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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阿爹是个江湖人,一年四季带着我四处漂泊。路见不平也干过,打家劫舍也干过,拿人头换花红的无本买卖也做过几票,算不得什么侠士。照他的话说,他没有其他的本事,只能在江湖上混口饭吃。

      混口饭吃。天下最好笑的笑话。这些年来,单只是阿爹撒在青楼酒寨里的银钱,就足够一个大家族挥霍三辈子不止。

      每次拿到钱,他几天之内就能花个精光,日常的开支都要我支撑不说,还要求甚多,每餐都少不了酒。害我很难攒下钱来。

      是的,自从我6岁时,埋伏在街上,用匕首杀掉了一个粗心大意的刀客,我就会在阿爹有需要的时候给他帮手,并分得属于自己的一份钱财。

      我讨厌这样的日子。江湖仇杀,名利纷争,永无尽期。
      可我需要银子。
      我想摆脱阿爹回去家乡独自生活,需要很多很多的银子。

      每一个血肉横飞的日子,到了夜晚,我就睡不着觉。一个人看着月亮,很想很想娘亲。

      娘亲在世的时候,与我一起住在大山里。山里有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子。
      阿爹在大山的外面,很难得才回一次家,每次还都是偷偷摸摸的。所以村里人都以为家里只有我和娘亲两个人相依为命。
      山里的田石头多,土地少,庄家收成比不得外面。粮食不够时,娘亲就要跟着村里的伯伯们进山,猎些山鸡野兔等野味回来煮汤。

      在村子里,打猎是件极威风的事,但其他的婶婶们是不去的。只有娘亲。伯伯们都夸娘亲箭术很好,能开得两石弓。
      伯伯婶婶总想着照顾我们,谁家做了好吃的东西总不忘送我们一份。母亲含笑收下,但会在打猎回来后给所有的乡亲送上新鲜的肉。

      我喜欢娘亲,喜欢村里的伯伯婶婶,喜欢隔壁家山娃的那只大黄狗,喜欢在黄昏时学着浣衣的女人们唱山歌。

      有时候我就想,如果能一直住在村子里面,该多好啊。
      可那样幸福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记得我5岁那年的冬天,天气出奇的寒冷,雪却只下了薄薄的一层。
      父亲新年的前一天赶回家里,母亲高兴极了,做了满满一锅的干豆角蒸腊肉。这是家里能拿出的最好的菜,也是阿爹最钟爱的菜。

      娘亲难得点起了油灯,将热腾腾的饭菜摆上桌子,让阿爹吃第一口。
      阿爹吃了一口肉,又喝了一口酒。酒是村里人自己酿的,用的是每年发霉长虫的陈杂粮。但阿爹还是喝得啧啧有声。
      然而,幸福的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五个壮汉突然闯入了我的家门,手中提着五花八门的兵器。他们每个人都横眉立目,一身的杀气。

      阿爹一见他们,马上抽出随身的刀,护在我与娘亲前面。那把刀刀身修长,在灯火里亮得刺眼,却意外地让尖叫的我安静下来。

      后来跟阿爹学了武艺,我才知道那是一把苗刀。长三尺八寸,刀把一尺二寸,有两斤三两重。
      我知道得很清楚,因为后来我的腰间,也有那么一柄。

      阿爹对着领头的拎着双钩的灰衣人略一抱拳,沉声道:“滚地葫芦,卢鼎升?幸会。不知带着诸位好汉是路过还是寻人,如果是路过,还恕这里屋窄庙小,不好招待。”

      灰衣人冷笑道:“铁鹞子贺千,果然滑不留手。我们兄弟一行人在后面苦追了你七八天,如果不是你进了山,我们还真堵不到你。”

      “这么说,你们是来寻人的了?”

      “有人出纹银二百两买你的项上人头。识相的,就自己割了送上来,别让兄弟们多费手脚。不然的话,兄弟们的心情不好,就得自己找乐子了。大家伙说是不是啊,啊?”
      几个人哄然应诺,上下打量着娘亲一阵怪笑。

      阿爹头上青筋的跳了又跳。他紧了紧手中的刀,像是忍耐着什么一样说道:“江湖规矩,祸不及妻儿。你滚地葫芦在江湖上好大威名,难道只会为难妇道人家不成。既是来找我的霉头,那我让出一条左臂,只用右手,咱们出去做过一场,我死生无怨。即便到了那阴曹地府,阎王爷发问,诸位的名头我也绝不提起。”

      娘亲红了眼,捉住阿爹的衣摆急急唤道:“大千!”

      阿爹纹丝不动,握刀的手依然稳稳的,只紧盯着灰衣人道:“你怎么说?”

      灰衣人有些意动。

      他身后一人上前低语道:“大哥,别听他胡说八道。外面寒冬腊月的,兄弟们一路辛苦,不如直接来硬的尽早了结了他。”

      灰衣人向后一摆手。那人不甘愿地退了回去。
      “贺千。我敬你也是个英雄。好吧,今天给你这个面子。我们就到外面。请!”

      阿爹似乎松了口气,再次抱拳道:“请。”
      然后盯着娘亲看了又看,才说道:“在家呆着,看好孩子。”说完一刻也不耽误,干脆离开,毫不眷恋。

      转眼一屋子的人呼啦啦转眼走了个干净,只剩下娘亲和我。

      “萱草,你别怕。”娘亲摸摸我的脸颊,眼神凄惶。

      她让我不要害怕,可她却抖得比我还厉害。

      我那时一心认为,原来娘亲比我胆子要小呢。
      那些人确实长得很吓人,就像隔壁黄阿伯故事里讲的山魈。
      “娘亲,萱草不怕的。”我认真地说道。
      山魈是坏的鬼怪,专门吃小孩。但只要我乖乖的,就会有仙人使神通来降服它。所以我一定要很乖才行。

      “好孩子。”娘亲笑了,吻了我的额头。她的嘴唇柔柔的,却有点冰。像是雪花儿落在了我的脸上。

      “娘亲,阿爹什么时候回来?”虽然阿爹对我来说与陌生人没两样,他也不是小孩子。但他跟着山魈们走了,还是让我很担心。

      “没事的。那些人是阿爹的朋友。他们出去吃酒去了。”

      我点头信了。因为娘亲从来没骗过我。
      阿爹与山魈们是朋友,应该不会害他,这让我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娘亲抱起了我,走到房子门口,向外张望。
      外面风呜呜地刮着,天空黑黑的不见星月。
      地上白花花地铺着一层薄薄的雪,上面被踩了乱七八糟的脚印。顺着脚印远远望去,几个黑色的小人儿正在向大山里移动。

      好冷啊。风刮起的雪星直往脖子里灌。
      我想念起屋子里滚烫的干豆角蒸腊肉。
      “娘亲,我想吃腊肉。阿爹走了,我们先吃好不好?”

      “好啊。我把酒菜端到隔壁黄阿伯那里,跟他一起吃吧。”

      我疑惑道:“那娘亲你呢?不吃吗?”

      娘亲眼里闪过坚毅。
      “我去找你爹。让他回来,我们一起过新年。”

      “没他我们也一样过年。”我不高兴地嘟囔着。
      那些山魈是坏人。但他们是阿爹的朋友。娘亲叫阿爹回来,把山魈们也引来如何是好。
      我只想让娘亲陪着我吃饭。

      “好孩子。快去吧。等你和黄阿伯吃完腊肉,娘亲就回来了。”娘亲催促着我。“快去,你要听话。”

      我是乖孩子。
      我怏怏地回房端了菜盆,一步三回头地往黄阿伯家里走。

      等我进了阿伯家的门,回头再看的时候,发现娘亲顺着地上的脚印飞奔上山,背上背着猎弓,腰间挎着箭壶。

      难道她不是去找阿爹,而是去打猎吗?
      不行的。不行的。一个人进山打猎是最危险的事!黄阿伯讲的故事中,有好多村里人的祖先都因为这个而丢了性命。有的连骨头也找不回来。

      我脑袋嗡嗡作响,手一松,满盆的腊肉扣了一地。

      “娘亲!!!!”我向着远远的人影嘶声裂肺地大喊,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想要追上她。
      我拼尽了全力来跑,可娘亲还是离我越来越远,最终进了山林不见踪影。

      我呜咽起来,一个跟头摔在地上,膝盖疼得厉害。手掌也被碎石扎破流出了殷红的血。

      不要紧。
      我对自己说。
      不能哭。
      我对自己说。

      我咬着牙爬起来,抹抹眼泪,一拐一拐地循着脚印继续走。

      一路摸爬滚打,不知走了多久。
      忽然听到了有人呼喝的声音。

      娘亲!
      我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口气跑到声音传来的地方。

      可我看到了什么?!!!
      四个死人,满地的鲜血、刀枪羽箭。
      阿爹与灰衣人相对而立。
      阿爹衣衫带血,但看着气势依旧,执刀傲然挺立。
      灰衣人的双钩却仅剩下了一把。但就是这把弯钩,环住了娘亲的脖颈。
      那弯钩划破了娘亲的皮肉。笔直地一道红痕,起末处正有鲜血蜿蜒而下。

      我骇得僵在那里,像被夺去了魂魄,一句话也讲不出。

      阿爹与灰衣人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是瞪视着彼此。

      “贺千。你婆娘如今落在老子手里。不想她死,就乖乖地把刀扔过来!”灰衣人阴森道。

      阿爹漠声道:“你如今只有一条路可走。放了她,我饶你活命。”

      灰衣人桀桀而笑:“你以为我是三岁孩童吗?再说最后一次。把刀扔过来!否则,如此娇滴滴地美人儿,就要去见阎王了!”
      说完,拽起娘亲的发髻,用银钩在暴露出的修长脖颈上划来划去。

      “自寻死路!”阿爹冷哼。持刀向灰衣人步步行去。

      灰衣人神色大变,用力晃动起娘亲,大吼道:“你不要她的命了吗?啊?”

      阿爹面色阴沉,却还是向着灰衣人走去,一步,又一步。

      灰衣人被气势所迫,不觉向后退去,狂笑道:“好!好!好!不愧是铁鹞子贺千!果然够狠!
      连婆娘的性命也毫不在乎!”

      阿爹停住脚步:“那是因为你对自己的性命毫不在乎。”

      “哼,哼。我的性命?”灰衣人面孔扭曲地疯狂地笑一阵。
      然后他环顾四周,双目流泪:“我的兄弟已经死绝了。你以为我还会在乎自己的这条命?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该死的女人!!!她杀了那么多兄弟,我要她偿命!!!”

      阿爹挥刀冲了过去。

      “别过来!”灰衣人吼道,在娘亲脖颈上划下了第二道血痕。
      娘亲神情苦痛,咬紧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阿爹再次停下脚步。这次,他离灰衣人的距离不过一丈。

      灰衣人左手一指阿爹,哈哈又笑:“本想赚上你的性命,现在看来不可能了。不过……”
      他哑着嗓子狂吼道:“我要她死!!!!!”
      弯钩微转,就要杀人。

      眼看娘亲就要命丧当场,阿爹霍然而起,猛地一刀挥出,将灰衣人的弯钩磕飞。

      灰衣人不恼不怒,阴测测地狞笑。他左手一动,袖子里传出咔的一声机括声响。

      是袖箭!
      阿爹与娘亲面色惨白。

      阿爹与灰衣人只有一刀之距。这么近的距离,阿爹招式用老又来不及收刀。如果袖箭射了出来,阿爹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的。

      灰衣人得意喊道:“去死吧!”

      眼看阿爹就要倒在袖箭之下,不防一直默不作声,一动不动的娘亲,突然推开了灰衣人的手。

      袖箭失了准头,“夺”的一声钉在树上,积雪簌簌而落。

      灰衣人见势不好,扑倒娘亲就地一滚。

      阿爹连忙赶上去,对着灰衣人的头颅一刀刺下。灰衣人气绝当场,手里突然出现的匕首也悄然落地。
      阿爹忙拉着娘亲的衣服,将她拽出。

      可是迟了。
      娘亲的腹部已经盛开了一朵嫣红的血花,一点点地越开越大。

      “小柔!!!”阿爹抱起娘亲,惨呼道。
      娘亲睁开眼睛,笑了。

      我傻了,哆哆嗦嗦地爬过去,摇摇她,试探着叫道“娘亲!”

      娘亲没有回答。

      “娘亲!!”我扑在她的身上,哇地一声哭了。
      痛哭流涕。

      大风呼号着,卷起细碎的雪花。铺天盖地。我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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