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桂七芒

4、第 4 章

　　暴雨如注，淋了满头满脸，王大力送完这一单就打算回家睡觉。
　　他一边想着这个月的收入，一边盘算着要给这个月过生日的女儿送一份什么样的礼物，满心欢喜，结果走到五楼的时候差点被吓出一身冷汗。
　　一个男人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低着头，看不清长相。他浑身湿透，要不是身体跟着呼吸还有轻微的颤动，王大力都觉得自己白天看过的恐怖小说照进了现实。
　　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越过傅沉砚，上了楼之后才压低了声音打给客户，说是门口有个怪人，需不需要帮忙报警。
　　在被告知是认识的人之后，王大力才走了下来。他又不自觉地看了几眼傅沉砚，闹不明白这大晚上的在演什么。
　　门开了，王大力挂上职业微笑：“您好，您的药到了。”
　　“什么药？”客户还没说什么，那个怪人倒是有些反应过度，导致王大力被吓了一跳，不自觉地接了下去：“过敏药和胃药啊。”
　　此时，顾默已经接过了药品，强撑着和王大力说了句谢谢，就要再度把门关上。
　　一只手却强硬地顶住了大门。
　　热心肠的王大力再度发问：“真的不需要报警吗？”
　　顾默艰难地摇了摇头，只得先结束这场陌生人面前的闹剧。
　　门再度被关上。
　　顾默一只手压着胃，一边有气无力地问道：“傅沉砚，你还要做什么？”
　　“我……”傅沉砚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在听到过敏药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过来顾默脖子上的红痕是什么了。再一听胃药，更明白顾默刚刚身体是有多难受了。
　　他对香水过敏，也因为学生时代常年打工而留下了严重的胃病。
　　“你先吃药。”傅沉砚急急忙忙地去倒水。
　　因为疼痛，顾默暂时也不想再做无谓的争吵，就着水吞了药，然后自顾自爬上床休息，完全把傅沉砚当空气。
　　傅沉砚自知大错特错，大气都不敢声张，小心翼翼地换下了湿衣服，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
　　他把手捂在顾默的肚子上，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揉着。顾默掀开眼皮望了他一眼，实在无力推开他，也便随他去了。
　　傅沉砚照顾了顾默一整晚，都不敢睡去，看着怀中青年紧皱的眉头，他的心也被一种酸胀的情绪填满。
　　第二天，顾默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少。他一动，原本靠坐在床头打盹的傅沉砚也醒了过来。
　　“好些了吗？”声音还带着沙哑。
　　顾默没理他，掀开被子下了床，径直去洗手间洗漱。傅沉砚完全不敢有什么怨言，反而进了厨房去做早饭。
　　“你怎么还没走？”洗完澡的顾默诧异地看着桌子上热气腾腾的白粥。
　　“你先吃饭。”傅沉砚摆上了碗筷。
　　顾默直白地说道：“傅沉砚，我们没有关系了。我以为，昨天晚上，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对不起。”傅沉砚诚恳道歉。
　　顾默沉默半晌，说道：“过去的就过去了。不管是昨晚，还是从前。现在的我们没有关系了，所以请你离开。”
　　“你先把饭吃了。”傅沉砚还是那句话。
　　“吃不下。”顾默看看傅沉砚，意有所指。
　　傅沉砚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被嫌弃了。他起身走进客厅，自欺欺人地装作不碍他眼，反正走是不会走的。
　　“傅沉砚。”顾默无奈地叫他的名字。
　　傅沉砚委屈：“那我进卧室。”
　　得，傅沉砚存心耍无赖的时候，顾默还真是奈何不了他。他叹口气，坐下来喝了粥。
　　等他吃完早饭，他又把傅沉砚叫了过来。
　　“你应该走了，我们结束了。”他略感疲惫地说道，像是在面对一个熊孩子。
　　傅沉砚这时候还真就是个熊孩子：“是，我们之前那段关系结束了，现在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追求你了。”
　　顾默开始深刻怀疑他是怎么撑起傅氏的。他说道：“我并不想要。”
　　“我追我的，你拒绝你的。”傅沉砚理直气壮。
　　“傅沉砚，昨天下在你脑子里的那场雨还没干是吗？”
　　“都落到我心里了。”
　　“你正常点。”
　　“我心疼你，怎么就不正常了？”
　　顾默看着傅沉砚“强词夺理”的模样，竟一时无言以对。
　　恰在此时，门铃响了。都不用顾默使眼色，傅沉砚自己就主动地躲进了卧室里，看样子，这种事之前也没少干。
　　来的正是沈聪。他拿了些水果，颇不好意思地和顾默说道：“对不起，昨天是我没处理好之前的关系。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也在那家餐厅，还非得挨着坐过来。让你过敏了，非常抱歉。你现在好些了吗？”
　　“谢谢，好些了。”顾默淡然地笑着，“不用那么客气。”
　　沈聪放下水果，双手绞在一起，迟疑地问道：“昨天晚上和你说的话，你能再考虑一下吗？”
　　“对不起。”顾默低声说道，“我们应该不太合适。”
　　沈聪掩饰般地挠了挠脑袋，干笑几声：“顾默你还是像大学里一样直接啊，都没有变，挺好的。嗨，我也没想到，能在法院里碰到你，不然我就把那些话永远都埋心底了。不过说出来了也好，至少给自己一个答案。就是以后别不认我这个同学就行。”
　　顾默有些不好意思。
　　“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沈聪离开了，就像来的时候一样仓促。
　　大门刚关上，傅沉砚从卧室里走了出来，第一句话就是：“他前男友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
　　“什么人啊，连前男友关系都处理不好。”傅沉砚嘟囔了一句，随后保证道，“你放心，我没有前男友。”
　　这话足够让顾默震惊，他显然不信。
　　“我说真的。”傅沉砚强调。
　　“重点不在这儿。”顾默终于“清醒”过来，“你的私生活和我无关。”
　　“怎么没有关系？我既然追求你，当然要确保我的私生活干干净净。”
　　顾默烦躁地说道：“傅沉砚，你今天真的很不正常。”
　　“那是因为，从前的我一直在克制。”傅沉砚一本正经地答道，“我怕逾界。顾默，我知道，一旦逾界，就是被判出局。就像你昨天做的那样。我明明有很多话想和你说，明明想和你做很多其他的事情，可是我不敢。顾默，你的边界太牢固了，我撼动不了它，所以只能确保自己不要越界。”
　　顾默的心里像被投下一颗石子，激起一圈涟漪。他低声问道：“那你现在为什么不装了？”
　　“反正都已经踩过界了，还有装的必要吗？”傅沉砚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打算破罐子破摔，“现在我想吃醋就吃醋，想缠着你就缠着你，想说爱你就说爱你。”
　　“顾默，我爱你。”傅沉砚郑重其事却又猝不及防地说道。
　　仿佛有一道微弱的电流通过手指流向心脏，顾默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傅沉砚。他的表情那么真，眼睛又那么亮，好像，没有骗人。可是——
　　“我并没有打算谈恋爱。”
　　“我也没有非让你答应啊。”傅沉砚泄气般地说道。
　　好像是，这么个逻辑。但是，“我现在不是特别想要见到你。”
　　“对不起。”傅沉砚说道。难听话是自己讲的，顾默生气也是应该的，他轻声说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你……大概多久消气，我再来？”
　　傅沉砚讨价还价，最终定下了一个月的期限，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顾默去关门，转身往柜子上扫过一眼，顿时被气笑了，傅沉砚竟然把他的备用钥匙给带走了。
　　不过他倒也遵守承诺，说好了一个月，就能憋着一个月不来找他。傅沉砚觉得自己好可怜啊，这一个月，想打电话不敢，想去找人不敢，只能登上法院的庭审直播网，偷偷看看这人瘦了没有，好了没有。而视频又不是高清的，他只能靠着想象，填补上顾默的形象。
　　一个月期限一到，傅沉砚就马不停蹄地往顾默家里赶。
　　还算懂事，没用那备用钥匙，敲门进来的，又偷偷把钥匙放了回去。顾默也只是瞥了一眼，权当做没看见。
　　傅沉砚一进门就抱住了顾默，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好想你。”声音轻轻地飘进了顾默的耳朵，又重重地降落在他的心上。
　　顾默耸耸肩膀，顶开了他，眼神有些闪烁：“你这么早过来干嘛？”
　　“想你了，就来见你。”傅沉砚回答得理所当然，“早饭还没吃吧，我来做。”说完，就往厨房去了，仿佛一个月的隔阂根本没有存在过。
　　还是从前的那几样，味道却好像比从前又好了几分。
　　吃过早饭，傅沉砚问道：“今天有空吗？”
　　“什么事？”
　　“去做个体检。”
　　“嗯？”
　　“把你全身都好好检查一遍，总不能一直吃胃药。”
　　“没什么大毛病。”顾默无所谓地说道，“胃药也没怎么吃了。”
　　“我不放心，还是去查查比较好。”
　　“没空。”
　　“顾法官，你好歹讲点公平。我上回都被你拖去医院体检了，这回总该我带你了吧。”傅沉砚笑说道。
　　顾默不由地想起第一次找他要体检报告的事。那会儿傅沉砚可完全没理他，转头就把这事儿忘了。还是顾默锲而不舍地联系他，甚至直接堵到他公司楼下，才把人逮着了。
　　其实那时候他也是脑子短暂性失灵了，明明只要自己做个体检就能确定是否有问题的事情，却偏偏像是和傅沉砚耗上了，非得带着他一块儿去做检查。好在最后傅沉砚也算配合，这才把这事儿揭过了。
　　这回傅沉砚让他去体检，他却是不太想去了。
　　顾默以沉默回应。
　　“你可别以为不说话就能逃过啊。”傅沉砚提醒他，“你这套路我可太熟悉了。”顾默不想回应的时候就会装作没有这件事。
　　最终又是傅沉砚把他拖出门的。他直接就把人扛在了肩膀上。
　　顾默的脸涨得通红：“放我下来，傅沉砚。”他推了推他的背。
　　“答应不答应？”傅沉砚老神在在，“你要不答应，我可就直接扛下去了。”
　　“去，我去。”他相信傅沉砚还真做得出来。
　　顾默不愿意干某件事的时候，就喜欢磨蹭。傅沉砚深谙他的性格，一路跟着他收拾东西，还在旁边念念叨叨提醒他不要忘了带这带那。顾默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不得不把打算漏带的东西全塞进了包里，傅沉砚这才满意。
　　顾默心不甘情不愿地坐进他车里，到了医院，得了，老熟人，这不就是上次体检接待他俩的医生吗，不过转念一想这医院好像姓傅，那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依旧是VIP待遇，顾默一路被安排着做了详细的检查，傅沉砚还重点提到了他的胃和对香水的过敏，医生都做了详细记录。
　　刚听到过敏这事儿顾默还愣了一下，毕竟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多。不过转念一想，可能自己曾经提起过，也便没有在意。
　　中途他去了趟洗手间，结果没想到出来就碰上了一个不太想见的人——程晨，他手上提着一只女士的包，应该是傅瑜的。
　　顾默装作没看见似的走过去，程晨却率先叫住了他。他停下脚步。
　　“你怎么了？”程晨关心地问道。
　　“没什么，日常体检而已。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说罢，就要抬步离开。
　　程晨又急忙叫住了他：“顾默。”然后半晌没有动静。
　　两人安静地面对面站立着。
　　“我们……”程晨迟疑地问道，“还是朋友吗？”
　　顾默自嘲般地发出一声冷笑：“你觉得是就是吧。”
　　“我……”程晨又想说什么，还没说完就被顾默截断：“程晨，比起和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你现在更应该关心的是你怀孕的老婆吧？”
　　程晨这才明白，他们是彻底断了，不再说话。顾默转身离开。
　　走廊里，傅沉砚正等着他。
　　他的手里不知道怎么凭空多了一朵玫瑰，一看见他，便递给他，笑着说道：“走吧，去吃午饭。结果下午就能出来。”
　　“哪儿来的？”
　　“变魔术呗。”傅沉砚嘴角挂着神秘的笑，明显可以感受到此刻他的心情是极度愉悦的。
　　奇奇怪怪，顾默皱着眉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去吃过午饭，回来就找医生拿体检结果。
　　顾默和大多数年轻人的身体素质差不多，腰椎因为久坐有些劳损，颈椎因为长期伏案生理曲度消失，胃病则是长年累月积起来的，工作后因为吃食堂整体还算规律，但依旧需要注意。
　　听着医生的分析和叮嘱，顾默倒是不怎么在意，傅沉砚却是一脸凝重。
　　“又不是什么大病，你这么紧张干嘛？”回去的路上，顾默打趣道。
　　“小没良心的，我这是为谁担心呢？现在不好好养着，老了有你受的。”
　　当天回去，傅沉砚就找了自己的营养师和健身教练，让他们根据顾默的体检报告制定出合适的饮食和运动计划。底下人行动也快，没过几天就把表格送上了他的案头。
　　傅沉砚仔细看了看又问了问，然后拿着计划去找顾默。
　　顾默看了很沉默，顾默再看想流泪：“傅沉砚，你确定这是给我的吗？”
　　你要敢说是的，怕不是纯粹来给我添堵了。许是顾默眼里的讯息太过强烈，傅沉砚求生欲即刻上线：“这不是来和你商量嘛。”
　　“我哪有空？又是游泳，又是打羽毛球……天天晚上安排得这么满？”
　　“那工作日可以缩减缩减，但是双休日可一定别再推了。”
　　“还有吃的，我有食堂，不需要这些。”
　　“大锅饭我还不知道？油多、调味品多，不健康。”
　　“那你是觉得就凭我这点工资能够天天享受这些？”
　　傅沉砚干笑两声：“这不是可以商量嘛。”
　　两人又争论了一会儿，才把方案给定下了。
　　伙食这块，午饭吃食堂的，晚饭除去加班的时候就让傅沉砚来安排。
　　健身这块，顾默要是不加班，就跟着傅沉砚去锻炼，双休日则是必选项，除非有其他事情安排。
　　然而，顾默忽然发现一个问题：“我不会游泳。”
　　傅沉砚笑得露出大白牙：“没事，我教你。”