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草》若妖妖

3、【三】

　　虽然宿醉，但我还是醒得很早。天空只有一点朦胧的亮光。

　　我不是很想起床。但若是不起来，阿爹过会儿一定会拎着棍子进来叫起。
　　已经是练武的时辰了。

　　我一翻身下了床，整理好衣冠，去父亲的房间找他。

　　刚走到他的门口，就听见震天的呼噜声。

　　原来他还在睡。号称千杯不醉的阿爹居然赖床，看来昨天真是被灌得不少。

　　那我这么早起是为了什么啊……后悔。

　　我抬手就欲敲门。拳头举在半空，犹豫片刻，最终还地放下。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如今日罢练，出去走走。

　　街上静悄悄的，还没有行人。只有几间店铺似乎有人已经醒来，传出嘈杂声。

　　沿着青石路走了一圈，实没什么意思。就去到河边，捡起小石子去丢河里的鱼群。手里的几颗石子还没有丢完，就有一条倒霉的花鲢就被砸晕过去，漂浮在水面上，与柳絮、花瓣一起顺流而下。

　　很好，暗器功夫大有长进。

　　这么一会儿，东方天色渐白。小镇上纷扰起来，不久，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
　　几个着轻薄春衫的姑娘嘻嘻哈哈地来到河边，攀折起尚带着露水的二月花。一边互相往头上簪去，一边将桃花，梨花，杏花等等的抱了个满怀。

　　也许她们察觉了我的视线，几人指点着我不知讲了些什么，就有一个身着嫩黄的大眼睛姑娘跑近，掷了一支开得正好的梨花给我。见我接住，一伙人又嘻嘻哈哈地离开了。

　　如此好花，赠给我做什么呢？我这一身素蓝色、方便拔刀动武的短打扮，跟本无处可簪这花，没的糟蹋了。

　　我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心里泛起羡慕的感觉。
　　如果娘亲还在，我大概会和她们一样吧。一到春天，即使很冷也要穿着明艳的薄衫，约上三五闺中密友，出门踏青折花。然后挑出最好的花，插满盘得精致的发髻。

　　哎……胡思乱想些什么呢，还是快点回去吧。阿爹应该醒了。
　　我看了看手中梨花，决定把它拎回客栈去。

　　回到客栈，阿爹果然醒了，正与孙麦一起练刀。
　　他一见我，开怀欣慰的表情马上转为阴沉：“你去哪儿了？”

　　“出去走走。”
　　“我问你，有没有练功？”
　　“没。没有。”
　　阿爹走过来，一把将我手中的梨花扯过，揉烂了扔在地上。“我告诉过你，我不管你干什么，但功夫一定不能落下！你，居然为了摘花而荒废练武！”

　　我看着满地的碎花，心里委屈，不顾一切大喊道：“我记得！我一直记得你说的话。你说只要我用心练武，别的任何事你一概不管。可你为什么要强迫我去吃酒！我再说一次，我、不、愿、意！！”

　　阿爹语塞，转而暴怒道：“这件事我自有道理！！”
　　他见我眼神倔强又要再辩，于是说道：“好好好。我今天就给你讲明白。孙麦这小子你也认识了，我要你嫁给他！”

　　“我不嫁！”我气的脸色通红。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由不得你胡闹！”

　　我红了眼睛：“你说过的。你说过你不会管我的事。”

　　阿爹皱眉道：“这件事不一样。我是你爹，就非管不可。”

　　“有什么不一样？总之我就是不嫁！”

　　阿爹不耐烦了，不容置疑地说道：“不必多说。这事就这样定了。等过了夏，就给你们办喜事。”

　　“愿意嫁，你自己嫁吧。”
　　刚说完，阿爹的巴掌就挥了过来，强劲的掌风令我闭上了眼睛，只能梗着脖子等着挨打。

　　一直尴尬地站在不远处的孙麦，连忙上前拉住阿爹：“贺前辈，如果妹子不愿意，还是算了吧。”

　　“不行！江湖上的好汉子讲话一言九鼎。我既然说了把女儿嫁给你，就一定会做到。”

　　阿爹竟然会如此蛮不讲理，而且，他还要打我。
　　我悲愤地朝孙麦喊道：“不用你多管闲事！”
　　又看着阿爹：“你要打我。那你打啊，怎么不打了？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嫁！”
　　我泪水在眼睛里打滚，对他喊道：“娘亲在的话，一定不会这么对我！”说完噔噔地上楼，跑回房间，摔上门倒在床上。一个人伤心。

　　一定要离开阿爹。我再次对自己说。并为此加上一个期限。夏天。

　　我抹抹眼泪，从被褥下掏出了一个小包裹，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倾倒在床。
　　50两金子，几张银票。还有一个小木匣子，里面装着3颗又大又圆的南珠。
　　这是我这些年来积蓄的一部分，一直随身带着。还有一些银钱珠宝被我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以免随身带着的包裹丢失。

　　这些金银，足够我挑选一块景致好的土地，置下一座小庄园。其实，如果不是怕被爹找到，我一定会回家乡的。选了其他的地方，未免有些遗憾。

　　隔着帕子拿出珍珠，把玩了一阵子，突然听到外面一阵骚乱。听声音是我们一伙与人动了家伙。

　　我迅速地将东西收回包裹，揣在怀里。刚刚收拾妥帖，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来人身形瘦小，一看便知是专门负责查探传讯的沈叔。因为阿爹认识的人里，只有他干巴巴的没几两肉。

　　他走过来，悄声道：“贺姑娘，有个来踩盘子的条子被我们给逮着了。贺老大说有鹰爪孙要在浑天时候漫过来，叫大家伙儿分头到阳埝土地庙里汇合。”

　　这么快就查到我们身上了？看来这次官府里带头的人挺有能耐。不过他们要到晚上才能赶到，一白天的时间，我们早就走得没了踪影。
　　我安下心来，点头应道：“知道了，沈叔。”

　　他就去别的房间叫人去了。

　　我将屋子里属于我的东西全都打好包裹，背在身上，到楼下结账。掌柜的收了银子，笑眯眯地说道：“再来啊。”

　　别看这掌柜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其实他就一开黑店的。平时宰宰肥羊，有武林同道打尖落脚的时候，更是他发财的好机会。
　　因为凡是人员远离所居地百里之外，都需要官府发给的路引。在这一带，只有住他的店方才不需要路引。而且在他这里可以买卖消息。
　　还有一点要提及，那就是这店的屋顶修得特别结实。

　　所以他收了银子是真高兴。但我可就心头滴血。

　　但我也只能笑道：“潘掌柜，多谢你的照顾。下次再见。”

　　出门骑了马，一路向南，很快就到了土地庙。

　　一眼扫去，包括孙麦，大概有八九个人已经等在那里。阿爹站在他们中间，正拿眼瞟我，目光复杂，似有怒火，似有悔意。

　　我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在他视线看不到的角落里站了。
　　才不理他。

　　只一会儿，我们十五个人都来全了，庙门前也越来越吵。

　　阿爹哼了一声。大家才消停了。

　　阿爹没有急着讲话，只拿锐利的目光环视一周，在最后到达的阿木身上停留的时间最长。
　　等气氛压抑起来，他才阴沉道：“是谁做了不该做的事，招惹来了朝廷的鹰爪，自己站出来。”

　　大家互相看了看，最后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阿木。

　　阿木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向前走了一步，说道：“贺老大，是我做了错事，我对不起大家！”

　　“很好。你还有点担当。可你他娘的怎么就不守规矩，把劫来的货私自送了女人？恩？这批货正是风紧的时候，你不好好藏着，还敢拿出来，还敢送个贱人！要不是潘掌柜的通风报信，弟兄们今晚就得栽进去几个。你混蛋！！”

　　大家一听阿木做出这种事，闹哄哄地一起数落他。

　　阿木尴尬解释道：“老大，冤枉啊！我不是昨晚喝糊涂了嘛。被人哄了几句，就不知东南西北了，把货拿出来显摆。可我真的没送东西给那贱人，是她自己偷拿的！！我冤枉啊我！”

　　一个江湖大盗居然被人偷了东西，真是滑稽。
　　于是所有人都笑开了，纷纷拿他打趣。阿木一个黑脸的汉子硬是被大家说得满脸羞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哎，这个把柄被大家捏在手里，他不知要被嘲笑多少年。

　　阿爹好容易收拾了笑容，摆出严肃的面孔大声道：“阿木，我不管是送的还是偷的，总之东西进了当铺，被人认出来了，连累兄弟们被鹰爪孙们盯上。你惹下的祸，如果给不了弟兄们一个交代。那说不得，我只好按规矩处置你了！”

　　阿木嘿嘿道：“就知道是这样。还好我早有准备。”
　　说完扔出一个布包在地。

　　阿爹拿刀挑开一看，赫然是一颗人头。

　　阿木蹭蹭鼻子得意道：“这就是那个贱人。娘的，居然够敢偷老子的东西。”
　　他偷瞄阿爹一眼，问道：“贺老大，这次、这次就算我过关了吧？”

　　阿爹板着脸说道：“看你有悔过之心。这次就罚你给大家喂马一个月。再有下次，小心你自己的狗头。”

　　阿木拍着胸脯赌咒道：“绝没下次！”
　　然后苦着脸，垂头丧气嘟囔道：“完了完了。这次死定了。居然要喂一个月的马……”

　　阿爹对所有人说道：“弟兄们全都听了。把马蹄包上布，我们往西走。去广兴府。”

　　大家异口同声地应了，乱哄哄地散开找布包马蹄。

　　我看了看地上，那片血污之中夹杂的残败杏花。
　　那应该是开在秦淮河边的杏花，后来被采摘，簪在这女人头上的。
　　我走过去蹲下细细察看，不是早上那几个穿着春衫的姑娘。

　　我的心轻快得像是天空的云彩。
　　我用刀挑起头颅，走进旁边的林子里将其埋掉。颂了几句学来的经文，转身去找我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