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草》若妖妖

4、【四】

　　黄山余脉，官道。
　　6月的正午就像天上下火一样。虽然走得是草木繁盛的林荫路，还是让我觉得暑热难耐。山里一丝风也没有，鸟兽仿佛也热得没有了声息，只有虫子在拼命鸣叫。

　　额头上的汗水流进眼睛里，刺刺地难受。我抬起袖子擦了擦热得通红的脸，心下决定还是先休息一会。左右一看，相中了一块地面平坦的树阴，走过去将背上的沉重的包裹丢下，靠着树干坐了，舒服得长长出了一口气。

　　解下腰间干瘪的水袋，摇了摇，里面发出哗哗的响声。哎，看来水不多了啊。也不知道前面有没有水源。要节省。

　　我打开水袋的盖子，先润润唇，才喝下一小口。天气热得，简直连水都要发烫了。真怀念沁凉的井水。

　　扣上盖子，将水袋重新挂回腰间。
　　只这一会儿就觉得身上的汗出得更多了，大概是因为喝了水。

　　“如果能遇到过路的人就好了。”我闭着眼睛胡思乱想，“或许能讨些水来。”

　　这只是我的奢望罢了。这个时节，旅人和商队大都是趁夜赶路，白天热的时候休息。也就是我，为了躲避阿爹他们，才日夜兼程地赶路。

　　不走是不行了。
　　阿爹居然没告诉我，就收了人家的彩礼。我发觉到事情不妙还是因为在几天前，阿爹派沈叔光顾了一位致仕的官员的家，竟是为了偷他即将出嫁的小孙女的凤冠霞帔。

　　可想而知，当阿爹拿着大红色的嫁衣让我试穿的时候，我有多么地气急败坏。当天晚上，我就拿了早已准备妥当的包裹，又去厨下拿了食物和水，毅然留书出走。

　　刚离开阿爹的时候，不知为何有种心虚的感觉。闷起头运气轻功只是走。一直走到东方晨星升起，后面也没有出现阿爹的踪影，这才气喘吁吁地跌坐在地。
　　心里安定下来，才想起自己已经离开阿爹，今后终于可以过回普通的日子，无尽的欢喜才一下子没顶而上。

　　只要逃过第一天，阿爹再想找到我就很难了。他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虽然沈叔擅长追踪，但在我刻意讨好下，他那点东西都被我学得差不多。我一路行来都用的轻功，又尽量避开草木，专找坚硬的土石来踩。

　　再徒步快快赶几天的路，等出了黄山，就可以隐藏身份，到有集市的地方买匹好马。我就有如蛟龙入海，天下何处去不得。

　　我闭着眼睛正迷糊着，隐约听见有人声。我猛地清醒了，两三下窜到树上，看到前面来了一趟商队，人数不少。因为是山路，虽然山不陡峭，但也没有人骑马，都是步行。看着抬箱子的苦力，一个个弓着腰爬坡的样子，我兴奋了。肥羊啊！！得通知阿爹才行！！

　　我跳下树去，才想起来，我现在正在出逃中，已经不是绿林中人了。只好意兴阑珊地打消了发财的念头。

　　算了，好在出现了商队，可以去讨个水袋之类。

　　我又坐回原来的位置，静静等待商队经过。

　　只一会儿，商队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打头一个拎着鞭子的人，正回头大嚷着快点快点。汗流浃背的苦力们不敢违抗，就憋着劲小声的骂。

　　骂得挺有趣。可惜被骂的人听不见。也就是我，耳力这么好。
　　我一笑，对着拎鞭子的人喊道：“喂，前面有水源么？”

　　他们这才发现了我。

　　拎鞭子的人举手示意队伍停下，他一个人走了过来。

　　他听出我是个女子，本有些漫不经心，等走近了看到我腰间挎着的苗刀，才警惕起来，停住脚不再靠近，抱拳问道：“朋友，混哪趟线的？”

　　他这是在试探我的底细。
　　“哪儿也不混。”我摆了摆手，“过路的。水袋里的水不够了。想打听看看前面有水源没有？”

　　“半天路程外有一股山泉。”他给出了回答，手却放在腰间，明显没有放下戒心。

　　“半天呀。太远了。这位兄台，不知能否匀点水给我？”

　　“我做不了主，等我问过我家少主。”

　　“有劳。”

　　他一边盯着我一边退回商队，就好像我随时都会抽刀杀人似的。他一会去就跟其中一人回报道：“七少，前面树下就一个娘们在，揣着苗刀应该是个练家子。她想讨点水。七少，我们怎么办？”

　　被称作七少的人衣着华丽，坐在两人抬的肩輿上，热得连话都懒得说，只吐出两个字：“给她。”

　　拎鞭子的人不满道：“七少，你是第一次出门，可不知道世间险恶。这么热的天，赶路的都捡凉快时辰出来。正晌午荒山野岭的突然出现一个女子，还带着刀。不像是好来头。还是小心为上。”

　　“老谢。人家一个女子单身出门，带把刀防身好像也没什么。不就是讨口水喝吗？给她。我们快点赶到宿头好休息。热死少爷我了。”七少有气无力地扇扇手中折扇。

　　“可是……”

　　“不必多言。爹说我第一次带队，事事要多听你的。你不是说日头毒的时候，没有盗匪截道吗？要是遇见山贼了，那少爷我遭这罪干嘛呀？跟人家一样趁凉快的时候走多好。老谢，你要知道。这次跑商，我才是主事。不会这么一点小事都不给少爷我面子吧？”

　　老谢被话呛住了，给了旁边的护卫一鞭子，怒气冲冲道：“怎么还傻呆呆地楞着！没听见七少说什么吗？快去水车哪儿弄点水来！”

　　我扑哧一声笑了。这七少还真是个江湖菜鸟，要是阿爹他们见了，肯定不会放过这只小肥羊。可惜了，本姑娘现在不混□□了。算他运气好。

　　正想着，老谢拿着一只装满水的大海碗一边嘟囔一边走过来：“直娘贼！混了半辈子的江湖，临了居然要听个小白脸的使唤。惹急了我，老子他妈也当山贼去。专抢小白脸。”
　　走得近了，他把碗往我手里用力一塞，粗声粗气道：“给你水！”

　　“多谢。”我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一抹嘴，将空碗还给他。

　　他趁机瞧了一眼我的手指，然后还算和气地邀请道：“姑娘，一个人？要不要跟我们商队一起走？”

　　我的手有练刀留下的茧，我知道。但他这样试探让我有点烦了。
　　“我往西，你们往东。不是一路。”我靠回树上，闭上了眼睛。

　　他见我不理他了，哼了一声回到商队里，甩个响鞭大吼道：“走了！”刚得到休息的苦力怨声载道地扛起货箱，一行五十几人很快从我身边呼噜噜地走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我耳朵一动，听见远远老谢在喊：“都给我快，都给我快！跑起来！赶到前面的红枫岭就让你们休息！”
　　有人接话道：“头儿，可我们从不走红枫岭啊。”
　　“白痴！就因为我们从不走红枫岭，这次才要走！”
　　……

　　喂喂。。我有这么恐怖吗？
　　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算了。不跟他们计较。
　　我脑袋拱拱，找个舒服的角度准备继续睡。忽然听见一阵杀声震天。

　　嘿？！还真有劫道儿的？

　　我揉揉眼睛，跳上树去看热闹。
　　商队那些护卫果然不中用，就刚刚递我水的老谢还有两下子。那些苦力就更别提了，早早扔下货箱跑了个干净。当七少的脖子上出现了一把刀，整个商队就放弃了抵抗。

　　我的同行们轻轻松松取得了胜利，他们欢快地砸开箱子，清点里面的东西。看得我眼热不已。不过算了，我已经离开了阿爹，不需要再做这种无本买卖了。

　　好了，热闹看完了，觉也睡不成了，还是赶路把。
　　我正想着，就听见那个老谢怒火冲天地嚷嚷道：“直娘贼！老子就知道那女的有鬼！”

　　“那女的？是谁？”山贼头子问道。

　　老谢唾口唾沫道：“你还问我？！她不是你们的探子吗？刚才就在那边树底下。”

　　山贼头子伸手在自己人中指指点点：“你。你。还有你。带几个人过去，把她抓来。”

　　“是。”被点到的三个人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