所谓离开，其实不过是一个电话。
　　楚忆容少年时已经有看小说熬到半夜的恶习，接到顾无言的电话是半夜两点，昏昏沉沉，脑袋里绕啊绕的还是谁谁谁的柔情似水征伐天下。可是电话那边，他说：“容容，我们分手吧。”
　　她兀自迷糊，懒洋洋的说：“顾无言，你在说什么？”
　　那边顾无言的声音有点疲惫，似乎是在空荡的房间里，隐隐约约还能听见空旷的风声。他说：“容容，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她总是本能的回避，所以这句话在她耳朵里转了半天，才终于明白了意思。顾无言早就挂掉了电话，她傻呆呆的瞪着手机，看着屏幕灯光忽然一下就暗了。寝室里有人翻了个身，细细碎碎的声音。正对着阳台有一盏路灯，默默的亮着，一个晕黄的球的样子。她睁着眼睛去看，最后困到流出眼泪。
　　还是不能睡。要一直想一直想，直到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可是啊。到底要想什么呢。脑袋里一片空空的。其实自己也不知道。
　　那时候是大一。楚忆容初来北方的很多树的城市，还没有完全适应过来。她本就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每日里只是看小说听歌，蜷在床上自娱自乐，也没人打扰她。顾无言曾经说过她：“这么久了，怎么连个朋友都没有？”
　　楚忆容倒颇有些死皮赖脸：“我有你不就行了。”
　　可是如今，他不要她了。
　　她不得不跌跌撞撞的学习怎么和人相处。南方人惯性的自我和转弯抹角的说话方式，让她在开始时处处碰壁。室友们都是本地人，自然而然的熟悉，拿她取笑逗乐，在她做错事时冷脸训斥，毫不犹豫的截断她辩驳的话。常常她一个人，站在在圈子外茫然的微笑。寝室大扫除，那么冷的冬天，只她去洗抹布。她也傻乎乎的去了，都不知道戴手套，冻得两只手都没了知觉。回来就看着人家拎着抹布皱眉：“你做事总不可靠，还不如不做呢。”
　　她僵着一张笑脸站在一旁，什么话也说不出。
　　打电话给程水清，听她说大学种种，花团锦簇，仿佛和她经历的是两个世界。楚忆容就静静的在这边听着。她的话越来越少，连程水清都听出端倪，她却只是含糊带过去。
　　只觉得累。明明没做什么，可是一天到晚昏昏沉沉，日子这么过去，连时间也记不清楚。别人眼里愈发显得她呆，久了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把她晾在一边，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而这样子，只要习惯了，就是也好。
　　所以，他不要她了，她以为，只要慢慢习惯了，也没什么。
　　她会一点一点的，把他忘掉。

　　后来程水清终于听到那个消息。期间已经辗转过了半年的时光。她找上门的那时候楚忆容在洗衣服，衣襟手上都是水，听到手机铃声，急急忙忙去接，手一滑差点还把手机给甩出去。接通就听见那边程水清凉凉的声音：“楚忆容，我在你宿舍楼下。”
　　楚忆容惊得几乎跳起来。两个人距离远到何止天南海北可以形容，坐飞机都要六个小时，而她说，就在楼下？
　　连水盆都没来得及收就冲出去，一下楼，果然程水清站在楼下。初夏的阳光已经明亮到有些灼痛人眼，程水清偏还穿着一身亮黄，身材高挑，眉目精致，漫不经心的站在树荫下，十足招眼。楚忆容莫名有些感动，就站在楼梯口看着，一时竟然不敢走上前去。
　　倒是程水清先开了口，语气却不好，只道：“杵在哪儿干什么？还不过来？”
　　楚忆容有些愣愣的过去。程水清拿那双漂亮的杏眼瞪了她好久，才说：“被人甩了？”
　　楚忆容见瞒不过去，只好低了声音说：“恩。”
　　程水清说：“而且已经被甩了半年？还不告诉我？”
　　楚忆容低着头看自己脚尖，不敢回话。
　　程水清本来是打算兴师问罪的，看着楚忆容这小媳妇样，想说的话倒是一句也出不了口了。她叹口气，说：“容容，我该拿你怎么办？”
　　两个人跑到学校外面吃饭，吃火锅。有人来看自己，真是意外的惊喜，楚忆容一直兴致很高，噼里啪啦说了一路的话，可其实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几句，让人听到没耐心。程水清一直听着，看着楚忆容一边说一边放辣酱。北方的火锅总是辣味不足，楚忆容看也不看就挖了一大堆辣酱面不改色放下去。程水清只疑心太多，却也没有开口。
　　果然吃了不一会儿，楚忆容就被刺激得鼻子通红，眼睛里终于有大串泪水流下来。
　　她一边哽咽，一边说：“阿橙。好辣。”

　　是那样倔强的少女时代。连哭也觉得是一种奢侈。
　　现在想起来，突然觉得很好笑。
　　楚忆容一直没能弄明白为什么顾无言突然会提出分手。开始时是伤心到不敢去问，后来是觉得，去问也没意思了。
　　而且怎么说自己都已经是“前女友”了。蓦然凑上去，总不会受欢迎的吧。
　　何况这世上，又不是真的谁离了谁不能活。
　　这么多年。也曾尝试交过几个男朋友。身边人来来去去，偶尔会想起顾无言。很久以前那个男孩子，清秀眉目，温和神情，对她说：“乖，容容。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一直也只是有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希望有人爱。希望有人支持。希望自己哭的时候，累的时候，情绪崩溃的时候，有人发现。希望。有人能一直陪着走到最后。
　　曾经她以为是他。可是他没遵守诺言。所以后来，她就不这么盼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