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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相遇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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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有意避开村落,顺着庄稼地走了很久,终于找到一座荒废的破神庙。吴曌自她那小鹿皮囊中掏出火折,少年捡来柴火点燃,把从庄稼地里顺来的玉米红薯白薯统统扔进火堆里烤。不一会儿,香味儿就四散飘逸,两人谁也没客气,从火中拔出来剥了皮就开始吃。
“哦哦哦哦烫”吴曌小心的吹着玉米。
“你是个女孩子吧”,少年突然说道。
吴曌惊讶抬头看向少年“你怎么知道?”
“我看出来了”,少年低头看向火堆。
“你叫什么名字?”吴曌问道。
“我没名字,不知父母是谁,从记事起就混在一群贱民里在街上要饭”
“那我不能叫你喂啊,要不给你起个名字吧”
少年没吭声,贱民是没有名字的,通常会以所居住的村名加上个人特征来指代,以前五里村东边住着一个胖子,大家就叫他五里东胖。
“不说话就是同意了哦,咱们是夕子夜认识的,以后我叫你夕子吧”
“夕子”,少年喃喃的重复了一遍。
“夕子,你多大了?”
“应该是十二岁”
“应该?”
“嗯,以前一起的贱民说过天启二十一年他见我时还是个婴孩,但是也不知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没关系,那你就十二岁好了,那你的生日呢?”
少年想了想,“就今天吧,五月二十一”。
“夕子,你以后打算去哪里,做什么呢?”
“不知道,我没有身份,贱民不能务工,只能务农或者被卖来卖去”
“那你跟我回家吧,我家很大,有很多人,但我能说话的人却特别少”
“看你的衣着,不像是普通人家,我去了做什么?奴仆吗?”
“嗯,也不一定吧,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少年愣了愣,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想做什么,这个想做,真是一个太奢侈的词,从记事起,就苟活着,挨饿受冻挨打是常事,能活着已经是万幸,“想做什么?”最终少年摇了摇头,低下头道“不知道”。
吴曌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少年,“你不知道想做什么没关系,那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罢,直到你有想做的事情了,再告诉我”。
“好”,这次少年很快的点点头。
“哎,这是哪里啊,得想办法回家”,吴曌站起身,绕着破庙走了一圈,口中喃喃自语着“供的是雷公,我是夕子夜走失,这船顺利开出都京应当是我一上船就起了航,我在船上合计待了有两天两夜,中间船没有停靠,沿着淮河顺流而下,也就是往都京西北方而去,我们跳入江水中又漂了半夜。这地方离都京并不远,快马一日半可到,马车要两日半,都京西北方离都京快马一日半路程的县是莒县,哦,我们在莒县”。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的问话打断吴曌的推断。
“我”,吴曌想了想,“你叫我矜矜吧,不过只能是在我们两个人时叫,并且不能告诉别人哦”。
“矜矜”,少年重复了一遍,“好,我知道了”。
“走吧,我们回家”矜矜叫了夕子,将火堆灭了,一起出了破庙。不出半日功夫,两人便找到了县城大门,果然是莒县,赶在城门关闭之前顺利入了城,本想直接奔县衙而去,半路矜矜心思转了转又折回了东边。莒县县令是兵部尚书云中琅的门生,自己对云系一派作风无甚好感,这里没人知道自己曾来过,若言明身份到未必是好事,不能把安危交到自己不甚熟悉的人手中。可这里也没有自己熟悉的人啊。思来想去,记起上一代大殿秘传的手札中记述着“若是身处危境,找人帮忙时要找那些曾经帮助过自己的,或是官场上不肯逢迎拍马导致仕途不顺之人”。
莒县有个文秀,说是颇有才华,但却在衙门一直受排挤,名字叫“夏向东”,矜矜向路边店家打听了夏文秀的居所地址后,便与夕子一路问了过去。
夏向东家并不难找,规规矩矩的文秀建制住宅房型,规规矩矩的门户,在这一片街里一眼就能瞧见。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夏向东从衙门回到家中刚换下制服,便有丫鬟来报,“老爷,门口来了两个孩童,瞧着十来岁的样子,说是老爷故人之子”。
“故人之子?”,夏向东有些疑惑,“请到前厅罢”。
夏向东进前厅时,丫鬟已将人领了进来,只见一高一矮两个半大的孩子站在厅中正打量自己的字画呢,两个孩子衣衫虽脏破,气度却不俗,一时间夏向东到真有些信了,但是自己一生交友有限,没听说谁家破落了啊。
那个子矮些的孩子瞅见夏向东后,双手交握行文秀之礼,“行路此处,需些车马资助,叨扰夏文秀了”。
夏向东一丝不苟回礼,“不知小友是哪位故交之子?力所能及处向东理当援手”。
“并不是夏文秀故人之子,只是以此理由得见夏文秀,求得帮助”矜矜答道。
“哦?那小友姓甚名谁,出身几何?要去何方?”
“要去都京,姓氏与出身却都是不能说”
这要是一般人,早就恼了,两个衣着破烂的小孩伢子,跑到我家里借马车,还不告诉我叫啥名字。但夏向东此时脑子里忽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这个念头是那么飘渺不实,但夏向东却想抓住这个闪念深究下去。面前的小友,那双狭长的凤眼与官庙中长年供奉的吴国历代君主画像上的眼睛是一模一样,在衙门虽被排挤,但这几日从县令与师爷嘀嘀咕咕的话语中也听到点东西,大意是皇室走失了个孩子,但是封锁消息在秘密寻找,这几日前去云大人那里送礼的一律不得见,因为满朝文武都在找孩子。
虽然不知道丢了一个孩子为什么到他这里出现的是两个,也不知道这孩子为何不去衙门却找上了自己,更不知道这俩孩子是不是丢的那个,但夏向东知道,一旦是,在自己这出了差错,那就得赔上九族。夏向东当机立断,回复道“今日天色已晚,小友先在敝舍休憩,明日一早备好马车送小友入都京”,然后又赶紧吩咐家丁去购置两套衣服鞋袜,让丫鬟准备最高待客膳食。
矜矜与夕子在夏向东家中用过晚膳后,夏向东亲自将两人送入客房,安排下人打好洗澡水送入房中,矜矜觉得此人可能是看出了些什么,但自己不说,他也没有多问。矜矜没有想到这小地方的文秀居然有此水平。既然如此,矜矜觉得就不必客气了,差丫鬟传话叫请个跌打郎中来,带些外伤药。
郎中解开夕子上衣时,矜矜并未回避,夕子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吓了郎中一跳,矜矜虽早有心理准备,看着也觉惊心,新伤叠旧伤,伤口破烂外翻,这少年一路上没有吭一声,矜矜心中暗道今后不会再让他受这般折磨。郎中一一将伤口清理,敷上药粉包扎好,处理下身时,夕子伸手按住裤子,矜矜心中了然,找个借口出去了。一炷香功夫,郎中出来了,对矜矜示意可以进去了。矜矜重新回到房中,夕子已换好干净整齐的衣着,头发也梳理整齐,端坐在床边。
矜矜盯着夕子看了一会儿,道“如玉如霜,如兰芝琼树,如朗月清风,公子应如画”。
夕子耳朵有些发红,他听不懂矜矜在说什么,但能感觉懂氛围,应该是在夸他。“你睡床,我守夜”,夕子离开床,坐到椅子上。
夏向东本来是给两人安排两间客房,但夕子明显并不十分信任陌生人,这一路走来,护着矜矜周全的念头已悄然在夕子心中扎根。
矜矜跟丫鬟要了两床厚被,铺到自己床边地板上,“你在这里睡,挨着我,若是有动静你一定会先察觉”,说罢和衣躺到床上盖好被子。
夕子依言听话的躺进地铺中,身上的伤口处理完之后不再生疼,肚子是饱的,衣服是干净的还带着皂香,自己也是干净的,睡的被子又暖又软和,这一切,都是床上的这个女孩儿带给他的,从遇见她起,自己悲惨的命运中好像照进了一道光。她那么聪明,什么都懂,那么镇定自若,被拐进来的时候也没有哭,不像其他的孩子吓得傻了一样。她躺在床上瘦瘦小小的一坨,但自己好像从此有了归处。
夕子将脸转向矜矜一侧躬身侧躺,将额头贴近床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