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春寒》lambda

16、乱禁 中中

　　烽火连台，城墙相接，介渊三人正拾阶而上，抬头看去，视野之内全是望不到顶端的墙壁。

　　墙上遗留下的战火痕迹约有二三十年历史，均来自那场改朝换代的攻城战。相传前朝末帝李素却也是在此挥剑自刎，身首从城墙上摔下，被入城的铁骑踏得尸骨无存，肉身无处可寻，据说连李氏皇陵中也只存放了他的衣冠，自此，国祚二百三十七年、传十七帝的大盛朝宣告灭亡。

　　介渊想到这里，心中未免唏嘘，李氏皇帝鲜有昏庸之辈，却家族短命，登基时皆为少年天子，去世时不过而立之年，竟无一人寿过四十。

　　纵观历朝历代，一千年前的大魏朝、八百年前的大齐朝、五百年前的大平朝、还有南北分据时上下两朝大大小小共三十余代、皆有重税苛政、兵征徭役，唯独盛朝一代，政和开明，君臣共治，女子也可以入朝做官、出将入相，却最终因天灾人祸亡于常王介抟之手，神器更易。
　　要是按辈分算，这位介抟还是介渊的亲爷爷。

　　“这条台阶少说有一千阶，以前我爷爷在家里没少跟我吹他......他当年那些事，说什么，”柴峙双手扶住膝盖，气喘吁吁，“攻城时是他第一个登上外城，砍断那杆盛朝皇旗，插上咱们大常朝的旗子。”

　　谢峭听到后愣了愣，蹙着眉：“我爷爷以前也这么跟我说的。”

　　“你爷爷骗你了，那老家伙可坏，小时候没少拽我......”

　　“谁让你先拽我的？不是你小子先使坏？”谢峭白了他一眼。

　　柴峙眯了眯眼，已经隐隐约约能看到城垣上的兵道：“小时候能打过你，天天追着你跑，现在反倒是打不过了，爷们不跟你斗。”

　　“你们俩倒是渊源深厚。”介渊打趣地看向他们。

　　“渊哥儿，你可别这么说，你真侮辱我了。”谢峭满脸无辜。

　　柴峙淡淡道：“听戏的和骑马的，聊不到一块去。”
　　话音刚落他就挨了谢峭一腿，对其怒目而视。

　　“快走吧。”介渊无奈道。

　　他话音刚落，眼底陡然瞥见一支羽箭疾来，猛然闪身，那支箭堪堪擦过他的鬓角，斩落几缕发丝。

　　“有人！”
　　谢峭和柴峙几乎是同一时间拔出剑来。

　　四周除了呜咽着呼啸的寒风与雨打石阶的沥沥声，身后的长阶上空无一人。

　　“快走。”介渊沉声说道，快步拾阶而上。

　　三人步履不停，剩下的台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艰辛，很快就登上了这道将寰京皇城整个围住的高矗城垣。

　　楼楼相接，每百米设一关隘，按理说元庆佳节，正该是守备严密的时期，整个兵道上却空无一人。

　　介渊从兵道的垛口中探出头，远处垂庆殿方向的宫道上黑压压的一片，兵卒如蚂蚁般大小，相互冲杀。其中有三人激战，有一人以一敌二，在他凌厉的攻势下，那两人虽然互为攻守，却逐渐呈现出不支的趋势。

　　介渊抬头四望，最近的那一座烽火楼就在不到一里外，他正要动身，却看到在他们上城的另一侧石阶上，也跑上来一队人马，为首那人看装饰是个副将，手里捧着抔泥沙，正放在鼻间嗅着，看到介渊三人后，他兴奋地大叫一声，刚转身就被气喘吁吁的萧屈和拉到了一旁。

　　“大人，追上了。”副将眼里止不住的炙热，像是看到了天大的肥肉功劳。

　　萧屈和蹙这眉摆手：“喊什么喊？有什么可好喊的？追不上的话还要你干什么用？”
　　话虽这样说，但他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却算是放下了。

　　那人连连点头陪笑道：“是是是，大人说的是。”

　　萧屈和向介渊笑道：“介寒君，方才兵荒马乱，想来是您一时迷了路，走到了这来，不如跟萧某回去？”

　　“为虎作伥的乱臣贼子，恁多口舌！”介渊冷冷睨了他一眼，也不多废话，三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就向烽火楼方向跑。

　　兵道狭隘，只能容纳两个人通过，萧屈和一队人马堵在关隘处好不容易才全员通过，介渊他们已经掠出了百米外。

　　萧屈和脸色阴沉，问身旁的士卒道：“带大弩了吗？”
　　得到了士卒肯定的答复后，他没有立刻下令，而是陷入了沉思。

　　一旁的副将听他说到“大弩”时脸色微变，轻声劝道：“大人，朝中皆知姓介的身弱多疾，这大弩一箭能破甲数十副，挨上一箭，怕是......”

　　“我用你提醒我！”
　　萧屈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本来就淋了半天雨，出门时簪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彻底散开。

　　“组大弩。”他沉声说道。

　　当初三皇子深夜造访，邀他共谋大事的时候气吞山河，说的多么轻松？几乎是白日起事晚上就能登基做皇帝，真到了这时候，生出如此多烦躁事来，变故接踵而至。

　　他此刻只觉头发昏发热，只要再思考一点点脑袋就要裂开。

　　眼看着介渊三人离烽火楼越来越近，萧屈和再也按捺不住。

　　如果让介渊掌了炮台，一切就完了！

　　他转身，士卒已经凑出随身携带的零件来将大弩组装完毕，架在兵道上，一根粗如手臂的弩箭已经装在机弦上。

　　“大人，已经准备好了。”

　　“发射！”他微微闭上了眼。

　　机弦猛然绷直，弩箭脱弦而出，如长龙出巢。

　　介渊三人一步三回头，柴峙在前，介渊走在最后，而谢峭行在则在兵道两旁凹起的垛口上。

　　看到大弩时，三人神情几乎是同时一凝，谁也无力去阻拦那根已经发射出的粗大弩箭，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疾驰而来，下一秒就要到介渊身前。

　　电光火石间，一根箭也在此刻遥遥飞来，正好与弩箭相撞，按理说该是螳臂当车的无用功夫，可这支箭却异常坚韧，硬生生将弩箭在空中撞出一个微微的角度偏差。

　　弩.箭直直插入介渊身旁的垛口中，整个垛口被打得粉碎，溅出无数沙石，而弩.箭也碎裂出寸寸铁片木屑，整个兵道为之一撼。

　　介渊眼前一黑，两耳发出嗡鸣，兵道湿滑，他脚下一空，整个身子重心不稳，直直摔下兵道，下方是水流湍急的护城河，人一旦被绞入其中，后果不堪设想。

　　谢峭连忙去抓他的手臂，却摸了个空，还想跃下，被柴峙拦下。

　　“你疯了！这有几百米高！下面是灞水，设有禁制，用不了气机的！你一个丙等的武夫下去就溺死！”柴峙在暴雨中朝他大声斥道。

　　谢峭默不作声，脑袋嗡嗡作响，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扯住身旁人的手臂，那手臂如玉脂般皎白，一幅娇生惯养的细皮嫩肉，他想也没想，一口咬了上去。

　　“啊！”柴峙吃痛叫道，用力挣脱开，站在一旁惶恐地看着谢峭。

　　后者大口喘着气，仰着头，将贴在脸颊的发丝撩开，喃喃道：“原来......不是梦。”

　　他呆呆地看向方才介渊坠下的垛口，神情恍惚。

　　......

　　王陈李放下长弓，惋惜般叹气，耳旁响起一阵弓弦激震。

　　他侧首，一支箭擦耳而过，直直钉在身后的木梁上，力度不小，入木三分。

　　那箭的形状古怪，是把骨箭，这种箭一般较脆，只有在冶铁技艺并不完善的北颓才有人使用。

　　“你倒是下得去手。”王陈李兀自轻笑，手拂过箭身，微微发力，整个箭就被他拔了出来，箭簇的锯齿上还连带着一小块木梁上的木材，顶端闪着些幽紫色的粉尘。

　　“被这东西勾住，一时半会要是取不下来，怕是就要浑身无力，一头栽倒了吧？”他盯着那粉尘，用手指捻起一撮，没有敢放在鼻间细闻。

　　从暗处慢慢走出一女子，带着一幅貂覆额[1]，面上遮了一层黑色纱巾，只露出一副勾人眸子，尽管看不见容貌，还是尽显妖娆妩媚。

　　她将牛角弓挂在身后，启唇，说的却不是中原话。

　　王陈李听完后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是骗子。”

　　女子摘下纱巾，妩媚动人的眸子下竟是一幅英气勃勃的姣好面容，双眉如柳叶般锋锐。

　　王陈李刚准备说些什么，下一刻一柄匕首就抵在了喉间，女子恶狠狠地盯着他。

　　王陈李用指尖抵住匕首，缓缓推开，用手在女子头顶与自己身前横着量了量，轻声说道：“要说骗子，应该是您才对，您亲口说的，我长大后就放我自由，现在分明是我更高一点。”

　　“只要你的年龄没我大，就永远是小孩！”女子冷笑，一口中原话说的流利，听不出半点北颓口音。

　　王陈李哭笑不得说：“照您这么说，我这辈子都是小孩了。”

　　“六年不见，变的油嘴滑舌的。”女子瞪了他一眼。

　　王陈李神情恍惚，自言自语道：“六年......是蛮久的了。”

　　“不是我，你王陈李当年就该死在那个冬天、埋在那片雪地里活活冻死！我养了你十年，你为了离开，竟然还敢骗我喝掺了马酥拉子的酒！”女子越说越气，一拳砸在王陈李胸口，发出闷响。

　　王陈李沉默不语，半响才开口：“您当年为什么离开草原？”

　　本名为波波尤的女子愣了愣。

　　她是北颓狼骁卫暗部的第二左军司，当年在边境受了常朝人的埋伏，部下死伤惨重，后来却得知此事并非辽覆那帮难缠的家伙们所为，而是来自寰京的隐秘手笔。草原最骄傲的女儿有仇必报，她南下寰京寻仇，也正是在那次归途中捡到的王陈李。

　　“我跟您一样，师父。”

　　王陈李轻声说道，走下这座皇城中最高的瞭望阁楼，没有回头。

　　草原上有一句老话——

　　箭离弓弦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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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貂覆额：用水獭、貂鼠等毛皮制成的额巾。用来系裹额头，可作装饰，也可御寒。

　　怎么好像除了李池鱼，箭射谁都不中呢......

　　北颓是一个庞大帝国，横贯草原大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