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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乱禁 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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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陈李一剑劈翻身前的士卒,为身旁的慕溪平解开绳子。
后者也不愧是位居正二品的股肱人物,全程面不改色,气度儒雅,此刻捆住双手的绳子被解开,只也是淡然一笑:“王大人好身手,看来在冕都任职时没少亲自忙活。”
王陈李一笑置之,完全不理会他这话里的揶揄意味——
冕都也设有六部,大多为闲职,兵部尤甚,而驻扎在冕都都兵甲约有十万,为南部守备军,皆由大都督统帅,他这个冕都兵部尚书的存在就显得十分多余。
慕大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调侃他是个光杆司令。
“慕大人,过了这条路右拐有一条小道,从那能直接通往西花园,王某还有点事,就不相送了,多保重。”
王陈李拱手笑道,近处兵马的厮杀置若罔闻。
“王大人对皇城的了解远甚于慕某啊,这种时候还有事,那想必是天大的要事了,那我就不多劳烦王大人。”慕溪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朝那条路大步流星走去,不一会便没了人影。
王陈李回首,近处的厮杀互搏还在继续,一些大臣已经趁乱逃走,马酥拉子的药效也在体内系数化解。
他望着浑浊的天,眼神冷漠,最终身影也消失在了雨幕中。
兵马拼杀之际,情形胶着,萧屈和终于回过神来,看向那些被挟制着的大臣们。他左顾右盼,脸色剧变,向身旁的三皇子说道:“殿下,介渊...”
三皇子倏然转过头来看向他。
“他怎么了?”
他转过身去,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围上来百余兵马,正与后方军士们拼杀起来,虽然人数不多,可时间急迫,不能一直被他们拖着。
他反复看了半响,都没有找到介渊的身影,猛地想起什么,看向侧面的宫墙上时,谢峭与柴峙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萧屈和在暴雨中大声喊道。
“去找!你现在就带一队人去!”三皇子沉声说道,脸色阴沉不定。
朝中皆知圣上最为倚重介寒君,不多过问朝事,悉数交由内阁处理,如今王敬之罢官退阁,只要挟持了介渊,就等于是掌控了半个朝廷,这也是三皇子此次最大的筹码。
萧屈和得令,从身旁点了两名副将就带了一队近卫从宫道侧绕了出去,其中一名副将似乎对堪舆颇有心得,从地上捻起一抔泥土,放在鼻间闻了闻,接着就指出了一个方向。
“是这个方向吗?”萧屈和烦躁地抹去脸上的雨水。
那副将嘿嘿一笑,洋洋得意道:“萧大人,小人别的能耐没有,尝土相水的功夫倒是还说得过去。”
“大人有所不知,人的五脏六腑之间还有十二气府。其中行距府在下,掌双腿两足,人行走时气脉运转,势必流露气息,这些气息散在地里,饶是那姓介的道行不深,我一闻便知。若是什么甲等宗师来,小人便要亲自尝尝土的滋味才能辨认的出了。”他谄笑着挠头退后,候在一旁。
“少说有的没的,你说说看,他这是要去哪?”慕溪平不耐烦的摆摆手。
那人抬首望了半响,怔怔道:“这方向倒不像是出皇城的,也不是去宸宁宫的,倒像是......去烽火楼的路。”
“烽火楼......烽火楼?”
萧屈和到底是衙门坐久了,反响才反应过来,一脸大惊失色,说:“你说他这是去烽火楼的?”
副将点着头:“看起来是了,他这方向一路走过去是上坡宫道,只有去烽火楼和皇城外城墙才走这边。”
“那还愣着干什么!快追!”萧屈和脸色阴沉。
寰京皇城布局严密,在皇城建造初期更是前所未有的在四面八方筑建了八座烽火楼,高数百米,后又在楼与楼之间砌筑城墙,皆可互通,这才形成了今日的皇城外城墙。让萧屈和担心的并不是烽火楼本身,而是烽火楼中摆放着的用来提防外力攻城的天威炮,此炮居高临下,可以轻松打到城内外所有看得见的地方,今日皇城内所有的城防都被他下了,如果让介渊夺得此炮,那三皇子怕是就凶多吉少了。
一旦事败,那自己......
萧屈和没有继续往下想,带着这队人马连忙顺着这条通往烽火楼的道路去追赶介渊。
一定要在他控制天威炮之前截住他!
......
天边涳涳蒙蒙,檐下涟漪阵阵。
常帝负手站在亭子下,身上裹着件厚重毳衣,低着头看那已经上冻了一个月之久的莲花池,冰面之下游动的锦鲤若隐若现。
“天气是越来越冷了,人到七十古来稀,那这天气古来有几何啊?”他缓声说道,满脸唏嘘。
刘峎在阁下撑着伞,低着眉眼,一旁站着王充,后者没有撑伞,穿着油衣[1]。
“怎么样了。”常帝侧目睨着他。
“禀主子,秦王正与三皇子缠斗,果真不出嬴监正所测,已经是宗师境。”刘峎轻声道。
“宗师境?与他交手的那两个北颓人也是宗师,被他打得节节败退,这还叫宗师境么?”常帝发出一声嗤笑,转身去看那方放在亭中的棋盘。
棋盘上黑白平分,而每一颗棋子上都闪着点点玄妙星光,聚在半空形成一副清晰星象图。白子中有一子星光最甚,散出的气机也最为浓郁,位居西方,星光凝汇在半空,呈现出蛟龙姿态,朝东作咆哮状,只是蛟首低垂,双目无光,身上伤痕累累,有鲜血淌出。
“四个月前,安西打了一场大仗。”常帝俯在桌前,静静地看着棋盘,“北颓陷马坡原有十二城,百里相连,共近二十万人。这十二座城池互为犄角,易守难攻,是北颓西战线最主要的据点,也是我大常西北的门户。”
“而就在四个月前,介嘲的副将裴俊死了。”常帝站起身来,眼神中看不出喜怒。
“率两千骑侦查时碰上了北颓两万沙狐骑兵,浴血奋战,最后脑袋被砍了下来挂在了城墙上。不管怎么说,也是我大常的好儿郎呐。”他叹气。
“当天晚上介嘲就带了十万骑出关,马蹄声震天,拱卫司的人传回来的信里写‘炬光如日’。第二天陷马坡如龙卷过境,十二城平地消失,只剩下了千里大漠,连沙子都是红的。”常帝摇头笑道,“一晚上夷平十二城,杀二十万人,朕这个弟弟有能耐,也够狠,老少妇孺更是一个也没放过,全都给埋进了黄沙里。”
“但他也受了不轻的伤,右胸被那个宗师境的郭檗尔用一柄阔刀直直撕开,伤口要有三寸那么宽了,估计现在还没有完全好。”常帝在手中比着长度,眼神冷漠。
“朕需要一把快刀,但这天下快刀有很多,一把听话的快刀才是朕要的好刀。朕的弟弟......足够忠孝,但是过于锋利了,如果一把刀锋利到会伤到持刀的人,那这把刀的存在就是多余的了。”
“早些年朕把这个弟弟放出寰京,逐到安西那么个打打杀杀的地方去,本以为他的性格刚烈,很快就会死在北颓人手里,到时候朕可以破例封他一个美谥,也算成就一段兄友弟恭,却没想到这么多年来反倒是尾大不掉,愈成气候。”常帝自嘲地摇了摇头,亭外雨越下越大,全然没有停止的迹象。
他看向刘峎,“老三不成器,北颓人未必就看不出来。他们这次的目的就是为了来杀朕的弟弟的,一是为了报仇,二是缓解他们西边的压力,三是......。”
常帝低下头,棋盘上的棋子没有人操纵,却自己移动。
他言及三皇子时神情淡漠,像不是在说自己的亲生骨肉,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棋子而已。
“朕给他们这个机会,顺便也借他们的手,拔了心中这根刺。”
“陛下......那介渊?”王充试探问道,依旧是一副低眉顺眼的姿态,说话前看向了一旁的刘峎,见后者微笑着点头后才开口。
常帝盯着棋盘没有说话。
棋盘中有一颗白子位置十分奇怪,孤零零地放在众多黑子之间,它没有散出任何气机,也没有形成任何星图或奇异景象,只是躺在那里,平平无奇,就好像只是一颗普通的白子。
随后,它被捻起,抛回到了棋瓮中。
王充微微颔首,退了回去。
这时雨幕中走来一人,身形魁梧,还未走到亭下时,就重重跪下。
“陛下。”他声音沉缓,雄浑厚重。
“苏将军快请起,半日之内去冕都一个来回,属实是有劳了。”常帝走下亭子,刘峎连忙走上前为他撑伞。
常帝扶起苏宴,拍了拍他的双臂,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陛下言重了,四千里路程而已,却险些误了要事,臣现在就去镇压叛乱。”苏宴站起身来,双眉紧蹙着,凝着股戾戾杀伐气,非是在沙场上经历过数十次困兽死斗才能养得出这种气韵。
他容貌平平无奇,气质质朴,在外人看来更像是位普通的庄稼汉,万万没法将他与那位相传武道已达大宗师境界的传奇武夫相提并论。
常帝笑道:“不用这么着急,苏将军,再等等吧。”
苏宴沉沉地点头,也不问为什么,盘起腿来坐在地上,不一会就传来了沉重的鼾声,如同雷震,全然无视这漫天暴雨盖顶。
两位貂寺眼观鼻鼻观心,见怪不怪。
常帝重新走回到亭中,目光打在棋盘上,不知道又在看哪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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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油衣:雨衣的一种,用绢丝制作的高级雨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