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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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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前那一弯银色的月牙跑得不见了踪影,我只能瞧见漫天地星子。我想此时,明月应该正照耀着屋顶冰冷的瓦片上吧,是以不见。
阿爹与江湖上的好汉们一边行着酒令,一边大碗的吃酒。吵闹不休。
日前大家搭伙劫了上元县里的一家富户,来到这个偏僻的小镇上避风头。今日分了劫来的金银珠玉,所以刺激得他们每个人都有些疯狂。
我的耳边却只一片嗡嗡作响。真的是有些醉了。
酒席上正闹得热烈,没人注意到我。
于是我摇摇晃晃地起身,一心只想着快点回去客栈,让小二备上滚烫的热水好好地洗一个澡。
小心避开满地乱滚的酒坛,出得门去,被初春得冷风一吹,酒好歹醒了三分。却觉得头更加痛了,胸口也隐隐作呕。
我真是受够了!恨不能用我所有听过的恶毒话来咒骂。
自从娘亲过世之后,我一直跟着阿爹。除了练习武艺,他从不逼迫我做任何事。可近几个月来,他却迫我出来与人吃酒。
即便我威胁他说,日后他再陷进窑子里,被人砍上十七八刀,我也决不出银子捞他。可他还是不以为意,只要与人比武饮酒,那就非拽上我不可。
我的功夫都是爹教的。我打不过他。
所以我打从心底痛恨让我陷入如此境地的源头,莽汉孙麦。
他是阿爹结识不久的后辈。后来,阿爹把他介绍给其他的同道,一起合伙做了几笔买卖。不知如何他就对了阿爹的胃口,令他恍然想起入夏之后,就是我的及笄之时。
及笄,15岁。即便如我,在江湖的腥风血雨里长大的女子,也合该是嫁人的年纪了。
可我决不会嫁给阿爹选中的人。
因为我在娘亲的坟前发过誓,绝不会嫁给如阿爹一样的江湖客。
那么我就会信守誓言,即便我自己跟着阿爹,也成了这样的人。
离开饭庄后我抬头看了,果然月正中天。冷冷的,像一把闪着寒光的弯刀。
街上一人也无,守夜人的梆子也不再作响。慢慢行去,耳边依稀还能听到阿爹他们鬼哭狼嚎一般的笑声。
这是一个挨着秦淮河的小镇,甚至没有城墙。只临水有两条铺着青石,开着铺子的简陋的街道。
我摇摇晃晃地走到河边,想在回客栈之前,洗一洗脸。
手刚伸进沁凉的河水中,月亮的倒影就片片玉碎。我笑了,坐在岸边痛痛快快地洗了脸,索性又脱了鞋袜,将脚伸进水里去。
初春的河水凉得透骨,我却感觉心中有火再烧,不知为何就是想唱歌。
各省的民歌我都会唱,但我此时所能想起的只有家乡的山歌。
在家乡的时候,每到黄昏,溪边浣衣女人们总有一肚子的山歌来唱。我就跟着学舌,稚嫩的童音总惹得大家发笑。
但在这静静流淌的秦淮河之前,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唱:
正月里闹元宵,亲口许郎花荷包。月儿月儿圆,缎子荷包花围腰。
花荷包绣一针,一绣天上一朵云。月儿弯弯也,寅是下雨卯是晴。
……
“好!”
有人拊掌大笑:“想不到贺家妹子唱歌这般好听。”
“谁?”我跳起喝道,同时将一柄三尖两刃的镖刀暗藏在掌中。
“嘿嘿,是我。”孙麦走了过来,污浊的酒肉臭味立时污浊了早春二月香甜的花香。
原来是他。晦气。
我冷哼一声,拾起鞋袜转身就走。
“怎么不唱了?”他跟着我问道。
“就是不唱了。”我对他喝道,“滚开,别跟着我!”
“不行哩。贺前辈让我出来找你,把你送回客栈。”
我心里恼怒,一把将手里的镖刀对准他扔了过去。
孙麦没想到我会暴起伤人,一番手忙脚乱才接住暗器,憨笑道:“好悬呐!身上差点多了个洞。”
傻子。
我按住腰间苗刀的刀柄,横眉喝道:“还不速速离开。否则我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孙麦搔了搔脑袋,面犯难色:“我不跟你打。你又干又瘦的,力气没我大。”
他练的是单手重刀,北地的刀法,招式大开大阖,专门以力破巧。以前阿爹让我跟他互相切磋,我确实打他不过。
想到这点,令我更为生气。
我怒气冲冲地双脚顿地,想要用轻身的功夫甩开他,尽快赶回客栈。
这个时辰,客栈早已落了门闩。
我也不去敲门,跳上屋檐,从窗子回到客房。向外一看,那傻子果然跟了来。
“好了,到客栈了。你可以回报给阿爹知道了。快走,快走。”说完,我碰地关上了窗子。
被人搅和地都没有心情洗澡了。
我扔掉手中鞋袜,简单地用布蹭了蹭脚。衣服也不脱就扑倒在床上,抱着被子烦闷地打了几个滚,才摊平身子不动了。
被气得无甚睡意,还以为今晚难得好眠。
可只躺了一下,酒气就又涌上来,眼皮在不知不觉地慢慢合上了。
半梦半醒之间,听见窗外传来一阵悠扬好听地柳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