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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林自止的回忆 ...

  •   林自止的车厢更加简单,说是一等座,实际上只是为了区分他们与其他人。

      这里连座位都没有,毕竟这节用于装载他们的车厢,目的只是“回收”。

      空荡的车厢内,林自止靠窗站立,窗外飞速拉开的树影攀上他单薄且孤独的背。

      这节车厢并不像元绒他们那节没有其他乘客。

      林自止面向一个角落,那里可是蹲着他的“老熟人”。

      只见角落那人曲起一条腿,将胳膊搭在上面,很是惬意地闭上眼睛。

      他穿着囚服,看起来很干净,不像林自止,裤脚还浸染着血。

      那人脖颈右侧有一道陈旧的伤疤,再仔细看,衣领内似乎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银色链条。

      察觉到林自止在打量他,那人依旧闭着眼睛,却开口说话了。

      “好久不见,小狗狗。”

      林自止无动于衷,扭头去看窗外风景。

      那人突然张开双眼,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林自止。

      “看来你过得也不错啊。”他怪异地笑了一下,“他们不用我们就一脚踢开,关起来,用我们的时候就要回收,你不觉得……”

      他还没说完,突然神情一凛,严厉地说:“你的牌子呢?”

      林自止这才收回眼神,瞟向那个男人。
      果然和记忆中一样令人讨厌。

      林自止冲男人笑了,隐约露出一颗尖锐的犬齿,极富攻击性地回应他:“牌子送人了,以及……”

      “我有新名字——林自止。”

      “你最好记清楚。”

      那人听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将手覆盖在自己颈部的伤疤上,似乎随着林自止的话想起了什么。

      “看来就算被关着,你也有不少有趣经历啊。”

      那人低着头,视线垂落在地面,压低声音说。

      “真巧,我也一样。”

      “以后别叫我026。”那人以与老友交谈的亲切语气说,“叫我邢靖初。”

      “亲密一点就叫我靖初,听见了吗?”他耐心地教导林自止。

      “知道了,026。”林自止敷衍地说。

      名字,他压根没记住。

      邢靖初鼓了下腮帮子,一个长相强硬的青年偏要做出这种稚气的动作,看上去不伦不类的。

      “通关的就你一个?”林自止问他。

      “不啊,还有几个人吧,懒得数。”邢靖初笑眯眯回道。

      林自止想到,这人从监狱离开,那么这样一来,元绒他们所在的车厢可能会有比较凶恶的乘客。

      “但是上车前,我把他们都送走了。”邢靖初补充道。

      林自止:“……送去哪?”

      邢靖初:“回老家啊,谁让他们抢我车票的。”

      说着,他伸长双腿,打个哈欠,又伸个懒腰。

      “见到一等座就想抢,太磕碜了,真土鳖。”

      林自止薄唇一掀,讥讽地说:“死攥着一等车票不放,你更土鳖。”

      邢靖初:“……”
      好像还怪有道理的。

      路途很远,林自止闭上眼睛假寐,他摩挲着怀中的药品,只有两粒药,吃了,就会忘记那两个人。

      现在还远不到吃的时候。

      林自止感到思维运转迟缓起来,他累极了,短短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半梦半醒间,他陷入回忆的深渊。

      -
      林自止还是后来才完全意识到,自己很久以前,只是一条狗。

      或者说“狱犬”。

      十八年前,DOE52A监狱。

      货箱沉沉甸甸,用推车运输,进入货运电梯后,运输人粗鲁地将它往里一推,箱子与电梯内钢板撞在一起。
      箱子中传来一声微弱的低呼,但很快这声音转瞬即逝。

      这座监狱废弃很久,许多设备因为维修不及时而老化,机械运转之间发出陈旧的悲鸣,仿佛在控诉原本已经退役的它们被强行重启征用的不甘。

      电梯看起来还是上个世纪的风格,老骥伏枥的它拖着疲惫的身躯,装载着沉重的货箱缓缓向地下运行。

      电梯门上方指示灯逐个亮起,灯的外壳蒙上一层灰雾,彰显出时间在它身上留下的痕迹。

      暗淡的绿色荧光微弱的闪烁着,电梯门是单扇,缺少润滑,开启过程中十分迟钝,卡住不少于三次,最终还是顺利完成运输任务。

      与此同时,正对货运电梯门口的监控亮起红点。

      看着监控的人面对监视器,与另一旁藏在阴影里的男人汇报。
      “补充品到了。”

      男人没有露出正脸,但他有一把好嗓子,温润如玉的声音缓缓流出:“编号该到47号了,他是‘空白’状态吗?”

      看监视器的人找出一张报告,仔细看了看:“那边机构出的报告上说是的。他今年6岁,年纪确实大了点,还是咱们自己培养的更好,但没办法……”

      “训练出一个能用的不容易。”
      “狱犬耗损太大了。”

      男人温和地说:“没有关系,我们只需要保证实验顺利进行。”

      他话锋一转,突然问道:“听下面人汇报说,第五组闹得厉害。”

      “啊,你说最后一组。”监视器前的人看起来十分苦恼,“他们加入咱们这个项目最晚,事情也是最多的。”

      “不够配合吗?”男人继续用温和的嗓音回问道。

      “唉,也不是不配合,毕竟咱们这个都是自愿的。只是……038号进来后才发现怀孕,037号要求他的妻子退出。”

      “可他们这组样本最特殊,要是让他们退出,我们不一定能找到这样合适的……”

      阴影中没有露面的男人打断了他的话:“一个完全从这里降生的孩子,你不觉得更有趣吗?”

      监视器前的男人愣住了,好半天才开口:“你是说……可是我们的期限只有六个月。”

      “我会申请延长期限的。”没有露面的男人用十分随和地语气,轻松到仿佛在谈论天气。“为了‘验证’,我想他们会同意。”

      监视器前的男人叹了一口气:“好吧,一切都听你的,毕竟你才是负责人。”

      椅子向后挪动,坐在监视器前的男人站立起来,向监控室外走去。

      “我还是先把那个小家伙放出来吧。”

      -
      林自止的视野中出现了一道缝隙,透进灯光。黑暗的集装箱被投入光线,他本应该不适应地闭上眼睛。

      正常的婴儿都存在着各种各样的本能,饿了要吃,困了要睡,会通过哭泣引起外界关注。这样长大的孩子会接受各式各样的社会化训练,会进入家庭,会走入学校,成长为一个世界上独一无二又别无二致的人。

      但林自止不同,但他连本能都不存在,他是被刻意培养出来的无性格之人。

      批量生产,统一制造,适用于各种实验需要,是真正的小白鼠。

      林自止,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拥有名字。

      仅仅只是到这个地方后,才被赋予了一种方便称呼的编号。

      他们叫他047,赋他身份以及职责——当好一条“狱犬”。

      放他出来的男人在他脖颈上套了一条链子,那是属于林自止的狗牌。他被带往狱犬聚集地,与其他四个同类共同生活、训练。

      其他四个比他稍大的孩子,有着与人类完全不同的习性,他们是从心里真实认为自己是一条狱犬。

      嗅觉灵敏,服从命令,看守犯人,搜寻异常。

      林自止模仿着其他同类的行动,他没有任何意识,思考不了目前的处境,意识不到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喂,从没见过你,你怎么不说话。”

      一个孩子的声音传入林自止的脑海,他仿佛睁开一直闭着的眼睛,看清正在与他说话的人。

      隔着生锈的栏杆,一双年幼的小手抓到他的衣角,阻止林自止巡逻的脚步。

      林自止看向他,空洞的眼睛突然闯入一张笑脸。

      那孩子正是元羽,眼睛圆且大,监狱里光线昏暗,他的瞳孔泛着清透的褐色,好似昏暗室内一盏油灯微弱的火苗。

      “039,放手。”林自止头顶传来今日值守狱警的声音。

      狱警比他们大不了多少,还没有过变声期,同样是个孩子。

      026号狱警心情还不错,他扶正了头顶稍微有些大的帽子,弯腰对差不多同龄的元羽说:“他是新来的狗,不能说话的。”

      “可是他看起来好小,妈妈说,比我小的孩子,是弟弟。”元羽天生长着一张十分讨喜的脸,眼睛漂亮得跟玻璃珠似的,十分可爱。

      他的父母告诉他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扮演游戏,以至于在面对表情严肃的026,还有行走姿势怪异的林自止,他依然能天真地笑出来。

      所有狱警、狱犬最大不超过十岁,某种意义上,他们确实在扮演某种角色。

      026是所有“狱警”中年纪最小的,不过八岁,长得却很高。
      “罪犯”中年龄最小的元羽,七岁,活泼可爱。
      “狱犬”中年龄最小的是林自止,只有六岁。

      目前整个监狱中,三种身份里年龄最小的人们聚在一起。他们的一举一动,每一句话都在监控之下。

      “这里不存在弟弟那种东西。”026透过栏杆俯看元羽,双手撑着膝盖,警棍别扭地拴在腰间,举止间稍稍泄露几分孩子气。

      “这里只有犯人、狱警和狱犬。”

      元羽耸了下肩膀,笑着对026说:“随便你,反正出去就又不是了。”

      说着,他靠近林自止悄悄对他透露:“我马上就要有小弟弟了,等爸爸妈妈回来,你来找我,我给你看。”

      林自止并不理解这些话的意思,但他能够感觉出元羽对他的善意。

      “你能记得吗?我,元羽。还有即将出来陪我玩的,弟弟。”元羽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026被元羽忽视了,他有些不高兴。狱警之间从来不会谈论多余的话题,他们只是按照时间表完成工作任务,根本没有时间进行聊天活动。

      周围的人们都死气沉沉,026也想与活泼的元羽一起玩。但他依稀还记得自己与他们的身份都不同,于是故意模仿那些前辈狱警的动作,抽出警棍敲在监牢的栏杆上。

      “铛!”

      他没控制好力度,这一下将三人都震慑住了。

      回过神,026装模作样地背着手,向上提了提林自止脖颈间的链子:“少说话。”他按照狱警手册上的规定朝元羽凶了凶。

      换元羽朝他丢了个鬼脸。

      -
      “哈哈哈,这些小崽子们还怪有趣。”监视器前的男人一手端着热气腾腾的咖啡,饶有兴趣地看着监控里发生的事情。

      隐藏在阴影中的温和的男人却没有他这种娱乐的心思。

      “加强026与047的培训。”

      “哦,我们时间还富余,不用着急吧。”监视器前的男人将刚泡好的咖啡放置一旁,在操作台上发布指令。

      “我希望每一个环节都能够保证严谨。”那温润的男人不容反驳地下达。

      -
      后来林自止再次回想起那段经历,他只感觉自己沉浮在混沌之中。训练应该是很苦的,但对于从未见过糖的他而言,他无法分辨。

      直到再一次睁开眼睛看整个世界时,已经是四个月之后。

      “你不是跟他约定好了吗?”

      林自止呆呆地看着026低头对自己说话。

      026又长高了一些,他的帽子也刚好合适,估计他也被加强训练,脸上带着一些乌青,大概是不久前才留下的伤。

      他面无表情地对林自止说,发现林自止没有听懂,又重新说了一遍。

      “那个犯人,039号。”他回忆着,“好像叫元羽。”

      听见这个名字,林自止的眼珠小幅度转了下。

      026发现林自止有反应,继续循循善诱地说:“对,就是他。”

      “今天是述职日,晚上他们都不在,你假借巡逻,可以去看他。”

      林自止只听懂了“巡逻”两个字。

      026看他费解的神情,长叹一口气。
      “唉,算了,你就真当作去巡逻也行。”

      说罢,他伸出左手。

      “来,握手。”

      林自止看着面前伸出的手,张嘴毫不客气地咬住了。

      “哎!”026连忙缩回去,“真不愧是最难训的,这脾气,跟野狗似的。”他小声嘟囔着。

      “记着啊,晚上自己去。”026叮嘱一番,便转身离去。

      林自止不知道的是,026此举实际上是有人指使。

      夜晚,月亮光线透过监牢铁窗缓缓偏移,林自止按照规定的路线,逐步向第九监牢靠近。

      “你终于来了。”元羽双手抓着栏杆向外望,他不知何时也开始参加劳动,一双稚嫩的手上磨出一些薄茧。

      林自止停留在他们监牢外,看见元羽与他的父母在一起。

      元燕倚靠在元巢的身边,细瘦的四肢支撑着沉重的腹部,看上去很脆弱。

      元羽的父亲,元巢。他有着与元羽如出一辙的表情,十分乐观,像太阳一般和煦地朝林自止微笑着。

      尽管林自止从没有见过太阳。

      林自止蹲坐在他们监牢面前,看元羽兴冲冲地朝他讲很多话。他将这些话像海绵吸水一样记在心底,哪怕他是后来才理解它们的含义。

      “我即将出生的弟弟,我们给他起名字叫元绒。”元羽指着元燕的腹部这样说道。

      “爸爸说,来到这里后,我们被要求重新起名,这里所有被看管的人都要抛弃以前的姓氏,只有这样,我们才方便被识别出来。”元羽低垂着眼帘,有些闷闷不乐,但他很快调整过来,抬起头时,看向林自止带着笑意。

      “我们一家的名字,是不是都很有意思,放在一起,任谁看来都像是一家人。”

      “我叫元羽,羽毛的意思。”元羽在身侧扇了扇双手,做出一个飞翔的姿态,“爸爸妈妈说,我应该自由地在外面生活。但是因为一些事情,我们不得不在这里躲一阵子。”

      “不过我们很快就要走啦,爸爸说,再过两个月。”

      “弟弟出生之前我们就走,他不希望弟弟在这里降生。”

      “你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我觉得,我还挺舍不得你的。”元羽不好意思地笑一笑。

      “到时候,你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元羽问。

      林自止抬起头,他听见了走这个字,但没有过多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监牢里面。

      他的目光与元巢对上了,元巢长着一张方正刚毅的脸,不笑的时候眼神坚定,像支柱一样立在这里。

      他朝林自止说道:“你经常来找我们,我会帮你启蒙,等离开时,我们一起走,我们会收养你。”

      林自止依旧蹲坐在原地,他一知半解地听着,牢牢记住元巢的话。
      经常来……要离开……羽毛。

      往后每一个述职日林自止都会去找他们,渐渐地他能说一些简单的字词,比如:“我”、“走”、“外面”、“羽”……

      直到元绒出生一周后,这监狱最后一个述职日。

      让林自止这辈子都后悔无比的,述职日。

      -
      “哎,别睡了。”林自止一睁开眼,就是026那张讨厌的脸,还是成年版。
      算了,他现在叫邢靖初。

      林自止醒过来后发现自己依旧在车厢内,也没有其他乘客。他很少睡得这么沉,看来是记忆回笼后令他太疲惫了。

      “该下站了。”邢靖初指着电子显示屏,滚动的字幕写着:即将进站。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林自止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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